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茲特星,庫卡地區,西琉城。
熙熙攘攘的市井——
棕櫚樹葉婆娑而動,沙漠綠洲特有的濕潤空氣沁人心脾。
把羊拴在手邊,掂起盛滿清水的瓦罐。
暢飲過後,老人坐在車內,借著樹下陰影納涼。
蓄著和自己老夥計同款山羊鬍,他坐在樹下,打開穿繩的破舊皮卷,用放大鏡比著一個字一個字的看。
羊鬍子老頭自身的詞彙儲備量少得可憐。
哪怕這張皮卷他已經觀閱了無數次,認讀著也仍然費勁。
「哎呀,誰家孩子冒冒失失的,走路小心點!」
賣橘子的商販的手推車差點側翻。
「吁——吁——哎,小屁孩兒!你驚著我的馬了!」
頂包頭,揚馬鞭的流寇做了個兇狠的表情。
「哎呦,壞小子!我的毯子全甩在地上了,等會兒,客官腳下留情啊,別亂踩!別亂踩!」
老闆招呼夥計收拾倒塌的布棚。
小孩一路跌跌撞撞,不停在道歉。
這孩子是一個年齡很小,褐色皮膚的阿茲特星人。
此刻,正背著一個和體型形成劇烈反差的大布包,健步如飛。
正難掩喜色,激動大喊:
「爺爺!爺爺!您快看,我買到糧食了,我買到糧食了,下個月,我們不會餓肚子啦——」
一頭短髮,一件破舊馬甲,乍一看,打扮得像男孩。
但仔細聽聲音,就會知道,這樣的一個可愛的假小子是小女孩。
放下圖卷,羊鬍子老頭詫異地看著眼前喘氣不斷的孫女。
「這?你是從哪裡買來的,花了多少錢。」
阿茲特的孩子自豪地講:
「噢,在南城市集上,有個好心的哥哥,嗯,後面還跟著只叫『師傅』的大貓貓。」
女孩指點嘴唇,回憶了一下,臉上洋溢歡樂的笑:
「哥哥很溫柔,是我見過的,最最最最好的大好人,是他,他賣給我的!」
問清原委,羊鬍子老頭點了點頭。
把羊套上車,爺孫倆沒走幾步路,就讓一旁強闖城內的政府官兵給惦記上了。
「哇,誒誒誒,潘,你看看那個,真的太酷太有意思了!」
城門旁的城根。
一進城,艾克就驚喜地看見一條,她所熟知可怕的劇毒眼鏡蛇正隨著笛聲跳舞。
她對眼前的任何事物無不感到好奇,歡欣鼓舞。
她看城裡的房屋都像是在歡迎她的到來。
泥牆土胚的小沙堡壘,豆腐塊樣聯拼在一起的房。
錯綜複雜,星羅棋布。
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築物層層疊疊。
每戶人家正大門口鋪著花紋綺麗的地毯。
房梁四端連著鄰家,掛著五光十色的帷幔輕紗。
整座城宛若迷宮,結構縝密。
此等城池,固若金湯。
為邊疆要塞,經濟貿易交流區。
可以說是無堅不摧,牢不可破。
「哇,潘!快看,那是駱駝還是駝峰獸?駝峰獸吧!你看它的體型那麼大,還會伸舌頭舔它的主人,簡直跟唾沫洗澡沒啥兩樣,那口水流的,你看,都快流成河了。」
「哦哦,好大的藍莓!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潘,咱要不買幾個嘗嘗?」
「(☆▽☆),潘!快看那裡,快看那裡!天仙下凡啊,她們在跳舞!」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種樣式的裙子,那吊墜、那手環、那腳鏈……好好看!是用骨頭做的嗎?哇,風吹過去,還會叮鈴響的誒!」
花樣百出的新鮮事物著實讓艾克,興奮到根本停不下來。
而反觀她的搭檔潘,卻一臉陰鬱,被太陽曬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哎呀,這都什麼東西,不好不好!」
「艾克,別玩了。」
燒燒的騷年嘗試著喊逐漸跑開的艾克:
「別玩了,打聽情報要緊!明天一早,少尉要來阿茲特視察,首先盯離這兒百十里地的兵營。」
「萬一,他打咱一個措手不及,知道咱倆什麼都沒準備。」
「整日裡在陣地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給他丟人,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潘語氣和眼神里皆是幽怨。
沒辦法,攔不住啊,有這樣的搭檔真是操碎心。
加緊步子,跟著歡呼雀躍的同伴。
接著,艾克在城角逛見一個手提鍍金鳥籠、身背鑼鼓,掛滿小道具的雜耍藝人:
烏鴉口吐人言當捧哏,玩雜耍的當逗哏。
惹得往來人群駐足觀看,哈哈大笑。
「哇哦(☉。☉)!一隻會說話的胖烏鴉。」
艾克大吃一驚,笑容更加豐富燦爛。
「沒文化真可怕,那明明是鸚鵡。」
後面,追過來的潘小聲比比:
「嗯,那是什麼品種的鸚鵡,阿茲特星獨有的魔獸嗎?」
倆人就這隻鳥,究竟是「烏鴉」還是「鸚鵡」展開了激烈的吵論。
他們臉懟臉,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遠處圍觀人群中爆發出的一陣痛呼、一聲暴喝打斷了他們。
一齊將臉轉過去。
「大老爺,饒過我們吧,饒過我們吧,我們下回再也不敢了。」
蒼老沙啞的聲音顯得無比激動,苦苦哀求。
「哼!臭小鬼,真是好大的狗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買私糧,你他媽的活膩歪了是吧!」
一大布袋小米灑落一地,混在金黃的沙粒中。
就這點口糧,或許對正常人來講,還不夠饑荒的。
但對受苦受難的阿茲特星子民來說,保幾個月餓不死綽綽有餘。
「從王城到各大守城和小鎮,都只能從官糧店裡買糧,這早就已經是鐵律了!」
「小鬼,難道你不知道嗎?」
膘肥體壯、滿臉橫肉的官兵單手掐住小孩的脖子,提起來。
「官……官糧?呵……多少黃金換一斤呢?……我根本吃不起!」
硬挺著意識沒有昏厥,肺部擠壓空氣,衝出扼住的喉管,女孩大聲說。
「吃不起官糧的窮鬼就該乖乖餓死,你們想死哪去不關我們的事~」
官兵目光兇狠:「但是,你敢買私糧就必須要施以極刑,這也是規矩!」
「是至高無上的大祭司定下的規矩!難道,你們西琉城的人真當自己能脫離政府的管制嗎?!」
市井中,官兵借題發揮,光天化日之下架著女孩的一隻手臂,讓同伴提起大斧:
「今天,殺一儆百,就算是小鬼也不例外!」
「不要啊!!!大老爺,草民求您了!放過孩子!放過孩子!」
老人猛然下跪,不住磕頭,悲聲痛求。
不料蠻橫不講理的官兵直接一腳踢過去,把老人踹翻在地。
蒼老的身軀蜷成蝦米狀,咳嗽幾聲,口吐鮮血。
「爺爺——」
圍觀人流神色複雜,看著鋒利的大斧即將落下,無人敢上前一步。
「你們這些刁民都給我看好了!給我好好引以為戒!行刑!」
「住手!」
一道清亮的呼喊聲,打斷即將落下的大斧。
「哪裡來的刁民——」
從人群中冒出一位紅頭髮的少年郎。
他像其他生活在棚戶區裡的窮苦孩子那樣:
戴頂小圓帽,身上貼肉直接穿件粗布褂子,肩上挎著打補丁的破帆布包,腰間繫著一條麻繩,綁好松垮的燈籠褲。
沒穿鞋,赤腳在沙窩打轉。
「不許欺負小姑娘,更不准欺負老人家!」
低頭找了一圈,而後,紅髮少年搬起一塊石頭,叫喊著沖了上去。
結果,可想而知。
讓官兵,好傢夥,一陣拳打腳踢。
被揍成豬頭的紅髮少年抱著領頭官兵的大腿,死死不放。
依舊做頑強抵抗。
紅髮少年熱血方剛的勁頭感染了艾克。
「喂喂喂!——你們這群人怎麼這樣,太不像話啦,連小孩子和老人家都欺負?!」
終於,性格直爽的艾克徹底忍不住了。
她直接就沖了過去,一套上勾拳下勾拳。
把那準備行刑的漢子打得眼冒金星。
為首的官兵眼前一花,手臂一酸,膝蓋骨崩的一聲,後腦勺猛然一砸,讓艾克給鎖喉擒拿。
「爺爺,爺爺,對不起,對不起……」
解除了限制的小女孩扶起受傷的親人,輕聲呼喚,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這般迅猛的操作,讓一片市井風塵中的人物目瞪口呆。
「不可以。艾克,你忘了肖納爾團長是怎麼交代的嗎?」
這下子可不得了。
明顯有些嚇壞的潘,一個箭步,拉住還準備再上去踹兩腳的艾克。
低首伏在她耳邊小聲道:
「貿然和當地官兵發生衝突會讓我們陷入極大的被動!」
「要是因為咱們兩個壞了大局,小心回去軍法從事!」
潘那一雙陰鬱幽暗的眸子,染上縷縷惶恐。
扭臉看了一眼被揍趴在地的手下。
爬起來的為首官兵氣惱不已。
打量一會兒兩人身穿的制服,便知是影軍中人。
「哼,你們影軍真是好大的排場啊,管的也太寬了!怎麼,還想妨礙我們執行公務不成?」
「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潘一手捂著艾克的嘴,一手連連擺著,笑眯眯地打圓場。
艾克被潘往後拖,想回到圍觀人眾里。
哪知她寸步不讓,怒白雙眼,迸發強烈戰意。
艾克把堵著自己嘴巴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厲聲說道:
「想咋著啊?不服氣對不對!是個老爺們兒的就過來呀,只會欺負弱小算什麼。」
「在我們團里,休說我一個女流之輩,就算是打雜的阿貓阿狗,對付你這種貨色也手拿把掐!」
一番言論,讓潘看不到友好交流的希望了。
艾克這種大直女,行事作風過於強悍輕率,往往會惹很多麻煩,把簡單的事情變複雜……
於是乎,挑事雙方總人數,加起來不過六人。
非常草率地就爆發了衝突。
恰逢另一大隊官兵經西南門過,繞過通城大道,四下巡邏了一段時間。
此時,正往此處趕來。
手鼓打著拍子,銅鑼敲著給音樂增色,沸聲盈天。
雜耍藝人歌唱起來,在車水馬龍的集市中,吸引了大批觀眾。
話說,這表演者的歌唱水平真不是吹的。
一首異域小曲哼得那叫一個對味兒。
綿遠流長,神秘深沉,似這廣袤無垠的大漠,自然流動著無盡的韻律。
歌唱聲足以蓋過那邊的打鬥聲。
他邊唱邊跳,尖靴子和那華麗短褲下靈活的光腿,晃著人的眼。
歌聲極具感染力。
在旁聆聽的路人,也跟著不由自主地搖了起來。
表演完,掌聲雷動,捧場眾人紛紛慷慨解囊。
掏出銅子丟到這賣唱之人的托盤。
歌聲吸引注意,駐足觀看完表演。見這邊沒有異狀,趕來的一隊官兵,便朝另一個方向巡邏去了。
不多時,艾克和潘聯手把那幾個作威作福的敗類打得落荒而逃。
隱隱傳來一陣急促跌宕的沙鈴聲。
「來,小朋友,讓我看看,你爺爺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腰間鑼鼓飾物晃蕩,清脆的鈴子迴響耳際,還在痛哭的小女孩有點吃驚。
抬起頭,便看到一個肩膀上趴著烏鴉的美少年,緩緩蹲下。
小聲詢問過老人家現在的情況。
搭了會兒脈搏,阿爾貝眉頭微皺。
催動元力在手指尖,點住老人幾處氣血鬱結的穴位,微微灌輸元力,疏通血管。
開了一管誘導劑,倒入這個悲慘老人的口中。
初見療效後,不大一會兒,便悠悠轉醒。
「謝謝。」
見親人無恙,小孫女止住淚水,抹了一把鼻涕,展顏一笑。
「喲,小兄弟,挺抗揍的呀,看這臉都腫成啥樣了,還有這熊貓眼,來瞧瞧~」
阿爾貝拿出一塊水晶給紅髮少年當鏡子照。
「嗚嗚嗚~天殺的兵犬走狗,小爺我都破相了。」
「來,給你自己塗,一天兩次,消腫消炎用,傷口別沾水,少吃辛辣,別再上火了。」
捧臉抬下顎,看了頸部的幾道擦傷,腰側和大腿的撞擊傷,綻開的皮肉還摻雜土灰。
終究,阿爾貝也看不得窮苦人家的小子遭這罪。
查看了一下少年的傷勢,親自上好藥,拿出隨身用的幾管藥膏,囑咐過後。
阿爾貝繼續打著拍子哼著歌,隱於市井,去一邊賣唱去了。
藥膏帶著絲絲縷縷的清涼,一陣一陣,刺激傷口處的麻癢。
那冰冰涼涼的觸感讓他愣神,低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手裡的藥膏。
急忙望向那一蹦一跳的滑稽背影,人行漸遠。
「嗬誒——等等!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
紅髮少年揚起清朗的嗓音,放聲喊道。
阿爾貝沒有回應,倒是他左肩上停著的那隻烏鴉歪著脖子往後瞅了一眼。
它愜意地睜了睜眼,鳥嘴一張一合,打了個哈欠。
瞧見那紅髮boy如此狼狽的模樣,也是感嘆:世界上還有這麼蠢,能上趕著挨揍的的傻小子。
那雙藍眼努力睜開,抵禦強烈的陽光,透過淡淡的光暈看清阿爾貝的背影,雙手捧臉,吶喊:
「我叫埃德蒙!這份恩情我永遠不會忘的,你可要記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