蕭族有二帝,這是飛仙星眾所周知的,萬古歲月來僅此一家。
從寶瓶州邊荒之地乘傳送陣,半月日夜兼程,薛林與薛超、薛娥,終於趕在北境之主蕭鳴一雙兒女滿月宴前一日,抵達白帝城。
「這就是帝城嗎?好巍峨!」
薛娥首次見到白帝城,兩顆杏眼瞪若銅鈴,櫻唇微啟,神色間充斥震撼。
地平線上匍匐著一頭蠻荒巨獸,占地面積太大了,根本望不到頭。
城牆巍然高聳,似一片青天豎在那兒,充滿了古歲月流逝的滄桑氣息。
人站在城牆下,渺如螻蟻,抬頭仰望,最高處的城牆猶如聳入域外星空,望之不見。
薛林撫須,笑呵呵道:「娥兒,白帝城城牆,乃是取域外大星殘骸,澆築鐵水銅汁鑄成,輔以大帝陣法,可阻生命禁區中那些無上巨頭。」
薛超伸手指向城牆一處,「妹兒,看那裡!」
薛娥凝神望去,卻見城牆極高處,鐫刻著四個大字。
從右往左,是為『人人如龍』。
猶如四輪煌煌大日橫空,不敢細瞧,因為能深切感受到一股蒼天在上的可怕威嚴,壓得薛娥幾乎控制不住要跪下去,虔誠叩拜。
「一眼就行,別多看!」
不用薛超說,薛娥早已閉眼。
兩顆眼眸針扎般刺痛,神魂幾欲要被四個大字激盪出來的氣機壓碎了。
「父親,兄長,那四字好恐怖,令我簡直面對四輪太陽!」
薛娥緩了一會,睜開眼睛,烏黑卷翹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淚珠。
薛林面色鄭重道:「人人如龍四字,乃白帝留筆,是用其極道帝兵白帝劍刻上去的。」
「千萬年後,四字之內仍殘存有大帝氣機,得虧你修為雪山氣海境,若是咱們家主薛暝來了,膽敢放肆直視劍字,肉身當場便要爆為一團血霧。」
「大帝!!」
薛娥輕語,心海不禁泛起陣陣漣漪。
少女腦海里,早已浮現出一尊屹立九天之上,威壓六合八荒的偉岸身影。
「轟隆隆!」
父子女三人回頭望去。
遠空隆隆,如雷霆悍落,卻是數百上千頭異獸拉著一輛輛豪華車輦,踩碎長空,奔騰而來。
距白帝城尚有很長一段距離時,車輦中飛出一道道人影。
嗖嗖破空聲頃刻連綿起伏,一道道燦爛虹光從父子女三人頭頂疾馳而過,直衝白帝城。
「是中流神洲的大帝世家,燕家!」
薛超看到旌旗獵獵,上書『燕』字。
「聽說蕭家族母喚燕鳴哀,是當代燕家家主的長姐,這是娘家人來了。」
薛林搖頭:「非也!」
「畢竟是親舅舅,想必燕家家主一個月前就來了。」
「這支人馬,應該不是燕家主家一脈。」
長空之上,御虹之人太多了,似一道道仙光沖向白帝城。
太絢爛,太美麗,仿佛一條七彩星河,洋洋灑灑,從天的這一邊灑向另一邊。
——
終於,薛林父子女三人真正站在了帝城下。
白帝城南城門,也叫朱雀門,太寬了,薛娥想像不到的寬。
只這朱雀門的門寬,便比之荒城整條城牆。
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的人流如洶湧潮水。
薛娥幾乎看花眼,似乎每個人都是錦衣華裳的,窮人在這裡就仿佛白玉上的一點墨,不能說顯眼,只能說刺眼。
首次來帝城,尚在城門口,薛娥便已自慚形穢。
作為荒城千金,薛娥忽然覺得自己穿的這身綢衣,與帝城人相比,猶如底層賤民的麻衣。
頭上的碧玉釵子,耳上的紅瑪瑙耳墜,腕上品相絕佳的羊脂玉鐲,再也無法帶給薛娥哪怕一絲絲優越。
反倒是令薛娥有種乞丐穿皇袍的羞恥感、難堪感,少女腳趾扣著鞋底板,第一次低下那顆於荒城從來高昂的頭顱。
忽然,
前方傳來陣陣嘈雜聲。
薛林帶著薛超薛娥走了過去。
卻見一眾外鄉人,站在兩尊銅像前指指點點。
銅像是一位二十五六年歲的女子,和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女子面容異常美麗,縱為銅像,也可窺其六分姿容。
只六分便已是絕色。
至於小男孩,眉眼俊秀,男身女相。
兩尊銅像俱是彎腰低頭,呈跪姿,雙膝略微陷入地底。
有好奇者問詢:「這兩尊銅像何許人也?為何跪在這朱雀門側?」
有白帝城居民耐心解釋道:「女銅像喚龍舞,是世間最後一條真龍,男孩銅像則是其子。」
「女銅像也曾是蕭家主母,北境帝母,可惜與其子殘殺蕭家族人,修煉龍族魔功。」
有人接話:「我知道,不就五年前那場轟動五大洲的屠龍之戰嘛。」
「這頭孽龍殺了蕭家不少人,甚至死了幾位絕代天驕,屍體被發現時,血肉精華已被吸乾了,很恐怖,活像千年殭屍。」
有人插話:「野史記載,五年前那場屠龍之戰,驚天動地,這條孽龍吐出的龍炎,遮天蔽日,將江河蒸發殆盡,大地都龜裂了!」
「我前些日子還專程去過逐鹿之野,太可怕了,青山綠水,蔥鬱森海全不見了,如今十萬里疆域全成戈壁了,風很凌冽,捲起漫天黃沙,嗚嗚聲響,似鬼魂哭泣。」
「唉~」
也有人輕嘆一口氣,道:「龍本獸類,老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誰能想到這條火龍千方百計嫁入蕭族,竟是為了二帝傳承下來的太陽真血!」
「以至陽至剛的太陽真血修煉龍族魔功,唉,五年前那場屠龍之戰,波及太廣了,也不知死了多少條無辜性命。」
更有人義憤填膺,沖母子二人銅像狠吐口水,罵了一聲:「真該扒皮抽筋,碎屍萬段的畜生!」
「哈哈,吐口水算什麼。」
「五年前,孽龍母子銅像剛鑄這兒時,天天有人沖其撒尿潑糞。」
「你們看銅像臉龐,兩邊臉頰已不見銅色,這是五年來被進出帝城之人,扇巴掌生生扇到掉色。」
五年前,作為參與那場屠龍之戰之人,薛林薛超父子深有體會。
那條火龍太大了,龍頭宛若一顆星辰,龍軀綿延無盡,龍尾一甩,將太陽大帝的極道帝兵都抽飛了。
那灼熱龍炎,令當時薛超薛林父子仿佛直面一顆太陽烘烤。
「呸,蛇蠍心腸!」
薛娥聽得生氣,沖龍母銅像也啐了一口。
「唉,走吧,進城。」
五年前,薛娥還小,並未前往逐鹿之野食龍。
可薛林親眼目睹了那場毀天滅地的戰鬥。
相比於龍母且戰且退,遠離凡人城池。
蕭家十位遠祖更顯殘忍冷血。
戰鬥白熱化時,十人竟抬手滅城。
胸膛起伏間,百萬無辜性命的氣血精華,便被吸入口鼻,被龍炎燒傷的傷口,以肉眼可見速度修復。
與生命禁區中那些無上巨頭,發動黑暗動亂如出一轍。
喚上兒女,薛林父子女三人,匯入人潮,進入白帝城。
——
翌日。
寶瓶州,荒城。
睡了一天一夜的蕭舒,可算甦醒了。
床邊放著火盆,盆內炭火赤紅。
蕭舒艱難坐起身,用暖釜倒了杯溫水,仰頭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光。
推開窗戶,太陽剛剛升起,今兒的天空藍的通透。
娘娘不在,應該是被小安靜抱去吃早餐了。
蕭舒生火燒水,洗漱一番後,換上新衣裳出了門。
沒去安家,而是徑直走出青桃巷。
今兒是十月初十,於蕭舒而言,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十年前,不,應該是十五年前的今天,蕭舒出生了。
降生這個世界的第一眼,蕭舒便看到一張這世間最美麗的面龐。
剛剛生完孩子,女人那張面龐極蒼白,連嘴唇都無一絲血色。
她滿臉汗水,被浸濕的青絲散亂黏在額頭、兩鬢。
可抱著嬰兒的女人,即使虛弱,卻還是露出開心自豪的笑容,與從旁伺候接生的貼身丫鬟說道:「璃兒,看,老娘厲害吧,竟生了這麼個可愛的小玩意兒!」
許是前夜加上昨日,薛敏的死,令懸鏡司狠狠地,來回掃蕩了幾波。
今兒的棚戶區,顯得很安靜,街頭巷尾在沒地痞流氓的蹤影。
蕭舒進了荒城,於外城區尋尋覓覓好長時間,終於找到心心念念之物。
大日高懸天心時,蕭舒手裡拿著兩串糖葫蘆登臨外城牆。
登高望遠。
蕭舒靜靜望著逐鹿之野。
一直眺望,直至日落昏黃。
天邊火燒雲,瑰麗極了。
殘陽如血,照耀著少年單薄背影。
「娘,我想你了~」
兩串糖葫蘆,蕭舒一直握著沒有吃。
童年時,總纏著讓娘親給買糖葫蘆。
終於長大了,蕭舒卻不想吃了。
不是不喜歡吃了。
而是蕭舒後知後覺,發現他最想吃的,永遠是娘親遞給他的那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