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冥眗亡見

2024-08-19 06:08:55 作者: 一叢音
  誅邪膽戰心驚,卻不敢不答:「是我等辦事不利,任由聖君責罰。」

  沈顧容眼眸冷得仿佛羽睫結霜,氣勢威壓依然不減。

  眾人噤若寒蟬,一個字都不敢說。

  好在沈顧容並未同這些小輩一般見識,片刻後冷聲道:「下不為例,速將符咒焚燒,不得有誤。」

  誅邪忙道:「是!」

  見沈顧容厭倦闔眼,誅邪不敢再留,恭敬辭別後,紛紛散開前去四處張貼能抑制疫鬼的符咒。

  外人走後,沈顧容悄無聲息地鬆了一口氣。

  他心想嚇嚇嚇死我了!

  沈奉雪的記憶一團亂,沈顧容在那破碎的記憶中找了半天,好險踩在千鈞一髮找到了分神的正確法印及時現身。

  再晚半刻,場面可就尷尬了。

  而且裝清冷可比畫仕女圖被他娘抓住時佯裝無辜困難多了,好在沈奉雪的名號能鎮得住他們。

  正在這時,他的衣角被人輕輕扯了扯。

  沈顧容微微垂眸,就瞧見虞星河正在小心翼翼拽他的衣擺,仰頭看他的眸中仿佛真的有星河墜落。

  「師尊。」

  沈顧容沉默,心想書中反派的行徑雖然欺師滅祖可惡至極,但現在的糰子小反派卻是乖巧得很,任誰都想不出將來會是他攪弄三界,血雨腥風。

  虞星河對如同救星降臨的師尊十分崇敬,小臉上全是歡喜,卻因心中的畏懼不敢太過逾越,小手牽著衣角只敢牽一丁點。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酷似沈顧容的胞妹,沈顧容沒忍住,抬起手想要撫摸他的頭。

  只是他剛一抬手,一旁沉默許久的牧謫突然拉住虞星河的手往後一拽,讓他躲開沈顧容的「魔爪」。

  虞星河有些茫然。

  牧謫小大人似的拉著虞星河下跪,磕了個頭,聲音奶氣卻有些冷淡:「多謝師尊相救。」

  小主角身上寫滿了「疏離」二字。

  沈顧容縮回了手,心想這師尊到底做了什麼挨雷劈的事,能讓這么小的孩子這般怕他。

  四周的弟子應當也是極其畏懼他的,外人走了依然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沈顧容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維持著高人姿態,一言不發消失在半空。

  白霧散去,只留一株蓮花安靜躺在沙地上。

  沈顧容一走,眾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離索咳了幾聲,拎著扇子走過來,摸了摸虞星河的頭,柔聲說:「小崽子,我只是讓你去尋掌教或者咱們山上任意一個能打的來,你怎麼把聖君給請來了?」

  虞星河說:「可是咱們山上最能打的就是師尊呀,而且泛絳居是最近的。」

  離索:「……」

  此言有理,但還是該打。

  離索拿扇子敲了敲虞星河的頭,告誡:「下次可不能這般放肆了,聖君繁忙,不該為這等小事親身下山。」

  虞星河抱著頭有些委屈,但還是乖乖稱是。

  離索:「你沒尋到掌教嗎?」

  「聽說掌教親自去閒雲城求藥,三日未歸了。」

  離索含糊點頭,隨手撫了一下虞星河的丸子頭,優哉游哉走了。

  虞星河被敲得腦袋一疼,癟著嘴委屈地低頭讓牧謫給他揉。

  牧謫不情不願地摸了摸他的頭,掃見他額頭上好像還有道紅痕,眉頭一皺:「這是怎麼了?」

  虞星河摸了摸,「嘶」了一聲,眼淚汪汪地說:「是師尊身邊的那隻白雞……」

  「那是白鶴。」牧謫話頭一頓,蹙眉,「是它啄的你?」

  虞星河被啄得委屈,點點頭。

  牧謫手一頓,還帶著點奶氣的聲音仿佛結了冰,莫名有種小大人的架勢:「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虞星河茫然看他:「找誰?師尊?」

  「嗯。」

  虞星河:「可是他是我們師尊呀。」

  牧謫低頭看著虞星河懷中的蓮花,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抬手把蓮花奪過來,扔在泥地里。

  虞星河嚇了一跳,忙蹲下來把蓮花撿起來。


  牧謫冷眼旁觀。

  在他看來,沈顧容明明剛開始便在,卻硬是等到場面難以控制時才險險出手,簡直道貌岸然至極。

  那朵在泥里的花都比他好百倍。

  虞星河把花撿起來拍了拍,看牧謫似乎還有些生氣,只好小聲嘀咕:「牧謫,再怎麼說你這次脫險全是因為師尊及時趕到……」

  牧謫瞥他一眼,說:「叫我什麼?」

  虞星河不情不願地說:「師、師兄。」

  虞星河比牧謫大了幾個月,但因晚入門只能叫牧謫師兄,每回想起這個小星河就十分慪氣。

  牧謫抬手拍了他後腦一下,虞星河被拍得往前一栽,嘰嘰咕咕兩聲,沒再說話了。

  硃砂還沒有採辦好,離索不敢再帶著牧謫虞星河去城裡玩,讓一個師弟牽著倆糰子先回山了。

  不遠處的鄉鎮上,四面八方的角落裡緩慢燃起明黃的火焰,只是一瞬就消散在空中。

  離索將扇子一闔,看見火光漫天轉瞬即逝,輕聲道:「驅除疫鬼的符咒已燒盡,疫鬼不在城中——我們先去採買硃砂吧。」

  眾人稱是。

  離索帶著人離開後不久,一股摻雜著紅線的黑霧從地面竄起,慢吞吞地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緩慢朝著離人峰的山階爬去。

  轉瞬消失不見,無人發覺。

  ***

  離人峰上。

  一陣天旋地轉,沈顧容張開羽睫,他已回到菩提樹下。

  蓮花湖中白鶴正在啄羽,一陣腳步聲傳來,沈顧容抬眼一瞧,不遠處一個身披黑袍之人快步朝他走來,衣擺獵獵,氣勢冷厲逼人。

  沈顧容眼睛輕眨,飛快在記憶里一頓亂找,終於將這人的記憶翻了出來。

  「離人峰掌教奚孤行,沈奉雪同門師兄,因繼任掌教之事,曾與沈奉雪打得滿門皆知。」

  沈顧容只來得及了解這些,奚孤行已經走來。

  既然兩人都想爭奪離人峰掌教之位,那關係定是十分惡劣的,需謹慎。

  沈顧容這般想著,奚孤行已經在幾息間走至近處。

  奚孤行神色冷冽,毫不客氣斂袍坐下。

  沈顧容本能離他遠一些,卻發現奚孤行坐的地方正好將他一縷頭髮壓住。

  奚孤行好似眼瞎,沒注意那縷發,冷冷道:「你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身負重傷竟然還敢分神下山?」

  沈顧容微愣,重傷?

  原主身上竟然還有傷在身嗎?

  那他之前因渾身酸痛不能起身,並不是打坐太久腿麻,而是因為身上的傷?

  沈顧容不好顯露出疑惑,只是抿抿唇,微微偏頭,似乎不想同奚孤行說話。

  奚孤行劍眉一蹙:「你只差半步成聖,但凡你安分些閉關數年,必定飛升成聖,脫離輪迴。明明只差最後一步,你為何不聽我勸?」

  沈顧容心想,你先等等,我要再翻一翻記憶才能和你正常聊天。

  奚孤行見自己說了這麼多,沈顧容還是默不作聲,強忍著怒氣,將手中一個紫檀盒拋到他曳地的衣袍上。

  「這是閒雲城派人送來的靈丹,你若不想百年修為毀於一旦,儘快服下。」

  沈顧容五指修長,輕輕將紫檀盒撿起打開,手指一彈暗扣,盒子應聲而開,露出裡面一顆濛霧似的靈丹。

  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顧容本能開口:「一定很貴吧。」

  他說完就後悔了,平時嘴裡花花慣了,乍一換了個身份,一時半會還是改不過來。

  好在奚孤行只是瞥他一眼,冷笑一聲:「離人峰欠了閒雲城這麼多外債,不差這一星半點。」

  沈顧容:「……」

  這麼大個山門竟然還欠外債?

  沈顧容本擔心這個原主仇敵會下毒害他,但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卻隱約告訴他,奚孤行雖和他不對盤,但卻不會做出下毒這種下作手段。

  他渾身經脈酸澀微痛,又錦衣玉食慣了,從不委屈自己,直接捏著靈丹一口吞了。

  靈丹入口便化為一道清涼白霧,順著喉嚨鑽入四肢百骸。


  僅僅瞬間,那隱隱作痛仿佛隨時都能炸裂開來的經脈被一陣春風安撫下來,疼痛頓消。

  奚孤行見他臉色好看許多,才道:「你的反噬傷並不是一時半會能完全痊癒的,這段時日你安安分分養傷,不要再妄動靈力。」

  沈顧容點頭。

  奚孤行見他難得這麼溫順,臉色的冷色稍稍退去,他又哼了一聲:「你養傷的這段時日,虞星河和牧謫就搬去長贏山吧,省得惹你煩心。」

  聽到小主角和小反派的名字,沈顧容來了興致,想要旁敲側擊問出那倆糰子這般懼怕自己的原因。

  沈顧容故意含糊其辭:「他們同意了?」

  奚孤行古怪地看著他:「他們自然會同意。」

  沈顧容蹙眉。

  奚孤行果不其然上當了:「這事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不干人事。」

  沈顧容:「……」

  奚孤行眉目間全是厭煩和冷厲,他好像天生就長了一張厭世臉,看誰都不爽,說出的話也句句帶針。

  「虞星河靈根天賦不錯,稍加提點及冠結丹不在話下,而那個牧謫卻是個凡人,自古以來很少有凡人入道的,你就算給他吃再多靈藥,他也難以入道。」

  沈顧容又蹙眉。

  奚孤行嫌棄地看著沈顧容:「你偏重牧謫無視虞星河,我可以理解為你眼瞎,但牧謫還是個六歲的孩子,你讓他亂吃丹藥,還強行帶他去冬山之巔閉關,你自己覺得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沈顧容:「……」

  嚯,亂給吃丹藥,還讓這么小的孩子去閉關……

  怪不得那倆小崽子這麼怕他。

  或許牧謫那還不是怕,八成是怨恨。

  虞星河是不是也是因為沈奉雪的偏愛,後來才生了欺師滅祖的反骨?

  沈顧容若有所思。

  奚孤行見他沉思,微微挑眉:「你知道現在離人峰的弟子們都是怎麼議論你嗎?」

  沈顧容回想起山下那群弟子如此懼怕他的架勢,突然不想知道了。

  奚孤行不給他逃避的機會,而且見他被人罵還挺開心,唇角一勾,看好戲似的:「他們都說沈聖君道貌岸然,心狠手毒,虐待幼童不擇手段,還說你座下弟子及冠後全都離開了離人峰,也是被你心狠苛待走的。」

  沈顧容:「……」

  這一口黑鍋,結結實實砸在了沈顧容背上。

  沈顧容嘗試著為自己辯解:「我……我沒有。」

  「我自然知道你沒有。」奚孤行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你之前收了牧謫時,強行將所有師兄弟叫回離人峰來為你辦收徒禮,還搶了我們一堆天材地寶給他,看著倒是對他十分上心的。」

  沈顧容一聽,悄無聲息鬆了一口氣,看來沈奉雪並不是傳言中這麼禽獸不如。

  還好還好,有的救。

  奚孤行說:「但是……」

  沈顧容心一梗。

  「但是」前面的所有話,全都是廢話。

  果不其然,奚孤行說:「餵丹藥、拉孩子閉關這種造孽的事,明眼人還能看出來你是為牧謫好,但上個月牧謫從泛絳居出來,渾身是血直接去了半條命,發了三日高熱才挺過來……」

  沈顧容:「……」

  沈顧容眼前一黑,拼命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才勉強緩過來。

  沒救了,等死吧。

  「自那之後,你惡毒的傳言就直接傳開了,我想為你辯解都沒法子。」奚孤行似笑非笑,「我勸告過你許多次,揠苗助長有害無益,你年少性子憊懶,當年入道也是師尊搜羅了各種靈丹藥讓你堆上去的,但你和牧謫不同,他一介凡人按照你的法子修煉,遲早有一天會被你害死。」

  沈顧容虛弱地喘了幾口氣,心想還好他剛才服了靈藥,要不然就這段話,他能直接暈過去。

  知道了這些,剛才牧謫對他態度這麼冷淡,倒也說得過去了。

  牧謫這麼恨他,那在書中之所以沒救到沈奉雪,是不是根本恨不得他死,而故意為之?

  沈顧容一直沒說話,眉頭皺得死緊。

  奚孤行大概知道他不喜歡談論這個,也沒多說,轉了個話頭。


  「今日來尋你,還為一件要事——今日界靈碑有異象,許是有鬼修進入了離人峰。」

  沈顧容還在想牧謫的事,眉頭緊皺著,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鬼修?」

  奚孤行道:「鬼修慣會奪舍,若真是有鬼修悄無聲息進了離人峰,那界靈碑八成已經廢了。」

  沈顧容這才緩過來,他本來就怕鬼,聽說有鬼腿肚子又開始發顫,連牧謫的事都不想了。

  「鬼……?界靈碑?」

  「嗯。」奚孤行,「界靈是二師姐所布,他在外雲遊,大概三年左右才能回來。」

  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離人峰上除了離索是金丹期,其他並不成氣候。我近些日子會帶著離索將那隻鬼修找出,你就待在泛絳居不要出去給我添麻煩。若傷勢再發作,便用玉髓尋我。」

  在沈顧容的認知中,鬼神之說全都是無稽之談,但知道歸知道,沈顧容每回聽到鬼怪傳說還是嚇得不輕,聽一則怪談一晚上都不敢出房門。

  而現在這個世界的鬼修卻是真實存在的,哪怕奚孤行不說,沈顧容都不可能主動出門去晃——碰到鬼修他跑都沒力氣跑。

  沈顧容說:「是,掌教。」

  奚孤行臉都綠了:「你罵誰呢?」

  沈顧容:「……」

  一小段記憶在沈顧容腦海中一閃而過。

  「離人峰武場,周遭一片廢墟,還是個少年模樣的沈奉雪神色冷然,寬袖垂下,劍指奚孤行心口,冷淡道:「你又輸了。」

  奚孤行唇角帶著點血痕,冷冷道:「五局三勝,再來!」

  沈奉雪道:「師尊說好一局定勝負,我同你比三局已是破例,師兄,你別得寸進尺。」

  奚孤行瞪他。

  沈奉雪將長劍收回,長身玉立,兩手握住劍柄,劍尖垂下,恭敬一禮:「掌教。」

  奚孤行怒道:「沈奉雪!」」

  沈顧容再次沉默。

  敢情這兩人是為了誰不當掌教而大打出手,而奚孤行輸了這才坐上離人峰掌教之位。

  怪不得他這般排斥沈顧容叫他「掌教」這個稱呼。

  奚孤行沒和他多談,臨走前甩給他一個香囊。

  將香囊輕輕拆開,裡面裝得並不是香料,而是一把朱紅的杞子。

  沈顧容不解其意,疑惑看他。

  奚孤行冷笑道:「這是靈杞,養肝明目。」

  說完,拂袖而去。

  沈顧容:「……」

  這是在拐著彎罵他體虛眼瞎?

  沈顧容隨手將香囊收起來,四周看了看,那只能變人的白鶴並不在蓮花湖。

  他起身,白髮鋪灑在青衫衣擺曳地,掃過地面嫣紅蓮花。

  沈顧容臨著蓮花湖看了看水面倒影。

  被三界九州眾人讚嘆「玉樹芒寒」的沈奉雪當真有一副好皮囊,青衣白髮,漠然出塵,仿佛一捧飛雪墜入清湖。

  這張臉和沈顧容的面容十分相似,沈顧容本就是個喜愛攬鏡自照的自戀性子,瞧到這張臉滿意得不行。

  唯一一點不太適應的,便是覆在雙目上的冰綃。

  那冰綃如白紗,蒙在雙眼不影響視物,但總覺得奇怪。

  沈顧容微微皺眉,抬手將冰綃直接取下。

  只是冰綃剛摘下,沈顧容的眼前卻仿佛籠罩了一層濃霧,根本瞧不清周遭。

  沈顧容一愣,將冰綃再覆在眼上,透過薄薄冰綃,周遭一切再次清晰起來。

  沈顧容:「……」

  敢情沈奉雪還真是個半瞎,這冰綃也不是故意裝高深,而是能助他視物的法器。

  沈顧容只好將冰綃再次覆在了眼上,順便拆開了奚孤行給他的香囊,從中捏了幾顆靈杞,漫不經心扔到了口中嚼了嚼。

  奚孤行說的對,他確實該明目。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段的時候有種熟悉的既視感:

  沈顧容摘下了眼鏡。

  沈顧容發現自己近視一千度。

  沈顧容又戴上了眼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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