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南鄉時所說。
他活了很久,也見了不少人。
有些人是他人生長河裡的過客,匆匆而過,變成了一盒灰。
有些人曾經想進入他的人生長河,卻進而不得,也變成了一盒灰。
人嘛,就是這樣的。
年輕時灰頭土臉,老了之後就變成一盒子灰。
沒錢的就供奉在寺院裡,有錢的就埋在墳地里。
或者像日本這國家,擺著盒子供奉在家裡——在時間面前,人都一樣。
當然,不能說南鄉時一點感嘆都沒有。
所謂的長生種就應該薄情寡義,看淡生死那都是假的。
要真活著像行屍走肉,那也不叫活著了。
人,活得越久,只會越活下去。
誰想死後變成一盒子灰躺在墳地里?
那些說什麼求死不能的,哭天喊地就為了求一死的,只是影視化,小說化作品裡的角色。
至少南鄉時不想死。
但或許是看了今天秋城高中的景色,想到了往事,南鄉時心底湧出了不少感嘆。
一直到晚上六七點鐘,家中橘貓搖曳著肥臀爬到他身邊,斜著眼,以一種不屑的姿態扯著嗓子喵喵叫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
自己好像還沒吃飯啊。
他把智慧型手機拿過來,粗略掃一眼時間。
已經七點了。
「不想動了。」
南鄉時看了眼時間,在床上掙扎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躺下——真不願起床。
人在床上的時候,從房間到廁所的距離都有種咫尺天涯的感覺。
南鄉時也不例外。
於是,他盯著在床前煩躁來回踱步的橘貓,像是徵求意見道:
「乾脆就少吃一頓吧?少吃一頓,對身體也很好的,你的意見呢?」
橘貓盯著他不說話,嗷嗚一聲,尾巴抬起又放下。
南鄉時一本正經:「真的,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默認了,今晚就少吃一頓。」
橘貓自然不會說話,只是聽完南鄉時的話後,那抖貓頭,擺貓尾的動作間,莫名就顯出一副很不屑的感覺。
但南鄉時不管那麼多。
橘貓不說話,就代表它對這個決定沒意見。
於是南鄉時把被子一裹就要呼呼大睡。
這時,從房間門外傳來一陣門鈴響聲。
南鄉時躺在床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長嘆口氣,埋怨一樣看著坐在自己身上的橘貓:「你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敲門了,對吧?」
橘貓還是沒說話,只是貓臉猙獰地呲牙打了個哈欠。
接著,它似乎也懶得管南鄉時怎麼想的,盤著尾巴就睡下了。
可南鄉時這個主子沒睡下,怎麼可能讓它睡。
於是直接拎著它,用不輕不重的力道踹了它一腳屁股,把它踹得『喵——』拉長一聲,還在空中撲騰了一下。
「起床。」
做完這些事後,南鄉時才沒管橘貓哀怨的貓眼,坐直身子,開燈,走到玄關,打開房門。
在門外的是一個留著短髮的小學女生。
南鄉時對這個女生有印象。
應該是隔壁前兩天搬過來的日南家的女兒,名字好像叫日南小夜,她的母親叫做日南真梨。
她一見到南鄉時就露出笑容:「南鄉哥哥,這是媽媽做的一不小心做多了,能不能請你收下?」
南鄉時看了一眼日南小夜身上帶著些褶皺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用防熱手套抱著的小罈子咖喱炒肉。
對方的家庭情況,南鄉時記得是有些窘迫的。
搬過來的時候都沒有怎麼走動給鄰居送過禮。
怎麼想這都應該不算『不小心做多』了。
南鄉時一直都不喜歡欠他人的人情,更加別說日南小夜這『一飯之恩』了。
他一直都是個有生活原則的長生者,作為長生至今的長生者,怎麼能因為一小壇咖喱炒肉就扭曲自己的生存原則呢?
但
世上唯有美食與美酒不可辜負。
這一小罈子咖喱炒肉做工考究,肉質鮮嫩,香味撲鼻。
對於難得睡超時的南鄉時來講確實算得上是美味了。
所以南鄉時來回考慮,思考許久,又看了一眼身後在夜裡雙眼放光,虎視眈眈的橘貓——
「我明白了。」
做了很久思想鬥爭的南鄉時放下心中掙扎,微笑接過小壇的咖喱炒肉:「這叫一飯之恩,請放心,我絕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
他語重心長,意味深遠,像是真許下了什麼承諾。
門外的日南小夜都是一臉莫名其妙。
好怪的人啊
什麼一飯之恩完全聽不懂。
比起那種不切實際的東西還不如給我吃兩口肉。
日南小夜有些眼饞地盯著南鄉時抱著的那壇咖喱炒肉。
她家境不好,平時多吃個雞蛋都要考慮再三,所以她是真的很饞南鄉時抱著的那一小壇咖喱炒肉。
可眼看著她這模樣,南鄉時卻只是急急忙忙把罈子抱好,生怕她多看一眼一樣,接著又表示會把罈子洗乾淨還回去,便關上門了。
這模樣就讓日南小夜忍不住齜牙,覺得南鄉時是個小氣鬼,罈子里的肉連給她看都不給她看。
可不給看那又怎麼樣呢?
本來就是要給鄰居送的伴手禮走關係用的。
總不能真給她吃了吧?
真小氣!
日南小夜小聲嘀咕,隨後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這才走回家。
她要回家啃自己的小青菜了。
得虧於熱心鄰居幫忙,南鄉時開壇吃了一頓不錯的。
當然,他也沒忘記給橘貓的貓糧滿上。
畢竟再不滿上,感覺這貨都要跳起來與他搶食了。
南鄉時還沒淪落到與寵物搶食的地步。
就這樣過去了一個晚上。
翌日清晨,南鄉時按照往常步調晨跑出門。
可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後的聲音。
「南鄉桑。」
「怎麼了?秋田桑?」
這個叫住南鄉時的女性是另一家的秋田愛子。
她叫住南鄉時:「南鄉桑,你和隔壁的日南家沒走太近吧?」
秋田愛子說這話時,眉毛緊皺:「南鄉桑,你是秋城高中的學生,所以我才和你說的,日南家的底子很不乾淨。」
她說著,還做了個手勢:「日南家孤兒寡女的,我還聽說,那個女人是干游女這行業的。」
游女,其實也就是日本妓1女風雅點的說法,意思是工作在同一個地方待得時間很短。
「是嗎?」南鄉時聽了這話,樂呵呵地笑了笑:「我和日南家沒走太近,不過馬上就要走得很近了。」
「啊?等等,南鄉桑,你難道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要是和她們走太近,影響可不太好的。」
秋田愛子一臉錯愕。
「聽見了啊。」南鄉時不在意地點頭:「可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是啊,那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游女這個職業說出去的確不好聽。
可欠了恩情還是一飯之恩,這必須要還的。
且南鄉時曾經見過日南真梨與日南小夜兩人走在一起的場景。
時間大概是傍晚。
夕陽燃燒著。
日南真梨是個怯弱的女性。
但她仿佛只有在看向自己女兒日南小夜時,臉上才會顯出安詳與平靜。
整理日南小夜衣領的時候,她先是抬手整理了自己的頭髮,這才半躬下身子。
先是把小女孩的領帶翻起,解開,隨後又整齊地纏上脖頸,最後用瘦弱纖細的手指打上一個結,這就成了一個漂漂亮亮的蝴蝶結了。
但這樣日南真梨剛整理好的頭髮就有些亂了。
於是日南小夜又伸出小手掌,輕輕地撫摸著母親的額頭,細心地將母親的頭髮一絲一縷地歸攏。
這一切相互扶持的動作很自然,這場景也很美好。
南鄉時也覺得很好,他覺得日南真梨是個好母親。
所以,日南真梨是不是游女,真有那麼重要麼?
至少在南鄉時的眼中,這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