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覺到溫熱的液體從我身體的各個地方流了出來,也能感覺到郁瑾言帶著溫度的身體始終緊緊貼著我,呼吸急促,心跳有力。
他還活著。
郁瑾言還活著。
車子在翻滾了好幾圈之後才終於停下來,車內的一切都已經變形,我睜開眼睛,卻只看見了一片腥紅,看不見任何東西。
「時虞!時虞!」
郁瑾言還在不停地喊我,他聲音顫抖著,在我的印象里,他從未用這樣殷切的語氣叫我的名字,我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恐懼和害怕。
他在害怕什麼。
他也許是……在害怕失去我。
我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血液正在不斷流逝,身體漸漸變得有些寒冷,好像有什麼地方漏了風。我頭疼欲裂,搖了搖頭,再次睜開眼睛,一片腥紅之中,我看見了郁瑾言淌著血的、一張焦慮害怕的臉。
「時虞,你能看見我嗎?能不能聽見我說話?時虞?」
「我是郁瑾言,時虞,你醒一醒,我是郁瑾言!」
我能聽見他說話,也能看見他的臉。
可是我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太痛了,哪裡都痛,頭也好,身體裡的五臟六腑也好,都痛得讓我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我不由得在心裡難過,當時媽媽出事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疼?
她那樣怕疼的人,感冒發燒都不敢去醫院吊針輸液的人,是怎麼承受這樣的痛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郁瑾言用盡全身力氣逃出車廂,一聲怒吼之後,他拖著毫無力氣的我,遠離了逼仄又變形的空間裡。
我的身體接觸到了草地,而體內的腎上腺素似乎在慢慢飆升。
我體內的痛覺漸漸消失了。
郁瑾言還是緊緊抱著我,一邊叫我的名字,一邊讓我堅持。
「救護車馬上就來,時虞,你堅持一下,你堅持一下!」
我轉過臉去,看著慘不忍睹的副駕駛。
那輛貨車是從副駕駛的方向駛來的,所以副駕駛也是變形最嚴重的地方。
我大概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多麼慘烈了,足以讓郁瑾言失聲痛哭,讓他抱著我的時候不斷的有眼淚滴在我的臉上。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抓住他的手,不知道是淚水還是血液糊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他看得並不真切,但還是倔強地看著他的眼睛,緩慢而堅定地說:
「我……沒有偷杜英的東西……她陷害我,就是為了……讓我坐牢。」
而她之所以會派出貨車來製造這一起車禍,想必是知道了郁瑾言把我從警局帶走,她擔心我會告訴郁瑾言什麼,所以乾脆找人滅了口。
我一直找不到周家當初犯罪的證據,但是到了現在,我似乎可以用我的自己的性命,讓我自己成為周家犯罪的證據,為爸媽報仇雪恨。
「一定要找出真相……郁瑾言,一定要,還我爸爸一個清白……」
郁瑾言不斷搖頭,讓我不要再說,保存體力,救護車很快就來。
可是我知道自己已經快不行了。
「照顧好今安……」我說,「她因為早產,身體不好……你好好照顧她……她……」
「她是……你的女兒。」
說完這句話,我再也沒有了任何意識,如同一隻脫水的魚,徹底暈死在了郁瑾言的懷裡。
——
時虞在送往醫院的途中,搶救無效死亡。
郁瑾言根據貨車司機的人際關係及司機收受錢財的途徑,證實了貨車是受周若愚和杜英的指示,讓時虞永遠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
為了時虞,郁瑾言親手把自己的舅舅和舅媽送進了監獄。
周若愚在審判時承認,當初的加濕器事件,時虞的父親是被誣陷背鍋、隨後在獄中被周家派出的人滅了口。
時家的清白終於得到了昭雪。
周若愚和杜英入獄的那一天,郁瑾言帶著時虞和他的女兒宋今安,坐上了前往瑞士的飛機。
他聯繫到瑞士最頂尖的醫藥團隊,那裡有可以使宋今安的病徹底痊癒的特效藥。
郁瑾言終身未娶。
直到他八十四歲那年,因抑鬱成疾,死在了瑞士。
死後,宋今安根據他的遺願,把他的骨灰和母親時虞的骨灰合葬在一起。
郁瑾言的遺書最後還有一句話。
——思她成疾,藥石無醫。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