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宵一雙眸子如冰擊月,冷冷看著她。洛晗的腦子頓時清醒過來,她用力捂住頭,她在想什麼?她瘋了嗎調戲大魔王?
洛晗一瞬間嚇醒了,她翻身坐起來,規規矩矩地雙手抱膝:「我剛剛沒睡醒,我都是胡說的。你不要當真。」
洛晗說完,生怕凌清宵反悔,立刻表態道:「我保證,我絕不搞男女感情,我們只是純潔的合作關係。」
凌清宵長這麼大,清冷自持,嚴格自律,多年來陪在他身邊的,唯有一把劍而已。他對人冷,鐘山眾人見了他也永遠是疏離恭敬多於親近喜歡,凌清宵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當著他的面提雙修。
還是一個女人。
但是她前不久才剛剛治好了他的傷,雲夢菡只是用自己的葉子救了他一次,他都能毫無怨言護雲夢菡七百年,何況洛晗的恩情要更大更深?凌清宵最終忍了這樣的冒犯,用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嗓音說:「我說到做到,但是我不喜與人有接觸,無論哪個方面。希望你也是如此,勿要傷雙方和氣。」
洛晗立刻點頭:「好,我保證!」
瞎了她的狗膽,也不會再有下次了。她剛剛真的只是睡迷糊,聽到凌清宵的話有歧義,下意識問了出來。蒼天可鑑,她可完全沒動那方面的心思。
凌清宵如此清冷高潔,洛晗根本沒有辦法想像他會陷入戀愛,更無法想像他動情,乃至雙修的模樣。
腦子裡光是出現這個念頭,洛晗都覺得自己要遭雷劈。
如此清貴出塵的仙人,她怎麼可以用凡人的骯髒念頭玷污他?簡直是罪過。
因為這一出打岔,洛晗和凌清宵的氣氛莫名尷尬。凌清宵站起身,說:「既然你已經醒來,就可以出發尋找出去的路了。我在外面等你。」
洛晗點頭,她現在剛醒,多少都需要整理儀容,凌清宵貼心的出乎她的意料。凌清宵走到洞口時,忽然停下來:「你對人,都是這樣毫無戒心?」
仙界並不依靠眼睛看東西,仙人設陣法防的更多是別人的神識,而非視線。他沒有發任何心魔誓,洛晗就當真信他不會用神識偷窺?
而且昨日,洛晗將好幾瓶菩提精華放在他面前,她就不怕他見利起意,殺人奪寶嗎?
洛晗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凌清宵在指昨日的事,失笑:「當然不是。」
「我只是信任你而已。」
凌清宵站在洞口,前後都是昏沉沉的黑暗,唯獨他一襲白衣,宛如夜中月桂。
凌清宵最終沒有回頭也沒有回話,從山洞裡出去了。
洛晗趕緊站起來整理衣裙,幸好修仙界的衣服不會髒也不會皺,永遠飄飄若仙,洛晗很快就收拾好了。
洛晗整理衣服的時候,發現她之前摔倒在亂石上劃出來的細小傷痕,不知道什麼時候都癒合了。洛晗稱奇,但是凌清宵已經等在外面,她不好意思讓別人等太久,就拋下這回事,趕快朝外走去。
她跟在凌清宵身後,出發去尋找出路。
凌清宵已然辟穀,不需要飲食也不需要休息,洛晗卻不行。食物她倒是可以用菩提樹送她的靈液對付,睡覺卻沒法代替。
於是他們兩人走一段停一段,進程十分緩慢。離開深淵遙遙無期,可是洛晗和隊友的感情卻大為推進。
雖然這裡的推進,是洛晗單方面認為的。今夜,凌清宵照例找了一個避風的地方,供洛晗睡覺。
洛晗枕在胳膊上,看著凌清宵遠遠找了個地方坐下,又開始打坐修煉。他真是一個自律到可怕的人,一天內,甚至沒有一分鐘是空閒的。
一個機器,瘋子,戰爭狂。
洛晗閒極無聊,一時又睡不著,忍不住找凌清宵說話。其實凌清宵話極少,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她一個人說。可是這也好過不說話,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久了,她再不找人說說話,她都要抑鬱了。
「你一天只要有空就在修煉,都不給自己休息。你不會累嗎?」
凌清宵沒有回答她,用行動表明了答案。
行吧,洛晗翻了個身,極力看向深淵頂部,想要在上面看到星星,天空,哪怕只是一束亮光。
可惜,都沒有。
洛晗又問:「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呢?」
洛晗頗有些他不回答誓不甘休的樣子,凌清宵無奈,說道:「你沒去過外界嗎?」
「沒有。」洛晗沒有意識到凌清宵在套她的話,還在老實巴交地交底,「我甚至都沒有修煉過。這裡雖然是仙界,我卻沒什麼感覺。」
凌清宵不動聲色問:「你的長輩不曾教過你修煉?」
「沒有。」洛晗有些低落,喃喃自語,「可能是沒來得及,也可能是嫌我麻煩。」
沒來得及?這句話有很多信息,凌清宵問:「你今年多大,為何來不及?」
洛晗好歹知道不能暴露自己是天道,她只回答了前一個問題:「十八。」
凌清宵本來預料著十八後面還有千、萬之類的紀年單位,結果等了很久,沒見洛晗繼續說。
凌清宵訝異,破天荒主動發問:「我指的是你的年齡。」
「對啊。」洛晗也很奇怪地看著他,「我就是十八歲啊。」
年紀動輒以萬記的仙人凌清宵愣住了。他們隨便閉個關都要千二百年,凌清宵都想像不到,以十開頭的年齡是什麼樣的。
凌清宵看洛晗的眼神頓時變了,他沉了臉,微微呵斥:「胡鬧,你還是幼崽,你們家的大人竟然放你出來獨自行走?」
這話洛晗也不愛聽了,她瞪大眼睛,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說誰幼崽呢?啊呸,我就不是崽。」
凌清宵對這些話毫不在意,一個十八歲的幼崽,胡鬧些是正常的。凌清宵再想想她之前的話,果然都聯繫起來了。
原來只是個幼崽,難怪還沒開始修煉,難怪沒去過外界。他若是她的長輩,也不會允許她十八歲出門。
龍族雖然弱肉強食,可是對幼崽默認照顧。幼崽難得,龍族在仙界以繁殖力強而著稱,然而這是和其他種族對比出來的,龍族有的是夫妻成婚幾萬載,始終求子無果。
凌清宵念及洛晗的年齡,對她的態度又寬容很多。先前凌清宵懶得理會洛晗對外面的好奇,不過現在知道了她的年紀,凌清宵盡職盡責解惑道:「天下分六界,神仙人魔妖鬼。其中仙、人、冥三界歸天帝統領,魔族則由魔尊總領,下面諸王自治,妖族沒有首領,大妖各自為政。」
洛晗聽明白了,仙界是封建帝王制,魔界是聯邦議會制,妖族還停留在無政府狀態。洛晗突然發現少了什麼:「那神界呢?」
「神?」凌清宵淡淡道,「眾神隕滅,神域關閉。天地間,早就沒有神了。」
洛晗有點明白,但是又有點被搞混了。她曾經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凡人,在她眼裡,神仙神仙,一直是並列出現的。洛晗虛心求教眼前這個真正的仙人:「神和仙的區別在哪裡?」
凌清宵是個很負責任的人,他雖然冷淡疏離,可是有問必答,是個很好的老師:「神乃天生地養,無父無母,由自然孕育而成。而仙是修煉來的,可以是飛禽走獸、木石花草,乃至人。」
洛晗豁然開朗,她想起自己的身世,忽然生出一絲不確定來:「沒有父母的,都是神嗎?」
凌清宵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審視,又似乎只是洛晗眼花了。他眼睛中的波動很快就掩飾過去,依然淡漠如萬年寒冰:「神已經殞沒多年,許多典籍含混不清,我亦不甚清楚。」
洛晗「哦」了一聲,自己枕著手臂默默琢磨。凌清宵看到她的表現,淡淡問:「你為何對神這樣關注?」
「好奇而已。」洛晗說著看向頭頂的深淵,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久了,真的會心情壓抑。洛晗微嘆了口氣,問:「這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聽說這個深淵是神隕之地,是因為神的隕落才被破壞成這樣嗎?」
「神隕之地只是最盛行的一個說法。」凌清宵也抬頭望向黑壓壓的峭壁,道,「也有古籍說,這其實就是神域。」
「神域?」洛晗吃驚了,「我以為神仙住的都是洞天福地,再不濟,也該是明亮神聖的。為何會是這副寸草不生的樣子?」
「傳言罷了。」凌清宵沒有多提,一帶而過。他說完後就閉目養神,看樣子又修煉去了。洛晗也不再打擾他,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睡夢中,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沉默地注視著她。
崖底永遠是昏暗的,沒有日夜,也沒有季節。洛晗漸漸失去了時間概念,又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們誤入一個奇怪的地方。
自從凌清宵的傷癒合後,崖底的各種怪物已經不會對他們造成威脅,但是他們畢竟只有兩個人,能不正面槓還是不槓為好。他們被隱藏在風中不知道算不算生物的東西追逐,凌清宵因為要保護洛晗這個幼崽,速度大大被拖累,只能且戰且退,一時不慎,誤入一個天地陣法中。
絕靈深淵沒有生靈,那個陣法順應地形,以石頭、枯木為陣,山勢互為犄角,形成一個天地陣法。天法道,道法自然,這樣的天然陣法,最是麻煩。
洛晗也意識到他們好像陷進來了,她低聲問:「這裡怎麼了?」
「是天地陣法。」凌清宵說,「無妨,費些功夫罷了。」
洛晗點頭,在他們團隊中,凌清宵負責所有,她負責拖後腿。洛晗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確,她不打擾凌清宵解陣,自己低聲嘀咕:「如果沒人,為什麼會有陣法?什麼人在這裡設了陣?」
洛晗以為自己只是自言自語,可是仙人的耳目多麼聰明,凌清宵立刻就聽到了。他沒有多說,只是帶著洛晗破陣。沒想到洛晗一語成讖,這個陣法,確實是人為布下的。
而且布陣之人修為十分高深,遠在金仙之上。
仙都是修煉而成,分為靈仙、天仙、上仙、金仙、大羅仙尊五個等級,修成靈仙才是真正踏入仙族的大門,之後每一次晉升,都困難重重,能晉位者千里無一。
到了上仙這個級別,就已經是仙界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金仙只能在萬年一次的蟠桃會上見到,至於仙尊,全然是傳奇。
歷來仙尊雖未必是天帝,可是天帝卻全是仙尊。仙界崇尚力量,龍族在眾多仙族中得天獨厚,戰鬥力驚人,龍族內部更是純粹的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所以,天帝往往出自龍族,龍族第一,往往都是天帝。
凌清宵以一千歲修到天仙,已經是石破天驚、絕無僅有的修煉速度。龍族內部是絕對的力量壓制,只要一族出了一個強者,這一族立刻就要昌盛起來,所以凌清宵晉升天仙后,主母立刻來逼他吐出龍丹,把天才之名轉嫁到自己兒子身上。要不然,如果讓凌清宵繼續出頭,指不定臨山宿家就會被壓制,凌清宵的生母也會轉而成為正室。
龍族內部的法則,就這樣殘酷無情。
凌清宵想到這裡一哂,生母養母,與他何干?她們的兒子,都只有凌重煜罷了。
凌清宵囿於自己現在的修為,只能探查出布陣之人的修為絕對在金仙之上,可是凌清宵心中隱隱有感覺,此人的真實修為,遠遠不止金仙。
甚至不止是仙。
洛晗亦步亦趨地跟在凌清宵身後,她回頭看,感覺到那些詭異的風在邊界徘徊,就是不敢追過來。她心中生出一個猜測:「我們,是不是誤入一個更危險的地方了?」
「無妨。」無論什麼時候,凌清宵的聲音總是這樣冷靜又可靠,「跟著我便是……小心!」
然而還是太晚了,地面的局勢忽然一變,洛晗眼睜睜的,消失在凌清宵身前。
凌清宵冷著臉,祭出長劍,不遺餘力地攻擊這個陣法。
洛晗感覺自己只是一眨眼,就換了個地方。四周白茫茫的,似霧又不是霧,而霧的後面,有一雙眼睛在看她。
洛晗回頭,果然,凌清宵已經不在了。
洛晗腦子一暈,覺得她拯救世界的大計怕是要涼了。但是輸人不輸陣,洛晗端著天道的架子,胸有成竹問:「你煞費苦心把我引來,所為何事?」
洛晗認得這雙眼睛。這段時間她睡覺,夢中,就是這雙眼睛一直注視著她。
眼前的迷霧忽然散去,露出古老蒼茫的黃土地,雖然景色平平無奇,可是莫名有一種威圧感。
仿佛這裡已經存在了太久,久到亘古對它都是一瞬。洛晗前方,微微泛著陳舊的金光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
他的長相不辨男女,聲音也帶著蒼茫的悠遠感:「我等了許多年,等到肉身腐朽,神識散盡,只剩一縷殘念。如今殘念也即將消散,我本來以為,我看不到新神誕生了。」
「歡迎回到神域,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