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火入魔

2024-08-19 06:08:56 作者: 一叢音
  沈顧容從偏院出來的時候,臉上帶著些疑惑。

  這小主角到底是什麼性子,方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像是活見鬼似的變了臉?

  嘖,孩子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他也沒多想,優哉游哉回到了泛絳居正院。

  沈奉雪的住處里沒什麼樂子可玩,沈顧容在偌大個泛絳居翻了半天,也沒尋到什麼有趣的。

  他看了看懸在窗邊的墨色竹篪,抬手取下。

  教沈顧容習字的先生十分擅長竹篪,每當沈顧容練字練得滿心浮躁時,一襲青衫的先生就會坐在他旁邊垂眸吹奏竹篪。

  竹篪聲渾厚空靈,如泣如訴。

  小顧容有時候練著字練到一半就扯著先生袖子,吵著鬧著讓他教自己吹竹篪。

  先生脾氣很好,滿身沉靜淡然的書卷氣,垂眸看他時眸光溫柔得仿佛滴水。

  先生溫聲道:「習完今天的字,我便教你。」

  沈顧容忙乖乖地練好了字,先生也遵守承諾,教他竹篪。

  沈顧容學了幾日,一向溫柔的先生揉了揉耳朵,把竹篪藏了起來,勉強笑著說:「顧容……你還是瞧話本吧。」

  沈顧容:「……」

  竹篪學途,就此終止。

  沈顧容輕輕撫了撫墨色竹篪,指腹在竹篪下方刻的「奉雪」字上撫過。

  他「嘖」了一聲,執起竹篪放在唇邊,想起之前先生教他的,對著窗外靜謐夜色,嘗試著吹奏了一曲。

  好不容易收拾好亂糟糟情緒的牧謫在偏院運轉靈力打坐,聽到竹篪聲差點走火入魔。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沈顧容被離人峰早課的晨鐘聲吵醒,他起床很難,每回貼身伺候的人都要和他鬥智鬥勇半天才能把他叫醒。

  泛絳居無人會貿然進來,更沒人敢膽大包天叫他起床。

  沈顧容在床上滾了好幾圈,乍一沒人叫他倒有些不習慣了。

  沈顧容問:「少爺,日上三竿啦,該起床了吧?」

  沈顧容答:「再讓少爺睡一炷香好不好。」

  沈顧容說:「不好。」

  他一人分飾兩角,自己和自己鬧了一會覺,終於懶懶地摸索著冰綃綁在眼上,披著衣袍起了床。

  出了房門,白鶴少年不知站在院門口多久,瞧見他出來微微躬身:「聖君。」

  沈顧容點頭,應了一聲:「何事?」

  「聖君,掌教讓您前去白商山樓師叔處。」

  沈顧容一懵,白商山?樓師叔?

  他又翻了翻沈奉雪的記憶。

  樓不歸是離人峰唯一的醫修,久居白商山,經常出門採藥,一出便是一年半載,平時能瞧見他的時間並不多。

  沈顧容知道奚孤行是準備興師問罪了,強裝鎮定地點頭:「帶路。」

  白鶴一愣,只好頷首,前方引路。

  兩人緩慢走了半刻鐘,踩過兩條索橋,終於到了白商山樓不歸的住所。

  樓不歸的住處全是濃濃的藥味,院子中也種植著各種藥草,沈顧容進去時,樓不歸正蹲在院中揪著一片藥草往嘴裡送。

  奚孤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泡茶,餘光瞥見,臉色一變,屈指彈出一道靈力,準確地將樓不歸手中的藥草打開。

  樓不歸被打掉草藥後,木然了半天,才突然「啊」了一聲,說:「我的藥。」

  奚孤行應該本性如此,見誰不爽懟誰,沒好氣地罵道:「你去年就被這棵毒藥毒得發了半個月的瘋,現在還敢再吃?」

  樓不歸性子溫吞,眼尾微微垂下,仿佛有永遠解不開的憂愁,喪氣極了。

  他慢吞吞地說:「我想試試看,這次能不能百毒不侵。」

  奚孤行:「毒死你算了。」

  樓不歸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試藥試得腦子有些問題,同他說話他總要反應個半天,慢好幾拍才能回神。

  長贏山和白商山只相隔一條索橋,季節卻是一夏一秋,沈顧容穿著單薄的衣衫,被秋風一吹,微微抖了抖。

  樓不歸這才瞧見他,「啊」了一聲,說:「十一來了。」


  沈奉雪自小被離人峰前任掌教一手帶大,在離人峰師門排行十一,也是最小的師弟。

  沈顧容微微頷首:「師兄。」

  樓不歸似乎有些高興,但他的相貌就是滿臉喪氣相,哪怕有了笑意眼尾依然垂著。

  他拽著沈顧容的袖子走到了奚孤行旁邊坐下:「給十一熱茶。」

  奚孤行瞥他一眼,不情不願地分了杯茶給沈顧容。

  沈顧容剛坐下,樓不歸大概瞧出來他在抖,從屋內拿了一件鶴氅披在他肩上,問:「師兄說你受傷了?此前為何不來尋我?」

  沈顧容將鶴氅披在肩上,聞言一時間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

  奚孤行在一旁幽幽道:「來尋你做什麼?試藥嗎?」

  樓不歸喝了半杯水,似乎沒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奚孤行早就習慣了樓不歸的慢半拍,根本不著急,反倒是沈顧容不怎麼適應,險些替樓不歸自顧自使勁給憋個半死。

  樓不歸還要反應一會,沈顧容抿了一口茶,看向奚孤行:「離索沒事吧?」

  奚孤行冷冷掃他一眼:「托你的福,他好歹是個金丹修士,那點小傷暫時死不了,修養幾天就能痊癒了。」

  沈顧容點頭:「還好。」

  奚孤行冷嘲熱諷:「你那寶貝徒兒呢?」

  沈顧容像是炫耀自家孩子似的,矜持又帶著點隱秘的炫耀:「他突破鍊氣期了。」

  奚孤行一愣:「竟然?我記得上個月他被你弄去了半條命,就那樣依然沒有凝聚任何靈力。你今日又做了什麼?」

  沈顧容乾咳了一聲,不想背沈奉雪造孽犯下的鍋,含糊道:「我、我這次什麼都沒做。」

  因為離索的重傷,奚孤行對牧謫印象早已經到了低谷,也沒多問,他愛死不死。

  奚孤行將手中的杯子放下,冷淡看著沈顧容,道:「所以現在,你準備好怎麼向我解釋牧謫的事了嗎?」

  沈顧容一愣,這才想起來這一茬。

  他推翻了一堆的草稿,昨日又因為吹竹篪把自己給哄睡著了,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此時奚孤行一問,他莫名有些心虛。

  樓不歸根本跟不上他們的談話進程,不過他也不想摻和,從室內捧出了個絲綢小墊枕放在桌子上,拽了拽沈顧容的袖子,示意沈顧容將手放上去。

  沈顧容從善如流放了上去。

  樓不歸閉眸為他切脈。

  奚孤行一敲桌子,神色冷厲,道:「說!這次別想再裝死。」

  沈顧容一抖。

  樓不歸皺眉:「三師兄,你別嚇他,我切不准脈了。」

  奚孤行只好閉了嘴,依然用陰鷙的眼神盯著沈顧容,給以死亡凝視。

  沈顧容故作鎮定,脈搏狂跳。

  「心疾啊這是。」樓不歸小聲嘀咕。

  奚孤行皺眉,只好不情不願地拂袖離開了院子。

  沈顧容悄無聲息鬆了一口氣,心跳這才逐漸穩定。

  樓不歸繼續為他診脈。

  兩刻鐘後,樓不歸終於慢慢地張開眼睛,說:「啊。」

  沈顧容差點睡著,被他「啊」醒了。

  樓不歸眼睛微微張大,奇怪地看著沈顧容。

  沈顧容突然有些心驚肉跳,都說醫修能診斷出世間所有疑難雜症,難道說他奪舍沈奉雪也能被診出來?!

  對上樓不歸無神的眼睛,沈顧容有些心慌。

  樓不歸「啊」了半天,慢吞吞地說:「十一,你這是走火入魔啊。」

  沈顧容:「……」

  啊。

  啊?

  奚孤行聽到樓不歸的「啊」就知道他診斷完了,身形如風快步而來。

  「診出來了?」

  樓不歸點頭:「走火入魔,識海混亂。」

  奚孤行瞳孔一縮:「你確定?」

  樓不歸點頭。

  樓不歸是個十分奇特的醫修,他能診斷出所有奇特的病症毒物,將脈象說得頭頭是道,卻從不會施藥醫治,製毒能力卻是三界一絕。


  離人峰之所以出名,玉樹芒寒沈奉雪是一個緣由,另外一個便是三界最廢醫修——樓不歸。

  沈顧容聽到他說的這句「走火入魔」,愣了半天突然起了個念頭。

  若是真的走火入魔的話,那他……

  一夕之間性情大變是不是也能說得通了?

  沈顧容正在敲自己的小算盤,奚孤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將靈力熟練地探入了沈顧容的靈脈中。

  片刻後,奚孤行將靈力收回,皺眉道:「我探不出來走火入魔,但是他再不用藥就時日無多我倒是瞧出來了。」

  沈顧容:「……」

  樓不歸說:「我有藥啊我有藥。」

  奚孤行罵他:「滾一邊兒去,用了你的藥,他死得更快。」

  樓不歸沒把自己的藥推出去,只好垂頭喪氣地繼續研究靈藥……毒藥了。

  奚孤行看向沈顧容,皺眉道:「你好端端地為何會走火入魔?」

  沈顧容心想我也想知道啊。

  奚孤行道:「你現在心境如何?還是大乘期嗎?」

  沈顧容不懂什麼是心境,只好繼續沉默。

  奚孤行蹙眉:「說話。」

  沈顧容垂下羽睫,神態難得有些服軟示弱,含糊地說:「大概吧。」

  奚孤行:「……」

  沈顧容乍一不和他嗆,奚孤行竟然不習慣了。

  沈顧容終於找到了個能徹底放飛的緣由,原本始終緊繃的腰背終於緩緩放鬆了。

  他撐著下頜偏著頭,白髮披散在鶴氅上,清絕出塵浮在眉眼間。

  奚孤行看了他半天,這才坐了下來,古怪地問:「你再叫我一聲。」

  沈顧容乖乖地喊:「三師兄。」

  奚孤行震驚:「果真走火入魔了!」

  沈顧容:「……」

  敢情乖順喚你師兄,就是你判斷自家師弟是不是走火入魔的標準嗎?

  奚孤行冷著臉問樓不歸:「走火入魔有什麼靈藥可以治?要是離人峰沒有,我再去一趟閒雲城取藥——不歸?樓不歸!」

  樓不歸被吼了一聲,才「啊」了一聲回過了神,他滿臉詫異地看著沈顧容,說:「我不會讓十一試藥。」

  沈顧容:「……」

  敢情他現在才反應過來。

  場面有些尷尬,沈顧容把白髮往後撩了撩,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微微挑眉。

  「三師兄,你之前不是告訴我,那靈藥是閒雲城的人送過來的嗎?」

  怎麼現在變成你親自去求的了?

  奚孤行一愣。

  沈顧容看到他這個反應,就瞭然了,他「哦」了一聲:「原來……」

  奚孤行立刻惱羞成怒,耳根通紅地怒罵道:「隨你愛死不死!鬼才要管你!給我滾!滾滾滾!」

  沈顧容:「……」

  嘖,怎麼這麼容易就炸了。

  樓不歸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在一旁小聲嘀咕:「不讓十一試藥,不試,師尊會打死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離人峰弟子年輕有為,師門和睦,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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