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

2024-08-19 06:42:05 作者: 九月流火
  白靈鸞的聲音尖利又突兀,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過去。白靈鸞頂著眾人的目光略有些瑟縮,但還是堅持道:「大少爺從小體弱,如今還受了這麼重的外傷,怎麼能在這個關頭失龍丹?挖龍丹無異於挖心,這得多痛啊。」

  凌顯鴻和宿儀芳依然沒有說話,看神情,竟然有些隱隱贊同。洛晗都氣笑了,她隔著幕籬,慢悠悠道:「白夫人這話說的,仿佛您的親兒子會痛,其他人就不會一樣。我知道白夫人為了兒子著想,不想歸還龍丹,能就此昧下便更好了。但是,這畢竟是偷來的東西。」

  在場之人都沒想到洛晗會說話。她自從進場後就如隱形人一般,凌重煜和宿儀芳感應到這個女子修為不高,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誰也沒想到,洛晗會突然開口,還直接衝著上首這三人而來。

  「親兒子」這三個字把白靈鸞和宿儀芳都刺痛了,凌顯鴻也有些不適。能在處處都是修仙者的鐘山上調換兩個少爺,顯然,只有家主凌顯鴻能做到。

  更諷刺的是,凌顯鴻知道,白靈鸞知道,就宿儀芳不知道。

  宿儀芳只要一想到這一千年發生的事情,心裡就膈應的難受。可是凌重煜是她掏心掏肺愛了一千年的兒子,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該死的,只有白靈鸞和凌顯鴻這兩個賤人!

  洛晗一句話挑起了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凌家內鬥,凌顯鴻咳嗽一聲,示意宿儀芳注意場合,勿要在外人面前丟了家族體面。

  宿儀芳勉強忍住氣,凌顯鴻端著家主的架子,居高臨下掃向洛晗:「這位姑娘不知出身哪一族,父系何人?為何對我們凌家的家務事如此上心?」

  凌清宵聽到皺眉,本能地想拔劍:「我的事情隨你處置,不要牽扯到旁人。你失禮了。」

  洛晗生怕凌清宵衝動,一時忘了他不喜歡和旁人接觸,伸手按住了他執劍的手。凌清宵頓了一下,竟然沒有避開,其他人也驚訝地看向兩人碰到的地方。

  洛晗沒有留意,隔著幕籬不閃不避地對上凌顯鴻的眼睛,笑道:「我出身微不足道,父親更是不足掛齒,就不說出來打擾凌家主的耳朵了。」

  她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天道罷了,勉強算是個神族。她的養父母更是不足掛齒,另一個位面的天道罷了。

  不值得說,真的。

  洛晗這樣表現,反倒讓凌顯鴻摸不清深淺。他注意到洛晗身上的東西十分不凡,這套法衣的製作材料竟然連他都認不全,而她身上帶著的吊墜,隱隱有萬木之祖菩提樹的氣息。

  凌顯鴻一時不敢冒進。洛晗見凌清宵的手還放在劍上,悄悄捏了他一下,示意他把劍收回。

  能靠嘴嗶嗶解決的事情,為什麼要動武?

  管家等人眼珠子都要瞪掉了,凌清宵忍住手上奇怪的感覺,將劍收回鞘中。

  洛晗放了心,開始盡情施展一個法學生的口才:「法至公,若是不公,便不可信。凌家主是一族領袖,想必最明白這個道理。你若一次賞罰不公,區別對待,以後再做什麼決定,大家難免會質疑您的權威。凌家主,你說是不是?」

  凌顯鴻沒有說話,洛晗接著道:「當然,可能龍族的律法和我們家鄉的不太一樣。不過沒關係,按龍族的也可以。既然龍族唯力量排資論輩,那就讓凌清宵和凌重煜打一架,龍丹取與不取,斷手之仇報與不報,交由兩位當事人決定,怎麼樣?」

  凌顯鴻和白靈鸞的表情變得更差了。凌重煜全盛狀態都被凌清宵削斷一隻手,現在凌重煜剛續接了手,還在養傷,和凌清宵單挑?


  ……

  開玩笑?

  洛晗視線掃過白靈鸞、凌顯鴻、宿儀芳,所有人都無話可說。洛晗感受到一種無敵的寂寞,不緊不慢道:「既然諸位也不願意,那我們各退一步,龍丹之事等大公子傷好了再議,凌清宵的一百鞭懲罰,也一筆勾銷。」

  她眼珠滴溜溜從場上掃過,見每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的樣子,十分滿意:「你們不反對,我便當你們同意了。」

  洛晗轉身,輕鬆自在地對著凌清宵說:「走吧,我累了,我想回去睡覺了。」

  凌清宵停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跟著她一起離開。大殿裡寂靜無聲,眾人沉浸在一片死寂中,看著洛晗和凌清宵招搖而去。

  等出去後,洛晗猜測這個距離聽不到了,才悄悄拽凌清宵:「你傻不傻,一百鞭呢,你竟然硬扛?」

  凌清宵看向洛晗,幕籬遮擋了一切視線,連凌清宵也無法穿過幕籬看到她的真容。可是凌清宵莫名知道,此刻幕籬下的那雙眼睛,必然是亮晶晶的。

  凌清宵問:「為什麼?」

  「這有什麼為什麼。」洛晗嘆了一聲,道,「我還能看著你被別人欺負?你放心,打架我不行,瞎嗶嗶第一名。」

  洛晗說完,矜持又謙虛地拂了下鬢邊並不亂的碎發:「可惜他們太弱了,一個能說的都沒有。」

  洛晗這個逼裝得十分克制,至少她自己這麼以為。凌清宵看著洛晗非常得意又勉強忍住的樣子,忍不住輕輕笑了。

  洛晗拂鬢髮的動作一怔,驚訝地看向凌清宵:「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凌清宵頃刻間收回所有表情,淡淡道:「沒有。」

  「你騙人,我剛剛真的看到了。」洛晗油然生出種有生之年的感慨來,她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她認識凌清宵差不多已有半年,這半年來她和凌清宵基本寸步不離,但是真的,凌清宵從沒有笑過。

  一個人能冷成這個程度,也是奇蹟。

  但是剛剛洛晗卻看到了凌清宵笑,雖然只是淺淺勾唇,但是無疑他笑了。時常笑的人感覺不出差別來,但是一個清冷如月、流風回雪的仙人輕輕一笑,殺傷力簡直是毀滅性的。

  洛晗被殺到了,凌清宵本著臉,轉身冷冷道:「沒有,你看錯了。」

  洛晗可不覺得。她挑挑眉追上去,貼心地沒有再提。可是洛晗內心卻不住扼腕,早知道她應該買塊留影石,把剛才那一幕錄下來的。以後心情不好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指不定能多活好幾年。

  洛晗快步追上凌清宵,抱怨他突然走這麼快幹什麼。凌清宵還沒有從尷尬中緩過來,可是也覺得自己對洛晗冷臉十分不該。

  凌清宵心存愧疚,慢下腳步和洛晗道歉。他們兩人正在低語,沒留意迎面撞上來一波人。

  還是熟人。

  雲夢菡正歡歡喜喜挽著凌重煜的胳膊撒嬌,一抬頭瞧見不遠處,一對白衣男女正在靠近了說話,男子側顏如玉,低頭看著女子的神情莫名讓人覺得溫柔,而那個女子帶著幕籬,看不清長相,雲夢菡卻知道那是極美的一張臉。

  簡直是世間仙與美的極致,窮盡想像力也無法描述其一二。在遇到洛晗之前,雲夢菡從不相信仙界第一美人、魔族第一美人這類排名,可是遇到洛晗之後,雲夢菡信了。

  當之無愧的六界第一美人。

  雲夢菡的腳步慢下來,而這時候,洛晗也聽到聲音了。她抬頭,看到對面兩人,驚訝地挑眉:「這麼巧?」

  怎麼又是你們?怎麼老是你們?

  洛晗本來正打算和凌清宵商量怎麼拿回龍丹,現在看到了凌重煜,自然沒法談下去了。

  凌清宵和凌重煜是鐘山兩大話題人物,他們兩人同時出現在廣場後,很快周圍的人流就密集起來。

  這兩人長相俊美又風格迥異,歷來各有擁躉。原來的時候他們倆的粉絲就吵得不可開交,有人喜歡清冷神秘的白馬王子,也有人喜歡霸氣活力的黑馬王子,本來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誰都不打擾誰,可是偏偏這兩人是兄弟,一路競爭,一路對比,兩家的粉絲也因此結下死仇。

  凌清宵的擁護者吹凌清宵的戰績和實力,凌重煜的擁護者則搬出出身說話。無論怎麼說,凌清宵都是私生子,論身份論地位,遠遠比不上身具兩種龍族血脈的凌重煜。

  所以一直是凌重煜的擁護者占上風,直到這次引來誅魔雷,猝不及防的身世反轉把粉絲窩都炸沒了。

  凌清宵不在這半年,凌家內部不平靜,外部的弟子們也不平靜。兩方的支持者就嫡庶之爭、抱錯之爭轟轟烈烈罵了半年,今日凌清宵出現在問天門後,更是將罵戰推上高峰。

  誰能知道,今日的瓜如此密集。掉入絕靈深淵的凌清宵非但毫髮無損地回來了,還領回來一個女子,不等眾人消化完,兩位主人公就在廣場相遇了。

  準確說,是兩對。

  很明顯來清寧殿匯報任務的弟子一下子多了起來,而且走路十分緩慢,許多人來來回回已經轉了好幾圈。洛晗頂著周圍熊熊燃燒的八卦視線,內心頗為無奈。

  她是誤傷,她真是只是個無辜入鏡的普通群眾。

  雲夢菡看著眼前這一幕,莫名覺得心裡難受。她笑了笑,主動打招呼道:「二公子,洛姑娘,你們怎麼在這裡?你們也要下山嗎?」

  凌清宵和凌重煜兩兩對視,誰都不想說話,並且看架勢都想直接動手。洛晗被迫成了發言人:「不是,去做我的訪客令牌而已。」

  洛晗本來要回住所,但是正好路過執事堂,凌清宵就帶著她把訪客令牌辦好。

  在鐘山,弟子令牌就是學生卡一樣的存在,沒有令牌在鐘山寸步難行。而且還有一點,鐘山上靈石是花不出去的,許多地方要刷貢獻點。

  鐘山會放出各種級別的任務,弟子完成任務後會獲得大小不一的貢獻點,這才是鐘山官方的流通貨幣。每個弟子入門後都會獲得獨屬的一塊令牌,裡面涵蓋身份、年齡、修為、貢獻點等種種信息,洛晗不是弟子,不能辦弟子令牌,只能申請訪客令牌。

  她恐怕要在鐘山住一段時間,為了生計著想,還是給自己辦張卡吧。

  雲夢菡聽到訪客令牌後,意外地看了凌清宵一眼:「僅是這種事情?這樣的小事,讓接引弟子辦就好了。為何……」為何凌清宵親自作陪?

  難道,二公子也像那些庸俗的男弟子一樣,看到美人就鞍前馬後嗎?

  雲夢菡驚訝,圍觀群眾聽到竟然只是去辦塊令牌,也紛紛驚掉了下巴。洛晗這半年和凌清宵同進同出,她倒不覺得凌清宵陪她去有什麼不對,一時沒法理解雲夢菡在意外什麼:「這有什麼的。你們不也兩個人一起嗎?」


  「這怎麼一樣?」雲夢菡脫口而出,說完後她自己都愣了愣,對啊,她不想自己一個人下山,所以纏著凌重煜陪她,雲夢菡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為什麼那個人換成二公子,就不一樣了呢?

  雲夢菡也說不出為什麼,她又追著解釋了兩句:「我要下山去挑法器,法器買賣□□,我又沒什麼經驗,所以才打擾大公子的。」

  洛晗「哦」了一聲,道:「我剛來,我也沒經驗啊。」

  雲夢菡語塞,她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要執著這件事,顯得她在針對客人一樣。凌重煜看雲夢菡低落,心生不痛快,開口給心尖尖出氣:「二弟心性真是沉穩,馬上要去領罰了,還能抽出時間陪女子辦理瑣務,為兄佩服。」

  凌清宵極淡然地點了下頭:「不敢當。不過,我並無懲罰。」

  凌重煜的劍眉很明顯挑起來:「什麼?」

  凌重煜語氣中的意外太明顯了,他也意識到自己情緒太過,立刻收斂表情,似補充似解釋地補了一句:「二弟不必受罰自然再好不過。但是,父親那樣在乎尊卑規矩,二弟傷了人,父親竟丁點懲處都沒有?」

  「沒有。」凌清宵說著,眼神極淡地在凌重煜的右手腕上點了一下。凌重煜續接好的那個地方又開始隱隱作痛,仿佛,這裡還是血淋淋的斷口。

  凌清宵用一種極其平靜,陳述般的語氣對凌重煜說:「大公子恢復得很好,恭喜。祝你早日痊癒。」

  然後物歸原主。

  凌清宵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雖然今日沒有正式承諾,可是他說了等凌重煜養好傷,那就會等。他不會乘人之危,但是也不會把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

  他等著凌重煜恢復如初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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