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水流冰

2024-08-19 06:09:00 作者: 一叢音
  畫舫飛廬,離索往窗外探出半個身子,手撐著下頜懶洋洋地看著岸邊的人群。

  虞星河挨著牧謫,小小聲地說:「牧謫啊,師兄是不是在等什麼人啊?從出門他就一直在看東看西。」

  牧謫還沒說話,離索就偏過頭來,拿起摺扇敲了虞星河一記,笑罵道:「小崽子,背後道人是非也不知道小聲些。」

  虞星河被敲了也不疼,還在那說:「星河說的是真的,師兄一直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看樣子好像……」

  他歪頭想了想,說出了個大逆不道的詞:「……懷春的少女哦。」

  離索:「……」

  牧謫:「……」

  牧謫悄悄往窗邊挪了挪,省得虞星河挨打時波及到自己。

  片刻後,虞星河眼淚汪汪地捂著被敲的頭頂,抽噎道:「師兄,星河知錯了。」

  離索被他逗笑了:「打疼了?」

  其實沒多疼,但虞星河一向知道什麼模樣能讓人更心疼他,抽抽搭搭地點頭,奶聲說:「可疼可疼了。」

  離索笑了半天,招手讓他過來,虞星河委委屈屈地過來了。

  離索給他揉了揉小腦袋,哄他:「還疼嗎?」

  虞星河這才眼睛彎彎,趴在離索腿上,說不疼啦。

  牧謫抿著唇,一邊漫不經心地撫著沈顧容的羽毛一邊將視線方向窗外,心中不知在想什麼。

  沈顧容歪頭看著,不知為什麼突然莫名感覺小牧謫好像在難過。

  牧謫盯著外面的通明燈火出神,突然感覺一直溫順讓他撫摸的小鳥不知又在鬧什麼,躲開他的手,撲扇著翅膀往旁邊飛了一下。

  牧謫瞳孔驟縮,一股發自內心的恐慌再也藏不住,險些不受控制地伸手把那隻鳥攥死在掌心。

  他搭在桌上的手在微微發抖,大概知曉自己的想法不對,牧謫強行將心中平地而起的暴戾壓下去——但那並不容易。

  那股想要將妄圖逃離他掌控的東西全都摧毀的戾氣沖刷他的腦海,牧謫的瞳孔在一瞬間驟然閃成散瞳,宛如之前的疫鬼附身一般。

  不過只是一瞬,那浸水似的瞳子立刻恢復如初。

  牧謫突然感覺身心俱疲,連想要逃開他的沈顧容也不想管了。

  「隨他去吧。」牧謫心想,「本就不是我的東西,到最後也不會屬於我。」

  他微微垂眸,渾身掩飾不住的疲倦。

  就在這時,牧謫突然感覺手臂上一陣奇怪的觸感。

  一抬頭,就看到那小紅糰子正奮力地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

  牧謫:「……」

  沈顧容翅膀還是微微發疼,他又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一動就疼得齜牙咧嘴。

  平時他爬去牧謫頭頂待著都是牧謫捧著幫他,而這次牧謫動都不動,他只能用一隻翅膀和兩個短爪子一路撲騰到了牧謫肩頭。

  他累得夠嗆,在原地喘了幾口氣,這才拽著牧謫的頭髮繼續往上爬。

  牧謫有些茫然地偏頭看他。

  沈顧容終於連滾帶爬到牧謫頭頂,又喘了一會,才撲扇著一隻翅膀輕輕蹦了兩下。

  牧謫:「?」

  牧謫感覺自己頭頂上那微弱又不容忽視的力道,小臉懵了半天,愣是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沈顧容見他還是呆呆的,有些著急地又蹦了蹦。

  「啾!」

  來回三四次,沈顧容累得都要吐舌頭了,牧謫才驟然反應過來。

  他……這是在安慰自己嗎?

  因為沒有人摸他的頭,所以這個肥糰子就爬到自己頭頂蹦來蹦去,算作……撫摸頭嗎?

  牧謫這次是真正地愣了許久,久到沈顧容都累得從他頭頂上滾下來、頭朝下摔在小案上才反應過來。

  牧謫後知後覺地接住他,嘴唇輕輕抿了抿,方才冰冷的眸中閃現一抹柔色。

  他揉揉沈顧容的小腦袋,小聲說:「疼嗎?」

  沈顧容沒覺得多疼,朝他軟軟啾了一下,看樣子可乖巧了。

  牧謫笑了笑,方才的郁色一掃而空。

  沈顧容看到他笑了,突然有個可怕的想法。


  牧謫能對著一隻鳥露出這種笑容,卻不能和和氣氣喚沈顧容一聲師尊,每回看到沈奉雪都畏懼得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若是他一直都是鳳凰模樣待在牧謫身邊,不比沈奉雪那個身份更方便嗎?

  沈顧容歪著頭,開始胡思亂想,末了還咬咬牙一狠心,心想:如果真的裝一段時間鳳凰就能回家,那他可以考慮繼續啾,還能五花八門的啾。

  只要能回家,他什麼都可以接受。

  就在這時,畫舫突然開始劇烈搖晃,伴隨著耳畔一陣刺耳之聲,窗外的水瞬間騰起數丈高,仿佛是和什麼東西撞上了。

  虞星河尖叫一聲,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被離索一把抱住。

  離索不知感覺到了什麼,將虞星河放到牧謫身邊,神色有些凝重:「牧謫,看好星河。」

  窗外已經灌進來夾雜著花瓣的河水,直接濺了牧謫一身,他有些驚魂未定,聞言強撐著點頭:「是。」

  離索說完,伸出兩指從手腕脈門出微微一扯,血痕一帶,竟然從靈脈中硬生生抽出一把靈劍來。

  虞星河緊緊扒著牧謫,無意中看到幾乎嚇到失聲:「師兄!你流血了!」

  離索的臉色一直都是病態的蒼白,他摸了摸手腕,傷痕瞬間消失。

  他朝兩糰子笑了笑:「小事。」

  說完,他掀開竹簾,快步從飛廬的木梯翻了下去。

  虞星河嚇得瑟瑟發抖,牧謫拍了拍他的頭,偏頭朝著窗外看去。

  畫舫外已經亂成了一團,整個雪夜河中仿佛巨龍入海,有龐大的巨物在河中翻騰,濺起數丈的滔天巨浪,有些遊玩的小船都被直接打翻了。

  那小廝說得倒不錯,這畫舫當真有離人峰的辟邪符,外面都亂成這樣了,畫舫卻沒多少損傷,巨浪席捲而來,轉瞬被一道透明結界阻擋回去。

  沈顧容被晃得幾乎要吐,掃到外面的場景,炸著毛一直在那啾啾啾。

  牧謫神色凝重,以為他是害怕,輕輕撫了撫他,說:「別怕。」

  沈顧容:「啾啾——嘰!」

  混亂間,一個糕點直直砸在了沈顧容腦袋上,把他未完的啾硬生生砸了回去。

  牧謫看到外面的驚濤駭浪,沉默著運起體內靈力,想要用為數不多的靈力凝出一道結界護住兩人兩鳥,以防萬一。

  靈力在靈脈中緩緩匯聚成潺潺小溪,擯除掉周圍的嘈雜聲,一個極其有辨識性的聲音驟然闖入他的耳畔,將他撞得整個人都懵了。

  沈顧容在那啞著聲音叫著。

  「有水鬼,會吃人的水鬼啊啊啊!」

  「不是說水鬼會誘騙活人拉其下水,以此來擺脫輪迴嗎?我今日同他對視了,他……他會不會是來抓我做替死鬼的?!」

  「掌教師兄!師兄救命!」

  牧謫:「……」

  牧謫稚嫩的小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瞪著趴在桌案上的小紅鳥,覺得自己應當是在一場荒唐大夢中。

  他呆怔了許久,外面的波濤洶湧已經完全停止,河邊安靜如幽潭,原本花毯似的花瓣被悉數刮到了岸邊,連百姓放的花燈也一隻不見。

  整個雪夜河前所未有的平靜。

  離索拎著劍從木梯走了上來,看到兩人無事,這才鬆了一口氣。

  虞星河看到他立刻撲了過去,害怕道:「師兄,怎麼了剛才?是不是有鬼修?」

  離索哄他:「無事,一隻小小的水鬼而已,現在已經被誅邪打跑了。」

  虞星河這才放下心來,但還是怕得不行,拽著離索的手不願意鬆開。

  離索牽著虞星河回去,看到一臉失魂落魄的牧謫,還以為他是被嚇住了,正要安慰他就聽到木梯下傳來一陣聲音。

  「大人!大人您無事吧?!」

  「我……我無事,不唔……他逃掉的。」

  「您已經盡力了,若不是您身體不適,定能一擊將那水鬼收服!」

  「是啊是啊,大人,咱們還是先下船吧。」

  「不……」

  接著便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順著木梯傳來,好像有人上來了。

  離索一愣。


  沈顧容聽到水鬼被打走了,立刻就不慫了。

  他以為牧謫被嚇到了,正在賣乖地蹭著牧謫冰涼的掌心,聲音軟軟地叫著:「啾啾。」

  「不怕,水鬼被打跑了。」

  牧謫:「……」

  牧謫怔然看著他,一時還是不能回過神來,稚嫩的小臉上罕見的全是掩飾不足的脆弱和難過。

  沈顧容又心疼了,他蹦到桌子上散落的糕點旁,挑選了個圓圓的糕點,叼著蹦到牧謫手邊。

  「吃,吃這個,壓壓驚。」

  牧謫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沈顧容見他臉色好看了些,連忙又去叼糕點給他。

  溫流冰跟隨著水墨弟子契一步步邁上木階,準確無誤地尋到了飛廬窗邊的小隔間。

  離索已經滿臉喜色地將竹簾扯開,雙眸滿是碎光地看著不遠處的人。

  溫流冰帶著幾個誅邪快步走來,他手中還有一把帶血的長劍,好像剛殺人回來,看起來氣勢極其駭人,隔壁的客人見到全都嚇得縮回去不敢再看。

  遇到誅邪行事,不是什麼好事。

  溫流冰大步走到離索邊,盯著那水墨契長了翅膀似的在空中飛了兩圈,才輕輕落在了……一隻小肥鳥身上。

  溫流冰愣了一下。

  沈顧容還在鍥而不捨地給牧謫叼糕點,正挑挑選選圓形的糕點,突然感覺自己眉心落了個東西。

  他仰頭一瞧,是一隻黑白色的蝴蝶。

  鳳凰本能作祟,他展開翅膀撲了一下。

  離索徹底回過神來,歡喜道:「三水師兄!」

  溫流冰方才已經吐過一回,此時頭暈目眩,腦海一片空白,半天才認出來離索。

  他將寬檐幃帽摘掉,微微點頭,算作打招呼。

  接著,所有人沒有料到的是,溫流冰突然規規矩矩彎腰頷首,對著桌案上的撲蝴蝶的小赤鳥行了個弟子禮。

  沈顧容也一愣,這人誰啊?

  溫流冰沉聲道:「弟子三水,見過師尊。」

  此言一出,周遭一陣死寂。

  所有人都仿佛雷劈了似的呆怔在原地,不約而同將視線落在那肥成一個圓的小紅鳥身上。

  沈顧容:「……」

  沈顧容有些迷茫地看著面前的男人,腦海中飛快閃過同此人相關的記憶。

  「溫流冰,三水,沈奉雪大徒弟。」

  沈顧容:「……」

  哦。

  沈顧容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來的身份暴露給震傻了,在所有人風中凌亂的一剎那,他心中一片詭異的平靜。

  他看破紅塵,他六根清淨。

  「溫流冰,是吧?」

  沈顧容面無表情地心想。

  「很好,你被逐出師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一丟人就把徒弟逐出師門·顧·惱羞成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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