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外的車子駛離了視線範圍,沈姒拉上了窗簾,靠在床頭假寐。
睡不著。
也許過分的安靜,反而讓人不適應,沈姒那點兒情緒還在節節攀升。實在無聊,她抬眸看輸液管內的液體落下來,一滴一滴,在心裡默數。
氣氛難平,情緒也難平。
她就是突然有點兒搞不懂,他跟自己現在的情況算什麼了。
似乎從她暈倒開始,他跟她的相處方式走向就不受控了,他撩撥得理所當然,曖昧得順理成章。可明明分手那麼久了,名不正,也言不順。
見到他之前,她那麼隔應從前的事,見到他之後,似乎就不受控了。
她怕傷疤沒好,自己就忘了疼。
沈姒揉了揉有點倦乏的眼睛,拉高了薄毯躺了下去,只露出腦袋來。
人總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兩次,所以這一次,即使只有一丁點重蹈覆轍的苗頭,她也想儘快掐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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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液時沈姒昏昏沉沉地,又睡了會兒,醒來後一丁點倦意都沒了。
失蹤了將近一天一夜,手機里幾乎全是詢問的消息,她靠在床頭一條條地處理完,起身去衣帽間換衣服。耽誤了太長時間,到底不太踏實,沈姒想去排練室再找找感覺。
天色昏昧,外面起了點兒風。
路過泳池時,沈姒對著水面理了下凌亂的髮絲。波光躍動的水面浮出她纖麗的影子來,她忍不住歪了歪腦袋,像一朵顧影自憐的小水仙。
「在做什麼?」
忽地有道沉冷低啞的男聲從她身後一側響起,水面多出一道身影。
沈姒沒設防,重心一時不穩。
突如其來的聲音弄得她差點一頭栽進去,不過手肘一緊,她被齊晟眼疾手快地拽住,一把扯了上來。
她跌進他清冽而熟悉的懷抱里。
「你還沒走?」沈姒怔了怔。
齊晟低著頭,利落的碎發下漆黑狹長的一雙眼,直直地看著她。
四下夜色攏上來,就在這一瞬間,別墅附近的路燈漸次亮起,不遠處的噴水池騰地躍出水柱,東風夜放花千樹,暖黃而通明的光線里,渺渺落落的水汽瀲灩了五光十色的簾幕。
沈姒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現在的氛圍可太微妙了,莫名適合曖昧而浪漫的電影鏡頭。
受不住他的視線,也受不住這樣的氛圍,沈姒別開了臉,「鬆手。」
她冷著臉掙了下手臂,語氣顯得十分生硬和冷淡,像不情願,還挺不耐煩,完全是一副儘快撇清關係的態度,「你別這麼扯著我。」
齊晟凝視了她幾秒,眸色沉冷得像暮秋的寒潭,難說什麼心思。
他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
「欸——」
沈姒驚呼了一聲,毫無防備間,她整個人直接摔水裡了。
視線之內,天旋地轉。
沈姒在泳池裡撲騰了幾下,才浮了上來,狼狽地嗆咳著,那張清嫵明艷的臉被水一洗,像浸泡在清水中的玫瑰,韞色上來也別有一番媚態。
「你幹嘛?」她看著齊晟,實在忍不了,惱羞成怒到氣急敗壞。
罪魁禍首就這麼好整以暇地站在泳池邊兒,紋絲不動。齊晟垂眼看她,態度始終沉靜,居高臨下的姿態,遮住了她視線里所有的光。
他單膝蹲在泳池邊,手腕浪蕩地搭在膝蓋上,倏地笑了一聲:
「你不是讓我放手嗎?」
「……」
髒字在唇邊滾了又滾,到底沒出口。
沈姒在水裡浮了一會兒,輕蹙了下眉尖,似乎很痛苦,在泳池裡蜷縮了下,低呼了一聲沒入水裡。
情況看著不妙,從他的角度來看,她似乎腳抽筋了。
「沈姒?」齊晟身形微頓。
沒有回應,水面撲騰了兩下掙扎的幅度就小了,她在他面前往下沉。
齊晟的面色因緊張沉了下去。
在他連外套都顧不上脫,就要跳下去的時候,沈姒從泳池裡一浮,扯住他的手肘就是用力一拽。然後泳池水面陡然激盪,水花四濺。
他同她一起翻入了泳池裡。
沈姒看著他陰鬱冷鷙的面色,大仇得報,在他對面笑得花枝亂顛。
「怎麼這麼不小心吶,三哥?」
齊晟從後卡住了沈姒的脖頸,拖近距離的同時,淡淡地嗤了聲,「你那點兒小聰明,都用在對付我上了?」
「有個人想同你共死,不好嗎?」沈姒不避不讓地抬眸,含譏帶俏。
她纖長彎翹的睫毛一眨,水珠抖落,讓人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欲感。
我見猶憐。
「共死不如共赴巫山,姒姒,」齊晟手上一用力,迫使她抬高了頭,仰望著自己,「你招惹人的本事真是好,不過今後再敢,就別想脫身。」
他暗示性地捏了下她不可言說的位置,「你該聽話,沈姒。」
沈姒沒壓住輕軟的驚叫,一瞬間的膽怯後,瞪了他一眼,「你敢!」
「你有膽再試一次,就知我敢不敢。」齊晟眯起眼,扼住她的掌心用力。
視線一掠,沈姒還真安分不下來。
齊晟的身形勁瘦而有力,黑色襯衫之下,能看清硬邦邦的腹肌線條,還有緊繃而蓄勢待發的張力。她看著他,向上,是他沉鬱而深邃的五官,向下,是他精緻優越的喉結。
沈姒忽然起了一點念頭,纖細的手勾了下齊晟的脖頸,身子朝他更近了點兒,指尖觸到了他的喉結。
齊晟微眯了下眼,呼吸屏了一秒,緊接著氣息有點兒亂。
他整個人都顯得很危險。
「沈姒。」齊晟攥住了她作亂的手,啞著嗓子警告她,也是威脅。
沈姒完全沒意識到這動作到底有什麼問題。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齊晟就不讓她碰,她好奇很久了,現在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了。
酒壯慫人膽,分手也能。
沈姒停在他的喉結處的手一頓,而後很輕地捏了下。
幾乎是條件反射,齊晟握住她纖細的脖頸,將人按在了泳池壁面上。她稍微一掙,他手間猛地用力,狠狠掐住,毫無空隙地壓住了她整個人。
沈姒被他嚇了一跳。
對上他那一雙漆黑沉冷的眼,她莫名有點心虛,「我,我就摸摸。」
齊晟眸色沉降下來。
「不就捏了下喉結嘛,」沈姒喉嚨里發緊,聲音越來越輕,偏偏說出來的話比誰都膽兒肥,「那你還掐我脖子呢,我好奇一下怎麼了?」
她在他面前似乎一直很橫。
橫完了還慫。
「我看出來了。」齊晟笑了一下,嗓音很低,帶點啞,透著說不上來的沉鬱,捏著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你今天就是想被搞死在泳池裡。」
她一張臉被他扳起來。
沈姒張了張唇,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你胡說八道什麼!」
不止胡說,他還敢亂來。
街燈的光線昏昧,將濃深的夜色燙了個洞,燒融了四月微冷的夜風。齊晟單手箍住了她,冰涼的手指探她的風光,在水底掀起一陣戰慄,不容推卻的力道,直如星火,疾疾燎原。
一拉一扯,他的意圖昭然若揭。
在場面徹底不受控之前,沈姒掙扎著想躲開他。她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你碰哪兒呢」,像案板上待宰的魚,徒勞又無力,真切地體驗到他的意圖,薄紅染上耳根,溫度又燒了起來。
像擱淺在春水裡的一葉小舟,逃脫不了掌控,半融的雪水刺激她的感官,一遍又一遍地體驗沉浮,連綿不斷。
水面有多平靜,水底就有多動魄驚心。
只是唬她,他沒做到太過火,但她費了力氣也還是沒掙脫。
不過沈姒腦子裡想的是另一重。
人在水下不容易使力,稍微一動,就能感覺到阻止和托向她的力道,身上用的勁兒會被水卸掉大半,泳池的水與她貼合,感覺很奇特。
莫名其妙地,她找到一點靈感。
她之前跳《綠腰》一直覺得哪裡不太對,在水底下一折騰才發現,折腰旋轉的用力方式,還可以再改改。
見她一動都沒動,神色有點恍惚,齊晟掐住她的手驟然收攏。他聽她吃痛求饒,眸色暗下來,「你倒是越來越長進,跟我調-情也能走神。」
「不是,」沈姒掙扎不開,脖頸無意識仰起,手抵在他肩上推了推,聲音有點變了,「我有靈感了。」
「什麼?」齊晟微眯了下眼。
「舞蹈靈感。」沈姒怕待會兒沒感覺了,急著去試驗一下,滿腦子都是舞蹈動作,也不管他什麼臉色,「你趕緊起開,我要去練習室,我怕忘了。」
怕忘了是一碼事,怕他繼續為非作歹才是真的。
天曉得為什麼她跟他在一起時,每次都朝著難以言說的方向發展。但再不找個藉口脫身,她真就莫名其妙折在他手上了,還他媽是在泳池這種地方。
真不知道是誰忘了現在是分手狀態。
齊晟看著她,有點氣笑了。
他就不該裝什麼好人,由著她興風作浪後還全身而退,該讓她付出點代價,拉她在水底沉淪,讓她今晚連爬出泳池的力氣都沒有。
只是現在還不能。
畢竟是好不容易緩和了點兒的關係,總不能還沒到手,就把她嚇跑了。
齊晟鬆了手勁兒,將卑劣而陰暗的想法壓了下去,嗓音還啞得厲害。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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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了泳池這場鬧劇的福,接下來一天的排練順利得出奇。
文藝復興風格的劇院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大廳內,拱形窗口立著青銅雕像,上方懸掛了巨幅彩繪和人物油畫,恍若上世紀宏偉華麗的縮影。
偌大的排練廳內,舞團剛進行完最後的彩排。
伴舞退場整理裝束,工作人員進行最後一次設備檢查和調整。
周遭人不少,有點兒吵。
「Ilovethewayyoulook,Silvia.」劇場的負責人是個熱情的中年女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和誇讚,「Youtakemybreathaway.」
沈姒微笑著道了聲謝,跟她聊了幾句,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怎麼進來了?
沈姒心態一直很穩,倒不在意齊晟是否在場。不過這會兒還在彩排,她不覺得他有耐心在這兒等,也不太想出什麼么蛾子,費時間應付。
她站在彩繪玻璃窗下,直勾勾地看著他,等他朝自己過來。
不過跟她想像的場景都不太一樣。
齊晟看向她時,並無驚艷之色。
他的視線直接越過她肩頭,落在她身後。他臉色微變,疾言厲色地喊了一聲「躲開」,一把推開面前的人,不管不顧地朝沈姒的方向衝過來了。
沈姒看到齊晟奇怪的反應,沒聽到身側細微的聲響,「怎麼了?」
「嘩啦——」
毫無徵兆的,巨大的彩繪玻璃角落爬上細紋,在一瞬間震碎。
「啊——」
「Lookout!」
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和驚呼。
玻璃破碎的聲音和尖叫聲混雜在一起,刺耳到讓人心驚。沈姒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已經被齊晟一把攬進懷裡,折身緊緊抱住。
齊晟一手箍住她的後腦,按進自己懷裡,慣性差點將她按倒在地。
巨大的彩繪玻璃窗四分五裂。
劇院的排練廳內瞬間陷入混亂,好在彩繪窗下沒站幾個人,傷情也不嚴重。有人驚叫,有人怔立,有人罵罵咧咧地指責劇院沒有檢修。
不過這還真怪不得主辦方,建築存在幾百年了,每年都有人檢修,但一塊玻璃、一片磚頭都算古董遺蹟,不是能隨意更換的,可能因為前幾天刮過一場大風,彩繪玻璃才毀壞了。
「你沒事吧?」齊晟一把撈起她的手肘,看著驚魂未定的沈姒,短促紊亂的呼吸,泄露了他原本掩飾得不錯的緊張,「有沒有受傷?」
沈姒心驚膽戰,臉色有點難看。
太危險了。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衝上來擋一下,碎玻璃刮的就是她的臉了。
沈姒的心跳久久難以平息,一時竟也忘了推開他。她從他懷裡抬眸,看著他頸上滲出的血絲,探到了一手溫熱,驚呼了聲,「你流血了。」
齊晟微蹙了下眉,抬手緩慢地擦了下後頸。
他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倒沒她那麼緊張,甚至還有心情同她玩笑:
「你還是去廟裡拜拜吧,沈姒。」
這才過去幾天?
她先是差點在台階上一腳踩空,再是在秀場暈倒不省人事,現在又遇上玻璃破碎險些被劃傷。
這他媽也太點兒背了!
「……」
沈姒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琢磨他這話的合理度。
等她打量了眼安然無虞的自己,又打量了眼身上掛了傷的齊晟,她終於忍不住,很小聲地嘀咕了句:
「我覺得,還是你去廟裡拜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