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陽光明媚,轉眼間就有風雨欲來的模樣。
乍起的狂風吹得樹枝左搖右晃,樹葉卷著塵土漫天飛揚,黑壓壓的雲層翻滾,一時間電光飛閃,雷聲轟鳴。
東次間內,江善面朝窗戶坐在榻上,旁邊的炕几上擺著幾個竹籃,裡面裝滿了各色的花瓣,炕幾下散亂地放著五六個瓷瓶。
近日閒來無事,又正是夏日百花盛開之時,便讓丫鬟收集了些花瓣回來,準備自己制胭脂。
風吹起她耳邊秀髮,她身子往後避了避,起身將半開的窗戶關上。
屋子裡轉瞬就暗了下來,正想讓流春點只蠟燭進來,還沒來得及喊出聲,流春先一步進來了。
「姑娘,夫人那邊送人來了,說是給您請的教養嬤嬤,姓齊。」
江善腦中立即閃過一位年約四十,面容嚴肅的婦人,別人或許不清楚,她卻知道,這人雖是陳氏請回來的,實則卻是睿王世子的人。
只是人已經請了回來,她現在再想拒絕也是不能了的,扯過一旁的繡帕擦拭指尖,一邊皺著眉吩咐道:「將人帶進來吧。」
流春點頭應是,退出去叫人去了。
沒過一會兒,一位穿著深棕色衣裳的婦人跟在流春身後進來了。
她穿戴工整簡單,衣裳平整到沒有一絲褶皺,頭上別了一隻精巧的銀簪,手腕上套著一枚赤金鐲,一步一動規整距步,裙角紋絲不動,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過。
她目光垂下,姿態標準的跪下行了個大禮:「奴婢見過二姑娘,姑娘大安。」
江善手臂支在炕几上,撐著下巴不動聲色地打量下面的人。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齊嬤嬤跪伏在地上,身形巋然不動,眼睛裡亦是平靜的毫無波瀾。
江善無趣地收回目光,微抬了下手腕。
流春見狀,上前攙扶齊嬤嬤起身。
從地上起來後,齊嬤嬤微抬起了一點點頭,看到榻上毫無儀態坐著的人,語氣不卑不亢勸誡:
「夫人請了奴婢來,是教導姑娘規矩禮儀的,古有言:坐以經立之容,監不差而足不跌,視平衡日經坐,微俯視尊者之膝日共坐,仰首視不出尋常之日肅坐,廢首低肘日卑坐。還請姑娘端正坐姿。」
江善低頭看了眼自己,起身換了個標準的坐姿,而後歪頭問齊嬤嬤道:「嬤嬤看我這樣如何?」
齊嬤嬤眼底里閃過一抹驚訝,她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剛從南方回來,且自小沒人教導,原以為是愚鈍粗魯之人,沒想到對方只根據她的一段話,就準確地照做出來,且一絲一毫不差。
「二姑娘之前是學過?」她好奇問道。
江善眼神恍惚了一下,接著說道:「嬤嬤就當我學過吧,我便於嬤嬤說句實話,我素日散漫慣了,是不耐學這些東西的,讓嬤嬤來教我實在是屈才了......」
齊嬤嬤略皺起眉,又聽得上面的人繼續說道:「我這裡有兩個法子,一,勞煩嬤嬤跑一趟,我這裡有二十兩銀子,算是嬤嬤今日的辛苦費;二,嬤嬤也可以留在我身邊,只要別在我耳邊念叨什麼規矩儀態的話,尋常也請不要往我跟前來。」
江善的態度表現得很明確了,要麼選擇離開,要麼像菩薩一樣在院裡供著。
齊嬤嬤聽著這些話,臉色突的嚴肅下來,嚴聲回道:「二姑娘這話,可有稟告過侯爺和夫人?奴婢是夫人請回來的教養嬤嬤,姑娘若未稟明長輩,便私自做主,此乃大不孝之罪,還望姑娘三思。」
這話里警告、威脅、勸誡都齊全了,該說果然是經年的老嬤嬤麼,聲音聽著不大,卻是直切要害。
既然她想留下來,那就留下來好了,反正她這院子裡,多一個眼線不多,少一個眼線不少。
但再想借勢管了她這個院子,那也是不能了的。
江善將跪著的雙腿伸直,背靠在正紅的引枕上,輕笑著說道:「嬤嬤說得有理,那你便留下來吧,只是我醜話說在前面,規矩我不需誰來教,嬤嬤雖是夫人請回來的,到底主僕有別,沒有我的吩咐,還請嬤嬤不要到正房來。」
齊嬤嬤皺眉道:「我應夫人的請求,是來教導姑娘......」
江善抬手制止住她下面的話,一字一頓說道:「嬤嬤應該明白,我並不需要你來教,比起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你更應該去大姑娘院裡走動走動,將來不定是一絲情分呢。」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卻讓齊嬤嬤心口狠狠地一跳,難不成二姑娘知道她是世子的人?
不,不可能,她是通過兵部郎中柯大人的夫人推薦給文陽侯夫人的,文陽侯夫人都不清楚她背後的人,二姑娘怎麼會知道?
如此一想,她便鎮定下來,面露不解地問道:「二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江善簡單道:「你認為我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又對流春說道:「帶齊嬤嬤下去安置。」
齊嬤嬤還想說話,流春半請半拉地把她扶了出去。
在院子裡偷偷觀望的丫鬟,很快就發現齊嬤嬤被流春拉了出來,生拉硬拽地帶去了後罩房。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有人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跑出了院子。
珍珠提著膳食回來,就看見滿院無所事事的丫鬟,呵斥道:「你們都聚在這裡做什麼,還不下去做事!」
丫鬟們立馬作鳥獸狀散開。
珍珠抬手敲了兩下門,聽到裡面叫進的聲音,提著食盒進去了。
跨過門檻,繞過屏風,珍珠就瞧見她家姑娘閉目靠在榻上,垂在身旁的指尖因為掐過花瓣,染上些紅色的花汁。
珍珠將食盒放在桌上,食盒是三層的,最上面是一道火腿燉肘子,中間放著一碟雞油捲兒和炸鵪鶉,最下面是一碗野雞崽子湯和一碟糖蒸酥酪。
江善睜開眼睛,瞥到桌上油汪汪的飯菜,頓時失了大半胃口。
真不是她矯情,也不是她不識好歹,實在是本就天熱,食欲不振,大廚房那邊準備的飯菜還全是重油重鹽的。
若是味道尚可便不說了,偏生這味道亦是一言難盡,吃著總有一股揮不去的肉腥味,要不就是鹹得入不了口。
她本想退一步,既然葷菜吃不了,就讓大廚房準備些素菜,可惜不是半生不熟就是沒有一點味道。
如此這般,她豈能不明白自己是被人針對了。
不管他們是自作主張,還是仗了誰的勢,今天她是不準備輕易揭過了。
珍珠見姑娘面色不好,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廚房的陳大管事說,這是莊子裡新獻上來的野物,特意緊著姑娘這裡的......」
這話說得是好聽,讓人挑不出一點錯,還得讓你念著他的好,上輩子她不是沒吃過這些暗虧,卻因為初來乍到不敢聲張,這一次......
「將這些都收起來,我們去正院。」江善面無表情從榻上起來,指了指桌子上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