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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機關算盡

2024-08-19 09:56:02 作者: 令棲
  黑白色調的環形衣帽間銀光流動,暗香在空氣中鋪陳,琳琅滿目的成衣、禮裙、高跟鞋和手包有序陳列在櫃中,明亮的光線在落地玻璃和立鏡之間不斷折射,有一種奇特的視覺效果。

  沈姒反應了兩秒,「哦,我差點忘了你家裡有礦,你們是同行。」

  她的大學室友勤奮好學、品學兼優、兢兢業業、雙修課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室友這麼拼命是拿了「家境貧寒急需知識改變命運」的劇本,結果人家是一正兒八經的富二代,家裡搞IT產業的,一出生就有股份的有錢人。

  既然跟恆榮是同行,那也是對家。

  前兩天恆榮剛因高層醜聞損失公司信譽值,銷售額受影響,A股類型股票承壓,還是靠業內最好的公關團隊連夜給出應急方案,才力挽狂瀾。

  這才不過24小時,風向又變了。

  一封新的匿名舉報信和錄音等證據被人送到了媒體、紀檢和稅務局門口,洋洋灑灑幾萬字,詳述了恆榮高層這麼多年來的惡行。

  網上瞬間掀起軒然大波。

  事情還沒調查結束,但媒體界的第一手消息發出去,網上已經迅速發酵了。恆榮受上次醜聞影響,資金鍊本就緊張,上漲的股票在美盤時段持續下挫,一度觸及跌停,恆榮的市值在一夜之間蒸發掉二十多億。

  「本來作為對家之一,新翼應該趁此機會踩一腳的,誰能想到我大伯還沒落井下石,恆榮就拿上了監獄的敲門磚。」室友想了下,實在覺得事情發展荒謬又好笑,「這幾條罪狀壓下來,夠恆榮高層在監獄蹲到死了,真是自個兒作死神仙都救不了。」

  末了,她補充了句,「當然,不管怎麼說,何家確實罪有應得。」

  沈姒垂了垂眼瞼,很輕地笑了聲。

  她隨手拎出一件旗袍,對著立鏡比量了下,漫不經心道,「反正你是受益方,想這麼多做什麼?」

  素白色的緞面流水一般平滑,斜襟盤扣上綴幾顆別致的寶石。

  紅芍如簇,暗紋如織。

  「因為這事怎麼想都不簡單,你想啊,幾十年的家族企業,關係網和人脈資源錯綜複雜,怎麼會是一個小角色能在一夕之間撬動的?短短三天跟降天災似的,它垮得也太快了。沒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這些致命的證據不可能搜羅到一起。

  而且對方還很會利用輿論導向,拿職場潛規則做切入口,網友的罵聲現在都沒平息,其他罪證簡直是火上澆油,事態根本壓不下去,」室友十分篤定地說道,「恆榮肯定得罪了個狠角色,人家這是要置他於死地了。」

  沈姒微蹙了下眉,系盤扣的手一頓,這才想起查網上的消息。

  網上鋪天蓋地爆出來的東西,比她搜集到的還要觸目驚心,錄音並不是她送出去的那份,但更有力,甚至有更齊全的公司掛帳和中高層銀行卡收支交易,涵蓋了公司高層貪污、洗錢、挪用公款等多項罪證。

  這根本——

  根本不是她送出去的證據。

  這些關鍵證據,比她那份更能置人於死地,有些她甚至拿不到。

  沈姒微抿了下唇,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淡,心思千迴百轉。

  「我就是覺得奇怪啊,這事最受益的其實是藍核手底下的速芯,恆榮一垮,速芯立刻推行了新的技術產品,完全能替代恆榮所有市場份額,」

  室友無心地分析道,「可技術研發籌備起來最耗時了,也許啟用項目的時間比收購速芯還要早。你說這也太巧了吧,難道藍核能未卜先知?」

  是啊,哪裡會這麼巧?

  南城的事又怎麼會這麼順利?

  沈姒薄瘦的脊背僵得筆直,手腳的血液似乎跟著一寸寸冷透了。

  齊晟早就知道。

  甚至可能一開始就知道。

  從一開始,藍核投資的速芯要的根本就不是恆榮的技術,它要的恆榮退市,要的是恆榮的市場份額。

  所以齊晟昨晚沒計較,也許不是縱容她,他只是冷眼看著南城的局面,由著她借自己的勢鬧一場,用她這把不怎麼趁手的刀,作幌子。

  他不拆穿她,不過是看著有趣,或者真顧念了點兒情分,幫她一把。

  他只是在順水推舟。

  也許從頭到尾,他和她之間,只是相互利用而已。

  -


  承南公館前址是海軍總部,處於寸金寸土的地段,鬧中取靜,深色的木製地板、黑白的照片、維多利亞的裝飾風格,有著上世紀獨有的質感。

  齊晟一進門,包廂內沉靜了瞬,一行人三三兩兩地站了起來。

  最裡面的年輕人不太耐煩地抬眼,怔了下,推開懷裡的女伴,笑起來一身的風流勁兒,「您可真成,三哥,滿世界都在找你,我還以為你玩失蹤。」

  他起身讓了上首的位置,「您昨晚在哪兒逍遙快活啊?」

  旁邊趙東陽一身酒氣,見到人下意識站直了,「南華的局您怎麼沒去?昨晚那幫老狐狸可都底下犯嘀咕。」

  齊晟兀自點了支煙,不客氣地踢了一腳趙東陽,「讓你辦的事呢?」

  「別人信不過,我辦事兒您還信不過嗎?」趙東陽爽朗一笑,「何家榮在外面養的情兒是個最不牢靠的,這些年何家洗錢收取巨額非法所得,由她一筆一筆交代出來最合適。至於那幾個多嘴的,直接按下了事,沒人會往——」

  話未說完,包廂的門被人推開。

  「聽說齊總在這兒,我不請自來,不知道能不能多我一張椅子?」

  男人的聲音先一步進了房間,賀臨擁著一個年輕女孩,面上笑了笑,話里卻帶了刺了,「齊少真是貴人事忙,想見您一面比登天都難。」

  周遭的氣氛微妙而詭異。

  齊晟端起酒杯喝了口酒,面上帶了淡淡的笑意,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趙東陽摸了下鼻子,笑眯眯地打圓場,「說的什麼話?小賀總既然過來就一起喝酒,別杵在門口了。」

  齊賀兩家本來是世交,只是近幾年藍核資本和君建資本在華南區掰手腕,兩家關係微妙。賀臨這人本事不大氣量卻小,被他那個小叔、賀家的養子壓製得死死的,圈子裡大多看不上他,只是礙著家裡的生意和人情來往,不擺到明面上。

  他這麼氣勢洶洶地過來,看著不像來寒暄的,更像來興師問罪的。

  誰都知道賀臨帶的項目組在南城被齊晟耍的團團轉,這些年他在恆榮砸了那麼多錢,耗了不少心血,鬧這麼一出簡直是砸他的飯碗。

  包廂里一票人心思各異。

  只是所有人都跟人精似的,對眼皮子底下的暗流洶湧視若無睹。

  推杯換盞,談笑如常。

  幾個話題過去,齊晟態度始終冷淡。

  賀臨心裡隱隱有火,為了南城的破事,從三天前他就聯繫齊晟,秘書永遠只有句機械的「不在」和「在忙」。這會兒他厚著臉皮堵人了,結果齊晟根本不看他一眼,他沒機會借題發揮。

  他拍了拍懷裡的女伴,打發人過去,「去,你去給齊總敬杯酒。」

  年輕女孩拂了下裙擺起身,微笑著走過去,「齊公子,我敬您。」

  齊晟眼風都沒掠過她,手腕搭在膝蓋上,始終沒接那杯酒。他渾身松著一股輕慢的勁兒,修長的手指屈起,一下一下輕扣著矮几台面。

  敲擊聲不重,但最磨人的耐心。

  對面手都端酸了,不敢催,也不能收回,只能僵持著動作和笑意。

  齊晟漫不經心地笑了下,往後仰去,「我不喝不熟的人敬的酒。」

  這句「不熟」不知道在點誰呢。

  「那我先干為敬。」年輕女孩仰頭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歡場上逢場作戲,本來就要不得氣性。她得了授意,不敢面露不滿,也確實起了心思。面前的男人長了張一眼淪陷的臉,笑起來似真似假的深情,讓人生出一種溫柔錯覺。

  她牽了下旗袍下擺傾身倒酒,鬼迷心竅地,她朝齊晟的方向靠去,有意無意地蹭了下他,領口風光隱隱。

  稍一近身,齊晟微蹙了下眉,指間未燃盡的菸蒂壓在了她鎖骨上。

  「呲——」

  灼燒的火星在她身上燒出了一圈兒黑色的燙痕,觸目驚心。

  「離遠點兒,你聽不懂?」齊晟抬眼,眸底漆黑了一片。

  他的嗓音低而沉,像是淬了冰,陰刻得沒有一絲溫度,挨上一下都覺得冷,讓人心生退意。

  他慣來沒什麼風度。

  不過這本來就是自取其辱。女人渾身哆嗦了下,咬了下唇沒出聲,僵持著沒敢動,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


  賀臨沒看她委屈得泛紅的眼眶,只是笑,「齊總這麼不懂憐香惜玉?」

  「我嫌髒。」齊晟一把掐住那張臉,扳向自己,肆無忌憚地審視了幾秒,淡嗤了聲,「拿這麼個貨色奉承我,賀臨,你未免太看得起她。」

  其實那個女孩子長得挺出挑,泫然欲泣的表情楚楚可憐,別有一般情致。可她穿旗袍的樣子會讓他反覆想起沈姒,然後不可避免地進行比較。對比後再看過去,這女的就是一劣質品,東施效顰,了無生趣。

  再好的興致此刻也敗了,齊晟本慢條斯理地將手擦乾淨。

  賀臨覺得這是在扇自己的臉。

  恆榮和何家只是擺在明面上的小角色,何家榮被人捏到錯處,牢獄之災是活該,但這條狗到底是他賀臨養的,就這麼被人打了,而且快要打死了,他面子上當然掛不住。

  本來生意場上只有永恆的利益,為了搭上藍核的順風車,在半導體領域分一杯羹,完全可以一笑泯恩仇。可再三-退讓後,齊晟還是個餵不飽的。他賀臨孝敬了那麼多東西,連個響兒都聽不到,齊晟態度不冷不熱,大有為了個女人將何家趕盡殺絕之意。

  「庸脂俗粉當然入不了您的眼,早就聽說齊總身邊有個美人,看來齊總一門心思都撲在她身上了。」

  賀臨挫著火,嘲諷了句,「也難怪她不講規矩,原來是量仗著有您撐腰,才敢跑到南城掀桌子。

  只是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她做人做事這麼不留餘地,不怕——」

  話沒說完,眼前閃過一道冷光。

  果盤裡的水果刀被抽出,扎穿蘋果,深深釘入賀臨面前的紅木中。蘋果一分四裂,越襯得刀刃的冷芒刺眼至極,映出賀臨變了又變的臉色。

  齊晟垂眸,目光冷厲似鷹眼,眸色陰惻惻地往下沉。

  「她不需要講規矩。」他手指擦了下鋒利的刀刃,將釘在矮几上的水果刀拔-出來,隨意地叉了一塊水果,「除了我,沒人配教她規矩。」

  周圍人噤若寒蟬。

  賀臨一度想翻臉,差點拍桌子跳起來,只是到底不敢撕破臉。

  旁邊的年輕人巋然不動,桃花眼微微一眯,笑了笑,也不勸。

  其實他們這種家世地位,很少有指著對方鼻子罵的,更不可能親自動手威脅別人,顯得沒風度。想整治一個人多的是手段,擺在明面上是最難看的一種,太跌份兒。

  可惜有人聽不得別人指摘自己的東西,明明幾天前還說是:

  拿來取樂的玩意兒。

  只有趙東陽一個人受不了這氛圍,打了個哈哈,想解圍,不知所云地絮叨了幾句,「我說,你們不渴嗎?水果都切好了,吃水果吃水果。」

  這哪裡像是切水果?

  齊晟更像要一刀一刀刮他的命。

  「我一再退讓,是希望齊賀兩家能和氣生財,齊總今天過了吧?」

  賀臨面上實在難看,冷笑了聲,「我賀家經不起查,難道你齊家就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您那位二叔在南城摻和了多少,我相信齊總比我更清楚。」

  「你拿他來威脅我?」齊晟指腹壓低了酒杯,摩-挲著杯口轉了轉。

  「不是威脅,是奉勸。」賀臨以為拿捏住了他的命門,心底暗喜,悠哉悠哉地拖長了聲音,「說到底,何家榮對我來說就是一條狗,但您二叔,可是您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叔叔,齊總不至於送自己的親叔叔吃牢飯吧?」

  趙東陽眉心突突地跳,心裡罵了一句這他媽是不是腦子有病。

  就齊晟那個二叔,還想談舊情呢。

  齊家明爭暗鬥那麼多年,真讓齊晟逮到把柄,往監獄裡送都便宜他二叔了,這些年吃了多少不正當利益都得吐出來,說不定還得脫層皮。

  你跟沒親情的人談親情,就跟和劊子手討論殺豬宰羊一樣。

  「做錯事的人付出點該有的代價,我沒什麼意見。」齊晟微妙地彎了下唇角,「他一個長輩惹事,難道還要我一個小輩收拾爛攤子?」

  他身上冷漠刻薄的勁兒,像是寒冬數九浸了雪的風,吹得人肌骨皆寒。

  賀臨眉弓一跳,「齊總難道一點都不顧念親情,要大義滅親不成?」

  「親情?」齊晟淡笑了聲,壓低的音色顯得有些陰沉,「賀臨,你好像搞錯了,我只跟和我作對的人談親情,因為我是能斷他們生路的祖宗。」


  一份厚厚的檔案袋摔在了矮几上。

  「什麼意思?」賀臨以為他反悔了,「封口費?」

  賀臨隨手翻了翻,視線瞥到幾條信息,漫不經心的態度一斂,臉色慢慢地沉了下去,又往後翻了幾頁。

  越往後看下去,他越坐不住。

  偏偏有意捉弄他似的,這份還沒翻完,又一份檔案袋砸到他面前。

  翻不到兩頁,賀臨將文件重重拍在了矮几上,蹭地站了起來。

  「你小叔賀九掌家以來替你收拾了不少爛攤子,你該慶幸,他比我講親情。」齊晟撥動了下腕間的佛珠,意態輕慢,「不然今天被整成篩子樣的就不是何家榮了,你說是不是?」

  他的語氣算得上平和,始終沒變,變的只有旁人的臉色。

  旁邊的年輕人嘗了口女伴餵的指橙,不用看也知道檔案袋裡有什麼。

  他心說賀臨還真是腦子進水,被賀九壓制了這麼多年也不奇怪。

  但凡賀臨動動腦子,就應該考慮考慮怎麼跟何家榮這種社會蛆蟲撇清關係,等這把火燒到賀家自己頭上,齊晟才是真要趕盡殺絕了。

  包廂里安安靜靜的。

  賀臨今晚碰了一鼻子灰,本來坐不住了,現在反倒冷靜了,「都是一個圈子的兄弟,我也是好心提醒。」

  從前賀臨一直以為他小叔賀九可怕,因為他摸不透賀九的心思。賀九可能上一秒還笑著同你敘舊情,下一秒就手起刀落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他覺得齊晟才變態,齊晟連跟人敘舊的興趣都沒有,肯算計你都是看得起你,絕大多數時候,他上來就要你命,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他不得不低頭。

  「平時脾氣毛燥了點,我話說得可能不中聽。」賀臨話里還沉得住,只是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既然齊少不在意,倒是我多慮了。」

  齊晟虛眯了下眼,唇角微妙地一勾,笑得有些刻薄,「看來你也知道,賀九沒教會你好好講話。」

  賀臨喉嚨里卡了一口血,心說整個圈子裡怕是沒人比齊晟更刺了。

  不過這種把繼母送進精神病院,把親叔叔送進監獄的瘋批,離經叛道還睚眥必報,他確實惹不起。不到必要時刻,他絕不會跟這種人結死仇。

  賀臨咬咬牙,還是面露笑意維持最後的風度,「今晚是我唐突了,齊少別跟我計較就好。南城的事就當是見面禮,給齊少博美人一笑添彩頭吧。」

  「好說。」齊晟面色和善地拍了下賀臨的肩膀,「不過賀臨,沒有下次。」

  動作看著稀鬆平常,但力道順著賀臨左肩壓下來,寸勁後發,震得肩胛骨生生的疼。酸意迅速抽搐到指尖,賀臨半條手臂都麻了。

  賀臨硬是直不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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