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恨與溫柔
詭異的邪神終於退去了。當雲霧消散的時候，當蟲群，白骨，和鬼手都被砌進了雕像裡面的時候。
廣袤的廢墟里靜默無聲，綿長的夜色又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骨質的高塔上血跡斑斑，尚且有幾位法師的斷臂，和面孔不甘地暴露在外。這些真正的血肉，嵌合在一堆白骨和蟲子的底下，似乎是想在最後的時刻里掙脫出來。
然而先前的高溫，卻已經將他們和這座通天的高塔融為了一體。
於是，寒冷的風中也就只剩下了死者的恨意。
姜生抱著莊鳶，緩緩地飄落在了一片亂石的中央。
它是在神隱砸落之前，利用空間轉移的咒術將女孩給救出來的。
此時的少女已然恢復了神志，哪怕她的身上，儘是用符文刻出的鮮血。哪怕那具被斬斷了手腳的軀體，看起來是如此的殘破。
但是她依舊睜開了眼睛，忍受著疼痛，乃至無比柔和地，舉目看向了那位將她抱在懷裡的貓妖。
即使這大概，已經是她殘存的最後一份柔和了。
「姜生，是你嗎？」
雖然貓妖的形象早已變了很多，甚至可以說它早已面目全非，但是少女依舊堅定地叫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我。」
貓妖同樣輕柔地回應著，進而用手憐惜地撫過了少女的臉頰。
「我來救你了。」
「我好想你。」
滿心滿眼皆是過去的莊鳶微笑著，乃至緩緩地抬起了一雙只留有半截的手臂。她似乎是想要用手摟抱住姜生的脖頸，然而終究也只能夠觸碰到虛無。
「我好想，回到過去。」
即使我的過去同樣殘破不堪，但是那時候，我起碼還有媽媽，我至少還有你們。
「對不起。」
按捺不住愧疚的姜生，輕輕地跪坐在了地上，進而低垂下頭顱，用側臉碰了碰對方的斷肢。
「對不起，我來晚了。」
對不起，我什麼也沒能改變。
對不起，我只是一個空有力量的逃避者。
幾滴如同淚水一般的鮮血，從姜生的眼角滑落，最終打在了莊鳶的唇間。
那大概是甘甜的味道，至少莊鳶並覺得不難過。
「我會救你的，我會復原你的身體，我保證。」
悲傷的貓妖緊繃著臉龐，遂用嘶啞的聲音再度做出了一個承諾。
雖然它已經向莊鳶食言了數次，偏偏它唯獨向莊鳶食言了數次。
幾乎是源源不斷的靈力，從姜生的手裡湧進了少女的體內。
數不清的咒法，瞬間就止住了外流的鮮血，並且修復了少女那被刻滿了咒文的皮膚。
但是斷肢呢，斷肢要如何復原呢，姜生暫時還沒有答案。
「碰！」
另一邊，操控著碑文的三千怨，也終於打開了通往異界的門扉。
幾乎是在一瞬間，堪稱海量的靈力就從大門的內部湧現了出來。
剛剛還飄散於空氣里的災厄與怨念，忽地就被平復了幾分。
緊接著，便是大片的土地開始抽生出草葉。
再然後，就有無數的藤蔓逐漸爬上了廢墟。
跟著才是樹木的生長。
隨即還有噴涌的河流。
自然正在快速的修復，因為靈氣已經蓋過了災厄，並且開始影響起了周圍的環境。
因為三千怨的手中還掐著一個法訣，從而使得這種良性的影響再度加劇。
「真美啊。」
直播頻道里的人們，藉助著無人機的鏡頭環顧向四周。
「這就是靈氣復甦的景象嗎？」
「相比之下，那座由白骨和血肉構成的高塔，就顯得更加恐怖了。」
「所以，那隻白色的妖怪是在哭嗎？」
「妖怪居然也會哭嗎？」
「他似乎是想要救治那個女孩。」
「所以那隻妖怪的憤怒，應該就是為了這名女孩而生的吧。」
「其實他也沒有濫殺無辜不是嗎。」
「美しい妖怪と悲慘な嬢、私の心の中にはたぶん一つの物語が浮かんでいます（美麗的妖怪和悲慘的女孩，我的心裡大概是想到了一個故事）。」
「God， please give them a gentle ending（神啊，請給他們一個溫柔的結局吧）。」
……
三千怨並沒有去關注頻道里的言論。
他只是依舊維持著手中的陣法，直至此間的靈力徹底充盈，其人才默默地散去了石碑的神隱。
「碰！」
深入大地的門扉又重新閉合了起來，於地上再看不見半點的蹤跡。
從此以後，這扇門每隔十年才會再開啟一輪，並且不會影響到地表的環境。
如此，便是三千怨設定的規則。
「呼。」
待到所有的塵埃都落定以後，青年才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姜生仍然在為莊鳶修復身體。
他們和三千怨相距不遠，但是雙方都沒有再發出半點的聲音。
直到莊鳶，突然微笑著開口，對著貓妖說了一句。
「姜生，我很抱歉。」
另外也謝謝你。
謝謝你，一直都想要救我。
但是我真的，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已然經歷了足夠多的痛苦。
我已然受夠了這悲慘的命運。
所以，就讓我再任性一次吧。
就讓我，再借用一次你的力量吧。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就可以了吧。
一定就可以，幫我在最後，徹底地宣洩出仇恨了，對吧。
「等等，莊鳶，你要做什麼？」
突然被道歉的姜生，沒由來的於心底混亂了剎那。
可惜莊鳶，卻並沒有回應它慌亂，而直接轉頭，看向了那名正站在不遠處的青年。
「三千怨，麻煩你抬頭看著我。你不是說，在這個世界被徹底地改變之前，你都沒有死去的理由嗎。那麼現在，就讓我來給你一個理由吧。」
「哦？」
被勾起了興趣的三千怨，遂淺笑著攤開了雙手。
「那麼你，想要給我一個什麼樣的理由呢？」
「我將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以背後的靈力為基石，以吞咽在我體內的，一百二十八件咒物和一百二十八隻怨靈為抵押，來命令這個世界。」
殘破的女孩圓睜著自己的眼眸，扭曲著自己的面孔，燃燒著自己的怒火。
並且將自己的聲音，從平鋪直述，漸漸地轉變成了一種竭盡全力的嘶吼和咆哮。
「我要讓這個世界，善惡有報，公理長存！我要叫如你這般的惡人，死無葬身之地！」
我，我啊，想要讓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如我這樣的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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