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老爺子去世的日子,正好是今天。
11月11日。
時寒的生日。
寧心站在墓碑前,久久無法回神。
她看著墓碑上的字,看著看著,眼眶便滾下一行清淚。
她終於清楚地想起來,上輩子的那些傳言。
那些說時寒是怪物、是災星的傳聞。
她想起上輩子,在拼命討好時家人時,聽過的隻言片語。
不管是時先生對時寒諱莫如深的態度,還是時夫人對時寒溢於言表的厭惡。
上輩子的她,眼中只有時珩。
她只看到時夫人對時珩的器重,卻沒有深思過,為什麼身為長子的時寒總是不存在於這個大家族中。
每次的家族活動都沒有他。
他就像是,誰也不能提起的禁忌。
小姑娘眼底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為時寒,也為自己。
她討厭上輩子那個盲目的自己,只要一想起寒哥一個人在另外一個世界受過的傷痛,她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怎麼就這麼愛哭……」時寒從後走上前,圈住她的肩。
他下頜抵靠在她肩窩上,鼻息間因為聞到小姑娘發間的清香,情緒比想像中更平靜。
時寒的目光又深又沉,他看著墓碑上的字,在寧心耳畔低聲說。
「這是我爺爺,他一個人躺在這好些年了。我第一次帶女孩子來見他,老頭子現在,一定很高興。」
寧心鼻腔里的酸澀,更加泛濫。
她眼眶紅了一圈。
時寒越是這樣平靜,這樣輕描淡寫好似已經不痛不疼,她心上就越難受。
「小時候我不懂,為什麼別人家的爸爸媽媽總是那麼溫柔,那麼愛自己的孩子,而我的爸爸媽媽從不會。後來,時珩出生後我才明白,不是我的爸爸媽媽不溫柔,不愛自己的孩子。他們只是不會對我溫柔,不愛我。」
時寒的聲音,在寧心而後低低沉沉響起。
他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開始跟小姑娘訴說那些,他藏在心裡很久很久的話。
「據說莊琴懷著我的時候,身體就不好,三天兩頭生病,還數次差點流產。自從她懷上我,莊家的生意便因為金融風暴衝擊,一落千丈。那時候,時家也一樣不好過,時業偉剛剛從老爺子手裡接手了分公司,那年分公司的業績便首次出現了負增長。這種情況,一直到我出生,都沒有好轉,反而變本加厲。」
時寒的聲音冰冷的沒有溫度。
他提起自己的父母時,直呼其名,只用莊琴和時業偉稱呼他們。
可見他對這兩個人,根本沒有一點感情了。
「我的出生,對時業偉和莊琴來說,代表的不是幸福,而是災難。生我的那天,莊琴大出血,甚至進了ICU病房。我出生後,時業偉掌管的公司和莊家的生意都沒有好轉,情況反而越來越嚴峻。
時業偉越來越不喜歡我,莊琴就更嚴重。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閒言閒語,篤定我就是災星降世。她深信那些所謂大師的話,認定我是怪物、克星。
我知道一個女人十月懷胎的辛苦,也明白沒有她,就沒有我。但是我沒料到,她對我的恨已經到了那樣的地步。據說,如果不是爺爺發現得及時,我差點就被莊琴用枕頭活活悶死……」
寧心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
她差點脫口而出,想問時寒,『那個女人,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可是她問不出口,她沒辦法問,因為這樣問就等同於在時寒的傷口上撒鹽。
一個母親,怎麼可以這麼狠心的對待自己的孩子。
曾經,面對蘇柔,寧心也被這個問題困惑。
她深深地明白,如果她這麼問了,時寒的心會有多痛。
時寒無謂地勾了勾唇角,露出幾分自嘲,「所以,我能活到現在,多虧了爺爺他老人家……」
寧心:「……」
時寒:「我是在老爺子和老太太身邊長大的孩子。如果沒有他們二老,我過的日子,或許連一個貧苦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寧心聽到時寒淡淡的語氣,真的心疼極了。
她以為這已經是最壞的經歷了,卻沒想到,時寒會說——
「老爺子發現莊琴和時業偉對我的偏見後,主動出手幫了莊家度過難關,又把時業偉調到另外一家公司,給他第二次機會。他以為這樣做,便能消弭那對夫妻對我的看法。然而,成見一旦形成,哪有那麼容易消失。
為了讓我跟他們培養感情,五歲前,我依舊跟在時業偉和莊琴身邊,只有周末才去老爺子老太太那邊。那時候的我還保持著天真的想法,以為只要好好表現,就可以讓那對夫妻正眼看我。
可是,我兩歲時,時珩出生了。直到那時候,我才發現,在我面前不苟言笑、嚴肅、苛刻的父母,其實是會笑,會溫柔寵愛一個孩子的。
在那個家裡,我是哥哥,從小便被教育要讓著弟弟。時珩小時候喜歡跟著我玩,他小,不懂事,讓我給他當馬騎,對了……那時候,還有那個顧妍也在。我不願意,時珩就和顧妍一起去找大人告狀。
很幼稚很無聊,是不是。
但是莊琴知道這件事後,卻氣急敗壞地拿著藤條打我、逼我跪下給弟弟當馬騎。在她心裡,十個我,也比不上一個時珩。
我不願,那一次,被她打得傷痕累累,連夜高燒不止。時業偉把家庭醫生找到家裡,這件事才鬧到老爺子和老太太耳里。
就是因為那一次,老爺子和老太太終於意識到,我和這對夫妻,根本不可能和平相處。他們不愛我,甚至不把我當人看,從那天起,我被接到老爺子老太太身邊,由他們撫養長大……」
提及過去,時寒早就沒了痛。
曾經,或許有過不甘心,有過恨意和不解。
但現在,少年早已看淡。
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不是嗎。
就像,當初他還想要好好學習,考取優異的成績,讓父母看到他,注意到他。
後來,他清楚地明白,成績好、風評優異、出人投地,這些東西只有時珩需要,而他不需要。
所以,哪怕老爺子從小便請名師教導他,把他當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培養,他也不再想去爭取什麼了。
反正,這世上,在意他的人也只有老爺子和老太太。
他們不在身邊,他也沒什麼好表現的。
時寒說話的語氣又冷又淡,已經聽不出來傷痛。
然而,時寒可以不痛,但這些話聽在寧心耳里,除了震撼外便是無盡的心疼。
她上輩子曾經見過時寒一面,見過他出現在人前,意氣風發、受人敬仰的樣子。
她只聽說過他不受家族待見,甚至決裂。
卻不知道,這背後還有這樣的深意。
小姑娘突然轉過身,她張開雙臂,第一次用力地、大膽地抱住了時寒。
寧心的雙手緊緊箍在時寒勁瘦的腰上,哭花了的小臉狠狠埋在他的懷抱中。
「沒事了,都過去了。是他們不好不懂得珍惜,不是你的錯……」寧心用力地抱住時寒,她想帶走他身上所有的寒涼,帶走他所有的戾氣。
她終於讀懂少年眼底的孤寂冰冷。
終於讀懂,他所承受的一切。
時寒沒料到寧心會突然回頭,抱住他。
他感受著懷裡那個小小的,緊緊地、溫暖地抱著他的身體,怔愣了片刻。
幾秒後,他修長的手指動了動,慢慢地覆上她肩頭。
「我知道,不是我的錯,是他們不好。」時寒低聲說。
這句話,老爺子和老太太在接他到身邊時,就曾告訴過他無數次。
他一直都知道,他選的小姑娘很好。
只是沒想到,她會好到,就連說來勸他的話,都和老爺子老太太一樣。
時寒:「我唯一一次自我懷疑,只有老爺子過世那次……
那時候老爺子正因為一個小手術,需要入院。那天是我的生日,他特意讓我去醫院探望他。他為我準備了生日禮物,陪我慶祝生日,但是當晚,在沒有任何徵兆下,他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所有人都說,時老爺子身體原本好好的,根本不該出事。甚至連醫生都說,只要手術成功,便能度過難關。可是,因為我去探望了他一次,便把他氣得舊病復發,甚至還有傳言說,是我命中帶災,剋死了爺爺……」
所以,從那天起,時寒沒再為自己慶祝過生日。
哪怕,老太太告訴他,不要聽信那些閒言閒語。
可是在他心裡,就連自己,都過不去這道坎。
時寒說的這些話,這些事,都是寧心第一次聽到。
她幾乎疼得說不出話。
只能用力地抱住他,緊緊地,給他溫暖和依靠。
小姑娘閉著眼,任由眼淚往下流。
她低低呢喃:「不是的……不是的……你才不是什麼災星克星……你是時寒,是最好的時寒,是你救了我,沒有你就沒有我……」
她的聲音很小,斷斷續續地,旁人根本聽不清。
寧心只是埋首在時寒胸口,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訴說著她心底的秘密。
時寒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人。
他不知道,他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他那麼好,那麼那麼好,他不該被人當成什麼災星克星。
小姑娘軟軟地身子,死命地拱在時寒懷裡。
她兩隻小手,用盡全力抱著他。
她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向他傳遞溫暖。
時寒就任由她抱著他。
雖然聽不清她低喃的話語,但是他能聽到,她心底的聲音。
時寒扣在小姑娘肩上的手,一點點收緊。
就在這時,一道充滿嫌惡情緒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時寒,今天是你爺爺的忌日,你這個剋死他老人家的禍害,居然好意思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完畢哦,明晚見~
大概5萬字內可以正文完結吧,這篇文算是校園文,大概就寫到校園時代+婚後番外這樣不會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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