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顧容心如止水。
沈顧容看破紅塵。
二師姐素洗硯性子溫婉,明是男兒身卻偏愛紅妝,據說幼時他曾去尋南殃君,懇求師尊給他改個名字。
素洗硯出身魔族污濁之地,南殃君給他取名「洗硯」本是想讓他滌清墨染一心向道,卻沒料到他竟然不喜這個名字。
「你想改成什麼?」
素洗硯羞赧地說:「要不,蘇喜艷吧?」
南殃君:「……」
南殃君被這個名字「蘇」得眼前一黑。
南殃君自幼家世修養極高,連聽句髒話都覺得會污了自己耳朵,為座下弟子起的名字一聽便知各個都有踔絕之能,絕非尋常的凡夫俗子。
如三弟子奚孤行,四弟子鏡朱塵,五弟子朝九霄。
十弟子算特殊,當時南殃君大概是起名字起煩了,又見他十徒兒總是出門採藥忘記歸家,索性直接取了「不歸」。
就算是隨意而取的樓不歸,也比他二徒弟要改的「蘇喜艷」好聽不少。
好在當年南殃君的脾氣還沒那麼糟,他耐著性子問:「為什麼要叫這個?」
「蘇喜艷」說:「一聽就是女兒家名字,徒兒喜歡。」
南殃君不動聲色地問:「那為什麼要叫女兒家名字?」
素洗硯眨了眨眼睛:「徒兒就是女兒家呀。」
南殃君:「……」
男兒身的素洗硯自出生起就認為自己是個女兒家,長大後知曉了男女之別,卻依然固執己見。
哪怕他有著低沉的男音,語調依然輕聲細語,一顰一笑皆是動人的風姿綽約。
久而久之,離人峰上的師兄弟全都喚他二師姐,他也不覺得難堪或羞恥,反而落落大方地應了。
素洗硯將沈顧容放下,微微彎著腰,溫柔地說:「十一?」
沈顧容還沉浸在美人師姐變美人師兄的崩潰中回不過神來,他仰著頭看著素洗硯那張明顯是女子的面容上,一時間還是無法接受。
他痛苦地訥訥道:「二師……姐。」
素洗硯笑了笑:「我從幽州給你帶了些小玩意兒,等將界靈碑補好就拿給你。」
沈顧容艱難道:「好。」
素洗硯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轉身飄然離開。
沈顧容噔噔噔羞憤地跑回了泛絳居,覺得自己一顆少男心都要破碎了。
素洗硯一身紅衣飄然,娉婷裊娜,到了離人峰界靈碑時,奚孤行和樓不歸已經在那等著了。
兩人一同行禮:「二師姐。」
素洗硯微微頷首。
奚孤行挑眉道:「瞧見沈十一了?」
素洗硯笑顏如花:「嗯,和之前果真不一樣了,瞧見我還嚇得從樹上栽下來了。」
奚孤行毫不留情地取笑:「哈哈哈,走火入魔一遭,他變得比之前膽小許多。」
樓不歸在一旁小聲說:「十一之前也膽小,有次遇著火還嚇得直哭。」
三人正說著,溫流冰手持著蘭亭劍一身駭人戾氣從離人峰千層石階上緩步而來,劍上全是刺眼的鮮血,緩緩地往下滴。
他走上前,劍尖垂下頷首行禮:「師伯,山下妖魔已清理乾淨,未有遺漏。」
素洗硯看著他身上的血,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三水,你殺了三日,那遺漏的妖魔卻不知道有多少還躲在暗處。」
溫流冰疑惑地抬頭看去:「但離人峰上已沒有其他妖修或魔修的氣息。」
素洗硯只是嘆氣:「你低估了神器的吸引力。」
世間有百種痛苦萬般紛擾,而擁有神器便可擁有逆天改命脫離輪迴的機遇,即使只是傳言也能讓無數人為了一件神器不擇手段。
素洗硯轉身走到界靈碑處,抬起修長五指輕叩靈碑,那被青苔遮掩的石碑上一陣密密麻麻的紅字驟然浮現,飛快順著素洗硯的手指往他身體中爬。
他輕閉雙眸,將碑文一點點納入體內靈脈,原本一片死寂的周遭猛地傳來一陣驚天震地的猙獰嘶吼。
片刻後,素洗硯將手掌按在界靈碑上,靈力反輸回去,巨大的石碑上一道繁瑣至極的陣法一閃而逝,消失無形。
而隨著界靈碑上的文字重新出現,一道宛如春風似的靈力緩緩形成一個幽藍的結界,將原本破碎的結界抵消至完全取代。
結界之外,無數厲鬼被界靈碑上的靈力撕毀,化為灰燼消散在半空。
溫流冰有些怔然。
那些被挫骨揚灰的東西……就是在這幾日躲進了離人峰的鬼修?
這麼多嗎?
素洗硯清洗一口氣,緩慢張開眸瞳,將手收了回去。
奚孤行在一旁耐心等著,見他收了手,才道:「師姐,你還能停留幾日?」
素洗硯搖頭:「此番回來我短時間內不會再走了,離人峰靈脈本就不穩,加上往後會有更多人過來破陣。若我離開太久,結界恐怕會被輕易破開。」
奚孤行終於鬆了一口氣,覺得離人峰終於能有個可靠些的人了。
他正要和素洗硯商談離人峰的要事,讓他幫忙拿個主意,卻見素洗硯布好陣後轉身就要走。
奚孤行忙叫住他:「師姐?你去哪兒?」
素洗硯道:「找十一玩。」
奚孤行:「……」
他還沒來得及阻攔,素洗硯和溫流冰就快步離開了。
樓不歸「啊」了一聲,慢吞吞地說:「師姐終於把界靈碑補好了。」
奚孤行:「……」
泛絳居,沈顧容正趴在窗欞上祭奠他破碎的少男心,無意中視線一掃,瞥見牧謫抱著書正往偏院走。
沈顧容自從變成孩子後,奚孤行、樓不歸抱他,溫流冰大逆不道地抱他,現在來了個二師姐也能毫不費力地把他抱起,幾乎所有人都在把沈顧容的自尊心和羞恥心按在地上踩。
而唯一讓他感覺到欣慰的,就是牧謫從不會抱他。
——因為抱不動。
沈顧容忙衝著牧謫喊:「牧謫啊。」
外面的腳步聲一停,好一會牧謫才打開泛絳居的門,在門口朝著沈顧容行禮。
「師尊。」
沈顧容在他面前都不顧什麼丟不丟人了,朝他招手,用小奶音叫道:「今日有糖嗎?」
牧謫:「……」
牧謫在心中無聲嘆了一口氣,上前隔著窗欞踮起腳尖把手伸過去。
掌心躺著一棵用花花綠綠的油紙包裹的糖霜。
沈顧容正要伸手拿過來,很快才像是反應過來似的,疑惑問:「你為什麼不進來?」
牧謫微微垂眸,輕聲道:「大師兄說師尊要休息,不讓我們擅自來叨擾師尊。」
沈顧容歪頭一愣,這才知道為什麼這幾日都沒見他兩個小徒兒了,敢情是溫流冰爭寵不讓他們過來。
「別管他。」沈顧容沒有拿糖,而是伸著軟軟的指腹輕輕在牧謫掌心點了兩下,側著頭道,「只要你想來,隨時都能來尋我。」
牧謫被他戳得渾身一僵。
沈顧容道:「進來呀。」
牧謫心尖一顫,含糊地應了一聲,握著糖進了房。
剛進了門,牧謫就掃見他的小師尊一身灼眼的紅衣,懶洋洋地坐在軟榻上扒著窗欞往外看,他沒穿鞋子,小腳丫縮在衣擺里,時不時地晃動兩下。
若不是知曉此人正是他師尊,牧謫都會把他當成個真正的孩子。
沈顧容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朝他伸過去要糖。
牧謫在他面前總是習慣性地垂著頭,他剛將糖遞過去,突然感覺一隻溫熱的小手握住了他的五指。
牧謫本能地就要縮回手來,卻被沈顧容用力拉著,因為他抽手的力道,沈顧容小小的身體被他扯得往前一栽,險些從軟榻上摔下來,被牧謫手忙腳亂地扶穩了。
沈顧容坐穩後,捏了捏牧謫的五指,問他:「你為什麼總是低著頭?」
牧謫渾身一僵,訥訥不語。
沈顧容只好從軟榻上蹦下來,抱著膝蓋蹲著微微仰頭看他。
「嗯?怎麼不說話?」
牧謫的聲音像是被人偷走了似的,嘗試著開口半天卻一個字都沒發出來,因為著急,他的額角都有些汗水。
因為他本能低頭的角度,視線剛好撞在沈顧容疑惑的淺色眸瞳中。
牧謫呆怔許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嗓音有些發軟地喃喃道:「丑……」
沈顧容沒聽清:「什麼?」
牧謫的聲音都有些不穩了,像是被逼近困境的小獸,但又因為不知道哪來的希望硬是不肯離開,他訥訥道:「因為臉上的胎記……很醜。」
沈顧容愣了一下,才古怪地說:「丑又怎麼了,師尊還瞎呢。」
牧謫:「……」
牧謫茫然地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他師尊會說出這句話。
沈顧容說完後才意識到不對,他乾咳了一聲,儘量讓自己保持師尊的威嚴,說:「身體只是一具皮囊罷了,修道之人不必太過在意美醜。」
牧謫迷茫地說:「是這樣嗎?」
沈顧容點頭:「正是如此。」
牧謫嘗試著運轉靈力,就聽到他師尊在心中道:「當然,世間所有人皆是如此,師尊除外。」
牧謫:「……」
牧謫心中不知是何感想,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沈顧容含完了一顆糖,素洗硯果真過來給他送小玩意了。
「這是幽州許多孩子都喜歡的。」素洗硯拿了個撥浪鼓,輕輕搖了搖,撥浪鼓發出清脆的聲響,柔聲道,「據說這兩面鼓是用幽冥獸下顎的軟皮製成,可千年不腐。」
沈顧容:「……」
下顎……的、的皮……
沈顧容訥訥道:「師姐,我不玩這些。」
素洗硯又拿出一堆孩子玩的東西,全都是妖獸骨頭、皮或熔血製成的小玩意,一個比一個血腥。
「你不玩可以給你那兩個小糰子弟子玩,」素洗硯柔聲道,「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將你的身體恢復,我和不歸已經商討了幾個法子,等明日我們試試看。」
沈顧容嘗試著說:「不、不用去見五師兄吧。」
他實在是怕了那隻蛟。
素洗硯笑道:「不必。」
沈顧容這才放下心來。
素洗硯又拿出個冰綃,道:「這個是我從閒雲城路過時從你六師兄那拿來的新冰綃,他說是特意為你親手做的,你試試看能不能用?」
沈顧容本來被那些皮骨血製成小玩意嚇得不行,掃見新的冰綃這才來了興致。
他將雙眼上的冰綃取下來,將新的冰綃綁上。
新冰綃一綁上後,視線好像並不如上一個清晰,而且還有種十分奇特的感覺。
沈顧容左看右看,正在適應時,眼前突然墜下來一群吊脖子的惡鬼,面目猙獰地倒吊下來,全都聲嘶力竭地沖他喊。
「還錢!」
「十五年三個月零七日前來我這兒取的丹藥,你到底什麼時候付錢?!」
「沈十一你還我血汗錢!」
沈顧容:「……」
沈顧容:「啊——」
沈顧容慘叫一聲,嚇得手腳發軟,直接把冰綃扯下來狠狠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