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已經到了哦。」
驢車穩穩的停下,藤丸立香掀開布簾,看向車中滿臉無趣的王者。
過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應,他不禁看向身旁的少女,相視露出一絲苦笑。
「王,我們已經到波斯灣了。」
藤丸立香的聲音中,充斥著些許疲累。
累了嗎?
並不是,至少他認為此刻並非能歇息的時候,因此他不會讓自己精神鬆懈,不會有破綻,不會疲倦。變成如此的原因,應該是在這個特異點發生的巨大變故,以及來的路上,看見那些殘破廢墟的緣故吧。
「嗯,知道了。」
終於,吉爾伽美什應了一聲,視線轉到了藤丸立香身上:「怎麼了嗎?迦勒底的御主,只是到這裡就走不下去了嗎?已經累得不能再邁出一步,終於打算放棄那不現實的目標了嗎?」
「不,王,我沒有感到疲倦,只是······」藤丸立香激動了回應了一聲,旋即又沉默下去。
累了嗎?
是的,累了。
即便意志不會枯竭,可不代表不會疲累。
但是,不能停下。
因為什麼?
身上的重擔迫使自己前行嗎?絕對不是,能走到如今,支撐著藤丸立香的已經不再是單純『人類延續』的使命了。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人類。比起強大的英靈,作為敵人的魔神柱,他的力量,實在過於弱小。
但是,必須前行。
「王也說了,我不是實現野心,只是在追逐目標。可以實現的叫做目標,無法實現的才叫野心,只要還有一線成功的可能性,我就一定不會停下來,這是我許下的約定。」藤丸立香堅定的回答。
他是迦勒底唯一,也是人類最後的御主。
無論自己是否強大,都是唯一能指引前路的人,只有瑪修的話,想必早就被人騙的團團轉了吧,所以這趟旅途不僅僅是責任,更是名為藤丸立香的存在想要走下去。
「是麼,那就打起精神來。」吉爾伽美什既像是平靜,又像是讚許似的點了點頭,如是囑咐:「還記得本王教的話吧?牢牢記住,如果這個時候還敢說『忘記了』那樣大不敬之語,本王會在你迎接死亡前砍下你的腦袋。」
如此危險的話語,卻充滿笑意。
至於其中真假幾分,就不得而知了。
「哈哈,王交代的話,我怎麼敢忘記。」
「沒錯沒錯,就算前輩忘記了,我也會在一旁提醒前輩的。」瑪修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緊張的舉起小拳頭:「我不會讓前輩的腦袋離開身體的!」
「好了,瑪修,王只是開玩笑而已。」藤丸立香笑了笑,又像打趣似的道:「但是,真沒想到王會突然要求一起來波斯灣呢,原本以為王會待在神塔的王座上。」
「別說蠢話,王座是處理工作的地方,不是本王必須待著的地方。」吉爾伽美什有些不爽的撇了撇嘴,旋即示意:「開玩笑到此為止了,開始執行計劃。」
————————
大海,藍天,和背後的綠蔭。
相當美麗的風景,寧靜的氣息,令人不由自主的沉迷其中。
可站在沙灘上的少年少女,只是帶著些許嚴肅的神情,一邊警惕著周圍,一邊語氣輕鬆的聊著話題。
也就是在這時,藤丸立香左手上的腕錶式禮裝,響起了迦勒底支援的聲音。
下一瞬,伴隨狂暴的魔力,一道人影從天空直射下來,掀起一陣塵沙。
「金固···」
藤丸立香面色凝重,臉頰滑落下冷汗,凝重的道出了來人姓名。
如臨大敵狀態的,還有身旁的瑪修,以及瞬間失去蹤影的白色小獸。
「哦?明目張胆的放出魔力,根本和挑釁沒兩樣的做法,引來了我,卻又感到害怕了嗎?真是服了,你們到底是自大呢,還是盤算著什麼?」注視著沒表現出驚訝的兩人,金固沒好氣的搖了搖頭,仿佛為其愚蠢感到無奈:「原來如此,故意吸引我麼。」
「正是如此,金固··不!恩奇都!我有話要和你說!」藤丸立香頗為緊張的喊道。
「呵~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們之間沒有交流的可能。」說到這兒,金固一頓,饒有興致的問道:「雖說如此,我現在反倒好奇,亞瑟道爾應該跟你們說過我的身份,為什麼還要用『恩奇都』稱呼我,在你們看來,我是冒牌貨才對。而且,你們為什麼會認為,我一定會被吸引過來?」
「······」
藤丸立香沉默了一會兒,緊盯著金固,心中更加確信了。
如果金固真的是為了毀滅人類而被製作出來的新人類,卻還持有人類的知性,未免也太過諷刺了。
按照如今迦勒底的大敵魔術王,其會毀滅人類的原因,不正是因為預見了人類的醜惡嗎?
確實如此,人類醜惡,可產生這股醜惡的根本原因,正是人類持有的知性。
如果金固是新人類理想的完美形態,又為何保留人類的知性呢?
暫且不提。
「我們沒辦法確認你所在的地點,但你曾經說過,你是『母親』的孩子。而這裡,是波斯灣,身為金固的你就算不在這裡,也絕對不會將視線移開提亞馬特神所在的波斯灣。」
提亞馬特的名字被提起,金固眼神頓時一凜,閃過一抹慌張,緊接著又想通了什麼一樣,恢復了漠然。
「所以你們認為,只要來到這裡,我就肯定不會放任你們不管?」金固冷哼一聲:「愚蠢。」
——僅憑這些人的實力無法傷害母親,妄圖消滅母親不過自尋死路罷了。呵呵~就算不是,引來了我,結局也是一樣。
「算了,反正結局都只有一個。既然如此,就先解答一下我的困惑吧。」
「關於···恩奇都嗎?」
——討厭的名字。
雖然討厭,但金固沒有阻止藤丸立香往下說。
「你被騙了,你根本不是什麼金固,你是恩奇都。」
「然後呢?」金固眉頭輕皺,其實這對祂而言,是一種侮辱,祂是母親的孩子,人類的敵人,這一點不會改變。而恩奇都不過是舊世代的產物,已經被擊潰,證明了無用的歷史罷了。
不過現在,祂暫時不會糾正對方。
「這麼執著的認定我是恩奇都,原因是什麼,你們找到了證據嗎?」
「我們當然有證據!」藤丸立香深深吸口氣,見金固沒有攻擊的舉動,這才鎮定的說道:「吉爾伽美什王曾經下過一次冥府,卻沒有找到恩奇都的屍體。那是因為,恩奇都的軀體被人盜走,置換了魔力爐心,之後才誕生了金固。」
眾所周知,毫無意義。
「這不代表什麼。」
「這就是證據啊!恩奇都先生其實就是你,你們其實是一個人!」
「瑪修!」
藤丸立香呵斥一聲,阻止了瑪修激動的言語,立刻接過了話題:「恩奇都因為觸怒女神伊什塔爾,導致被諸神懲罰最終死去。但消逝的不是生命,也不是靈魂,而是身體機能。恩奇都的本質是神之泥人,被賦予人格的神造兵器,即為【天之鎖】本身。」
泥人原本是沒有靈魂的,或者說靈魂和身軀乃一體。
恩奇都便是天之鎖,而金固的身軀即是天之鎖本身,所以說金固就是恩奇都,這個說法並沒有錯誤。
「但是,『天之鎖』被盜走,賦予新的魔力爐心甦醒,雖然沒有記憶,不擁有一切。卻也擁有著全部,因為恩奇都所有的一切全都存在於你的身軀當中,你就是恩奇都,你和『恩奇都』之間只存在記憶的差異。」
「無聊——」
「欸?」
金固忽然的開口,令藤丸立香瞬間失神,錯愕的愣在原地。
下一瞬,一股惡寒感侵襲了全身。
「我說,無聊,簡直無聊透頂。即使我並非母親所生,但我仍舊作為金固,被母親賦予了生命。沒有記憶,沒有記錄,那又怎麼樣?『為了提亞馬特神而行動的泥人偶』,只需這一個理由就足夠支撐我存在的意義。如果你們只是想挑撥離間或想羞辱我的話,未免也太過無聊,毫無意義,毫無價值。現在,就用你們的性命來證明這一點,我是金固,提亞馬特的兒子,金固。」
話音落下的瞬間,龐大的魔力涌動引起了撕裂現象,道道如同過載般的電光纏繞在金固周身。
「為你們的愚蠢,付出代價吧。」
「嗡嗡嗡嗡——」
空間劇烈的震動起來,一道又一道金色的門扉頓時展開,無數鎖鏈在其中被製造,旋即轟然發射。
下一瞬——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一連串的恐怖炸裂聲在半空中響起,沒有波及到藤丸立香,那些鎖鏈,被正面對方向,同等數量的金色漣漪中伸出的仗,所發出的光束盡數擊落。
「這種戰鬥方式···」
「你不是很清楚嗎?」
「你就是······吉爾伽美什?」
金固瞳孔猛地緊縮,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閃現,那種異樣感,讓祂頭痛欲裂,第一次的感受到了名為驚恐的情緒。而這一切的源頭,毫無疑問,正是被祂當做大敵,一直想要消滅,如今某種意義上初次見面的王者。
「不然你覺得是誰啊,蠢貨。」
伴隨低沉,充滿複雜感情的聲音,吉爾伽美什緩緩從綠蔭中走出,猩紅的眸子映照出美麗的綠色身影。
「你···」金固動了動嘴唇,卻發現自己的身軀在顫抖著。
——不是因為害怕,我不可能對一個半吊子的傢伙產生害怕這種情緒,但是···這股異樣感,到底是···?
不是害怕吉爾伽美什,而害怕見到對方後,自己身體不斷傳達的情緒,那種陌生的感覺,不斷消減著金固內心的殺意。
——戰鬥?想要戰鬥,但是···
無法下殺手。
不殺掉對方,戰鬥還有什麼意義?
正是這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讓金固愈加暴躁和驚恐。
「怎麼了,我的朋友啊,看到本王,身體就開始顫抖了麼?害怕···你的話根本不知恐懼為何物吧,自稱沉著冷靜兵器的你,又怎麼會感到害怕,原來如此,興奮麼?因為見到我,便喜悅到行動不能的程度。哈——!這一點,本王也是一樣,倒也是對等的條件。」
「閉··閉嘴。」
「連聲音都顫抖的你,還能幹什麼?收起那徒有其表的殺意吧,那樣做除了煞風景一無是處。」吉爾伽美什帶著些許悲傷,些許懷念的表情,輕聲開口了。
不像是述說或要求,更像是自言自語。
在藤丸立香等人耳中,是如此。
但金固卻覺得,眼前這傢伙是因為,把自己當做了和對方能不分彼此,仿佛一體的親切存在,才會用這種微妙的語氣。
——不!不要想這些···這都是恩奇都的身體擅自傳達的感情,這是恩奇都的感情,不是我的的想法!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閉嘴!閉嘴!閉嘴!」
徹底失去了面對藤丸立香和瑪修時的從容,即便和白華戰鬥時,即便被希爾偷襲的時候,金固也沒有表現出如此刻這般癲狂的模樣。
祂已經無力去思索其它,身後瘋狂生成鎖鏈迸射,身軀猛地上前手腳均閃耀起光輝化為刀劍劈砍。
——戰鬥!
——戰鬥!
——戰鬥!
但是,越是戰鬥,腦海里的畫面就越是清晰,越是繁多。
祂的心境越來越亂。
反觀吉爾伽美什,只是冷靜的迎擊,將所有攻擊全部防禦下來。
「吉爾伽美什王,我這就來···」
「站住!別過來,這是本王的戰鬥!」
「這?」
被這一聲呵斥,瑪修霎時間感到手足無措,因為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的目的的拖住金固,無論任何方式皆可,能拖延多少時間是多少。而她和吉爾伽美什相互配合防禦,正是計劃的關鍵。
可是,吉爾伽美什似乎並沒有按照計劃進行的意思。
心血來潮的改變?
瑪修看向藤丸立香,希望御主能給她指令。
可惜,此刻的藤丸立香亦是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同時間,金固徒然停止了攻擊,全力一個後跳拉開距離。
祂的情緒非常複雜,身體中傳來的情緒源源不斷,對這股情緒驚恐的祂恨不得逃走,身體卻不允許祂這麼做,注意到瑪修的異樣後,本能的產生不安感,注視著面前的吉爾伽美什又詭異的感到安心。
矛盾!
這股令祂精神都開始出現錯亂的矛盾,使得金固放棄了行動。
「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留下你。」
吉爾伽美什深深望著陷入苦惱的綠色身影,長長的嘆出一口氣:「你和本王戰鬥的現在,阿爾泰爾和安娜,應該已經抵達新建的鮮血神殿了吧。畢竟戈耳工的魔眼確實棘手,如果不將你們分開,雖然我們這邊不會有危險,卻無法同時留住你和戈耳工。當然,那邊沒有聖杯的話,要不了多久,她們就會轉移到這裡。」
「你···」
「吉爾伽美什王?」
「想問本王為何告訴你?因為你是本王的朋友,不信任你,我還會信任誰?」吉爾伽美什如此宣告:「你是本王唯一的朋友,恩奇都。」
金色的王者,如此期待的說道:「我的朋友,差不多是時候清醒過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