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氣息一散,周圍安靜下來,齊晟仿佛沒來過一樣。
「姒姒,你沒事吧?」師姐被她嚇了一跳,三步並作兩步過來,拎起她的手肘打量了圈兒,始終不放心,嗔怪了聲,「你也不看著點兒路。」
沈姒根本沒把差點踩空當回事兒,滿腦子想的都是另一茬。
「師姐,我胖了嗎?」
對上沈姒真誠的一雙眼,師姐面色複雜地甩開沈姒的手,「你在開玩笑嗎?你那身段還有再瘦的餘地嗎?」
沈姒身形纖瘦、高挑,不盈一握的腰身算得上弱柳扶風,但最拉仇恨的是,她該長肉的地方一點兒沒含糊。多年來,她一米七的身高就沒超過90斤,最近為了跳《綠腰》,顯得體態更輕盈,她還動了減肥的念頭。
反正這話怎麼聽,都很凡爾賽。
沈姒面無表情地「哦」了聲,含譏帶俏地諷刺道,「那就是他瞎了。」
道兒那麼寬,她那麼瘦,也阻止不了齊晟睜著眼說瞎話。
她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今生來渡齊晟這個劫?
「啊?」師姐只顧著擔心她了,都沒留神是誰搭了把手,匆忙掃了眼,壓抑著聲音感嘆,「我去,扶你的居然是華晟的決策人啊……」
師姐並不知道沈姒和齊晟的關係。
當初沈姒家裡突遭變故,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放棄了戲曲和舞蹈,跟很多人斷了聯繫。後來她跟了齊晟,只有他那個圈子裡知道他從南城帶回來一個女人,傳出來各種版本,而沈姒沒抱過跟他能長久的幻想,從沒跟從前的朋友提過。雖然這樣做的麻煩是有幾句風言風語,說她跟了個厲害的金主,但也沒機會吹到她耳朵里。
現在想想,當初那點兒可憐的自知之明,其實也是先見之明。
她跟齊晟確實不長久。
「……能讓雲銳的徐宴禮放下身價給他當安全顧問,律界『戰神』段聿白給他組法務團隊,還在兩年內顛覆重塑了一個行業,他就整個一神啊,」師姐罕見地夸出一篇小作文,「這種只會出現在TIME和Fortune里的人,剛剛扶了你一把,什麼緣分?」
什麼緣分?孽緣吧。
他也就人前衣冠楚楚,人後……人後他禽獸起來根本不是人。
沈姒在心底冷笑了聲,揉後頸的手垂落在身側。
她肌膚之上殘留了他的餘溫。
其實有點詭異。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按她對齊晟的了解來說,他現在應該卡著她脖子威脅「別落在我手裡」;或者在幕後設計報復她的折辱,然後等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居高臨下地看她落魄,說「長點記性,挺好」,或者——
或者她應該少聽周子衿胡說八道。
思想有點不受控制,沈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真的跟周子衿待太久了,腦迴路都被帶偏了。天知道周子衿每天給她灌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劇情,不僅狗血,還他媽洗腦。
但不管怎樣,現在的狀態不對。
就算再過1800年,她跟齊晟也不可能平心靜氣地坐下來促膝長談。
該撕扯、撕咬、廝殺、廝混。
不管愛還是恨,都該引誘對方淪陷在慾念或者情愛里,要對方的視線只關注自己一個,刻骨銘心的接觸最勾人,千刀萬剮的感情才生動。
這才符合齊晟這種瘋批的思路。
至於他現在裝不熟的態度,規規矩矩的作派,反而讓人不踏實。
太假了。
假到讓她懷疑他隨時會玩不下去。
所以說過分了解對方真的會讓人困擾,即使當初斷得一乾二淨,但只要再次接觸,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勾起來的都是藕斷絲連的意味。
明明都過去那麼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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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路駛向西棠胡同。
挑禮物時間久了點兒,撞上了下班高峰期,燕京的路段堵得水泄不通。司機幫忙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拎下來時,四下蒼茫的暮色漸漸圍攏上來。
胡同口穿過一陣風,抖落了毛刺槐艷麗的花瓣,香氣纏繞上來。
「師父。」
沈姒一踏入四合院,就直奔著一個身影跑過去,格外親昵地抱了下。
「沒規矩。」蘇老笑著罵了一句,還是伸手拍了拍沈姒的後背,「回來就回來,別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來蹭飯嘛,空著手來,要是被您趕出去怎麼辦?」沈姒吐了下舌尖。
沈姒當初學戲,拜的師父是程派的蘇桐雲,也是一份奇妙的機緣。蘇桐雲生活在燕京,多年不收徒,當初因為一些私事去港城探親,沈姒在公園遇到她,無心地模仿她唱了兩句,唱功雖然不足,但頗有天賦,身段和氣韻都初顯靈氣,蘇桐雲一眼就覺得她是好苗子,才破例收了個小徒弟。
蘇桐雲絕大部分時間都獻給了京劇藝術事業,嚴守音韻規律,唱腔婉轉嫵媚,但改編又能出新裁,是目前國戲界只能瞻仰的一座高峰。
蘇桐雲一生無兒無女,脾氣清高孤僻,平時十分嚴苛,大約因為沈姒輩分最小,也可能是因為沈姒的變故心疼,她對沈姒一直很親和。
四合院內還算清靜,只有同門在,她跟幾個師哥、師姐互相見過禮。
院內的葡萄藤攀爬在架子上抽芽,滿眼都是新生的綠意,下方的石桌上擺的也都是家常菜,腳邊堆積著一些禮盒,還沒來得及收拾。
一時間,都開始各忙各的。
沈姒在做飯這個問題上實在幫不上忙,被指使去抄佛經。
「這是什麼?」
鎮紙壓住平鋪的宣紙,還沒來得及提筆,沈姒掃到一沓資料。
有個師哥掃了一眼,「哦,這些都是應選《青衣》角色的女明星資料。
有個導演來了四五趟,就是去年拿了奧斯卡的徐臻,想以師父為原型拍攝電影《青衣》,咱們師父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沒同意。」
他撓了撓後腦勺,笑道,「不過徐導聰明著呢,也算心誠,居然在水果台搞了個欄目,每周拿兩天黃金時段宣傳國戲,請師父指導和講解程腔和水袖,硬是磨到師父應了。」
徐臻的名字就是個活招牌,電影的投資和應選演員強悍得史無前例。
從某種角度而言,不管效果怎樣,確實是一種宣傳國戲的機會。
沈姒翻了翻演員資料和前幾幕的劇本設計,興趣寥寥。
平時不追星,裡面的當紅一線和流量小花她基本不熟,最眼熟的反而是周子衿一直瘋狂吐槽的顏若。
顏若,跟她很像嗎?
沈姒盯得有些出神,也不知道是每個人都感覺不出現別人像自己,還是周子衿眼花了,她真沒覺得。
「其實依我看,不用選什么女演員,咱們小師妹的長相就不輸女明星。」師姐將一梯籠螃蟹端上桌,笑道,「小師妹要是能演,連京劇指導都省了。」
「別,可別,」沈姒將那沓資料扔下,也輕笑了下,「我的夢想是有一天成為一代宗師,雖然有點困難。」
雖然離夢想有距離,但金錢的誘惑她都抵制住了,娛樂圈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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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古典舞巡演一共安排了五個國家,最後一個目的地是維也納。沈姒打算提前幾天回去,訂好航班,時間寬鬆了,還能調整調整狀態。
可惜有人不讓。
辰星和HN簽約時,提了個奇葩地額外條件:今晚泰和集團在燕京舉辦商業酒會,希望沈姒到場。
「我就說老姚那個死胖子怎麼可能突然變卦,原來真是起了色心,」師姐在電話里將人一頓罵,「怪我,讓你惹上個垃圾。合同我不簽了,你最近也小心一點,我怕他賊心不死……」
「我去。」沈姒輕落落地應道。
師姐有點懵地「啊」了一聲。
「有錢為什麼不賺?」沈姒倒是很平靜,「你讓他把合同帶好。」
沒必要。
就齊晟身上那股冷漠又疏離的勁兒,根本不像想要見到她;再退一萬步講,就算齊晟真想怎麼著她,她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沒完。還不如坦坦蕩蕩,最大不了再得罪他一遍。
反正得罪他的事,她也沒少干。
不過事實證明,擔心確實多餘。
泰和集團的酒會從開場到散場,一共四個小時,齊晟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只在幾個領導的發言稿里被提到。沈姒熬到散場,順利簽了合同。
那個老姚看著確實像賊心不死,眼珠子一個勁兒地往她身上瞟。
不過不太像見色起意,更像——
盯著一棵發財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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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姒登上去維也納的航班。
中歐的山城風情浪漫,隨處可見的巴洛克建築奢華堂皇,小城內遍地是金雀花和鬱金香,施特勞斯的金像旁有流浪漢在彈奏波爾卡的樂曲,維也納的四月,春光濃似酒。
連續幾天的訓練和彩排讓人疲倦,Eros今年發布了新款珠寶,在附近的油畫院開秀,邀請了時尚雜誌主編、明星、品牌VIP會員,還有設計師的私人好友。因為執行長西蒙和沈姒的交情匪淺,品牌送來了邀請函。
後日就要演出,沈姒也不想時刻緊繃著一根弦,傍晚抵達油畫院。
宴廳燈火通明,富麗的雕像、奇異古怪的曲面、強烈的色彩衝擊,光影效果強烈,恍若一場巴洛克式建築庇護下隱匿的完美風暴。
開秀前的雞尾酒會才剛開始,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寒暄。
一個藍眼睛的外國年輕人在沈姒附近,和同伴低語了幾句,朝她走過來,「你是哪個明星嗎?」
「不是。」沈姒彎唇一笑。
「那你今晚有什麼安排嗎?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年輕人朝她遞了一張名片,「你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
沈姒倒沒想到會遇到這麼直白的搭訕,纖眉輕輕一挑。她的酒杯碰了下他的杯口,但沒接他的名片,「不好意思,我有安排了。」
外國年輕人聳了聳肩,也沒在意。
沈姒輕抿了口酒,忽然頓住。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虛虛浮浮的光影里,她覺得有人正看著自己,視線如一陣洶湧而來的潮水,襲卷了她全身,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瞬間洞穿了心臟。
幾米之外,齊晟抖了抖菸灰。
沈姒的手捏緊了酒杯,面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從容地回眸。
視線對接的一瞬間,像是被燙到。
齊晟漆黑的眼一寸一寸地打量著她,自下而上,眸底分明沒多少情緒,但又壓迫得人幾乎無法喘息。
他眼底難以言說的暗癮在涌動。
不受控制,也無法克制。
沈姒勾了下唇,踩著細高跟朝他而來,一襲旗袍掐得她身段玲瓏窈窕,翠彩發蛾眉,柳眼春相續,眼尾工筆畫就一般,艷色四起。
「三哥。」
她攫去他全部的視線。
似有一陣妖風掀過,直入三尺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