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子時,靜謐。
月色如銀,傾灑於喧囂的城市。
值此萬籟俱寂之際,本該是人們安寢的良辰美景。
然而,在富康科技一百零八棟十七樓的生產車間內,燈火通明,員工們打螺絲和裝彈簧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不絕於耳。
一個圓滾滾的中年婦女,身穿一身粉紅色靜電衣,頭戴著粉紅帽子,緊繃著那一張黑乎乎,肥嘟嘟的大臉,雙手叉腰站在一個昏昏欲睡的少年後面,尖利聲穿過機器雜音,刺破漫長的夜響起……
「彈簧手宋遮。」
「快點兒。」
「磨磨蹭蹭的⋯⋯」
「幹什麼?」
「一整日裡搞雞兒啊!靠。」
少年男子仿若未聞中年女人的話語,他雙眼半睜半閉,腦袋一點一點的,猶如隔壁工位小伙奶奶家的小雞啄米。
少年左手搭在一個半成品的筆記本電腦上,右手握著一個彈簧,做出一個準備給電腦裝彈簧的姿勢,看上去似乎是在專心做事。
望著少年的模樣,中年婦女肚子一頓窩火,她不由想到自己那個不好好上學整日無所事事的兒子。
如今世道那麼好,不缺吃少穿,這些孩子怎麼就這麼不思進取呢?她不想一代代人都在生活的底層,看別人臉色過日子,每次的選擇都是被逼無奈,而不是自主選擇。
想到這裡,她便用手狠狠的一巴掌拍在少年男子面前的工作檯面上。
「啪。」
一聲巨響。
「啊……」
少年如夢初醒般大叫一聲,隨即睜開他那疲憊的雙眼,發現站在自己身邊的中年婦女正用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他。
看到大叫的少年,中年女人沉聲道:「宋遮,睡醒了,是不是擾了你的清夢?」
「沒有。」
「那你白天都做什麼去了,閒逛嗎?」
「也沒有。」
中年婦女沉默片刻:「那你為何整夜都如此睏倦,毫無精神?」
面對中年婦女連珠炮似的發問,宋遮怯怯地縮了縮頭,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同事,才囁嚅道:「我不知道。」
「嘣。」
中年婦女趙潔面無表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語氣沉穩地說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假裝糊塗。如果不是你的彈簧安裝得又快又好,我早就把你解決掉了。」
你那些小心思小九九,莫要以為你不言明,我便不知曉。我也知曉你是大學生,放假期間來廠里工作,本是好事。我屢次三番在會上讓你們早點休息,可你們卻置若罔聞,一下班就埋頭看書,一看書就沒時間睡覺。既要看書,那就呆在學校看,何必要來工廠打臨工?既來工作,為何總是打瞌睡?如此行事,實難救藥。」
面色沉凝地訓斥了宋遮一通後,趙潔又看向其他人道;「還有你們,動作都給我加快點兒。你們看看自己,每天打個鏍絲就跟老牛拉破車一樣,堪比那咽糠咽菜。」
眾人見到拉長趙潔先罵了宋遮又來指責他們,都默默地埋下頭開始認真做事。
看到大家都不說話乖乖的做事,趙潔才滿意的往辦公室走去,期間還回頭瞪了宋遮一眼。
見趙潔走遠了,宋遮隔壁工位的小伙才冒了一句:「這趙潔,這領班,真是人吊吊,胸平平啊!嗯!就像那飛機場。」
「噗嗤……」
聽到小伙的話,宋遮像被人點了笑穴一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笑聲,趙潔氣節,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火冒三丈地轉過身來看著宋遮。
倘若眼神能夠化作利刃的話,此刻趙潔的眼神恨不得將宋遮碎屍萬段。
見到趙潔轉身望向自己,宋遮心中暗呼不妙,剛剛一不小心沒憋住笑出聲來,這下可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
下一秒。
趙潔又走到宋遮面前,沉聲道:「裝個彈簧有什麼好笑的,快點兒裝,再笑就讓你明早下班單獨留下來多加兩個小時的班。」
聽聞此話宋遮心中一緊,他從大學來這裡做暑假工已經一個多月都沒休息過,又是上夜班,實在是太累了。
因此聽趙潔說要自己留下來多加兩小時的班,便趕忙道:「我知道了!我以後上班會專心工作,不再講話聊天和打瞌睡了,而且我會提高工作效率,用更短的時間裝更多的彈簧,畢竟我可是有『彈簧手』之稱的人才。」言罷,便認真快速地裝起彈簧來。
看到認真做事的宋遮,趙潔又想到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心中頓時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自己的兒子條件比宋遮好太多,可兩者之間卻是雲泥之別。宋遮父母早逝,從小在村里吃著百家飯長大,懂事之後便邊讀書邊打臨工賺取學費,是一個真正從窮苦山村里走出來的孩子。
趙潔實在難以想像,宋遮是如何從那麼貧窮的山村考上大學的。在沒有生活費和學費的情況下,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難,才走出大山,走到今天。
想到這裡,她沉凝地說:「宋遮,下班早點休息。年輕人,要勞逸相結,身體好,未來才會更好。」
宋遮聞言,心中湧起一股熱流。這話讓他想起了在坒節龍洞的日子,那些與他一同長大的兒時玩伴,還有那些從小就對他關愛有加的父老鄉親。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道:「謝謝趙潔領班,我會的,我今天下班就休息,我一定……」話未說完,宋遮突然感到頭暈目眩,一陣天旋地轉後,「砰」的一聲,他暈倒在地。
看到宋遮暈倒,趙潔立刻高喊一聲:「宋遮……」隨後跑到宋遮身邊,蹲下身抱住宋遮的頭晃了晃。見他沒有反應,她又用手掐了掐宋遮的人中。
線上的同事們見到這一幕,皆立刻停下手中工作,沉穩地跑過來幫忙急救。有人過來幫忙將宋遮放平在地上,有人去廠里的急救室取藥箱,還有人迅速拿出手機撥打了 120 的急救電話。
半刻鐘後,一陣刺耳的鳴笛聲響起,如尖針般刺破人們的耳膜。一輛寫著 120 的車停在了富康科技公司樓下。
四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從車上魚貫而出,兩男兩女,宛如天使降臨人間。其中兩個男的抬著一個醫療架子,穩如泰山。
一個女的提著一個醫療箱,步履輕盈。他們來到十七樓,如臨大敵般冷靜地對宋遮進行急救。
經過一番驚心動魄的緊急搶救,四人如釋重負,迅速將宋遮抬上了醫療架。在趙潔和其他人的齊心協力下,宋遮被抬上了 120 的急救車,風馳電掣般送往龍花人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