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晟漆黑的眼凝視著她,看她自得其樂的樣子,彎了下唇角。
他其實不太在意這副畫的價值,但他喜歡她跟自己分享心情的樣子。很久以前,他剛從南城帶她回齊家的時候,她總喜歡纏著他,就是明明有點怵他,還是會不自覺地湊過來。
視頻會議時他忙不開,讓她安靜會兒。沈姒抽了本書,不大高興地坐在他對面。本來是跟他負氣的,可他根本不知道哄她,時間一長,她竟然也忘了初衷,等遇到吸引自己的內容時,還是扯扯他的袖子,指給他看。
他反手按住她,沒什麼情緒地看了她一眼,又沉又冷的一眼。
大約沈姒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又打擾到他了,她下巴擔在胳膊上,直勾勾地盯了他幾秒,緩慢地眨了下眼,無辜又無措。最後她把臉往手臂里埋了埋,好半天都沒再有什麼動靜。
明明她什麼也沒說,明明他真的有正事要忙,他卻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犯錯了一樣。
她只是需要人哄。
就是這種鬼迷心竅的感覺,他沒辦法拒絕,真就匆匆結束了會議。
一轉眼,時隔六年。
她沒那麼依賴他了,不再像個小孩兒似的尋求他的認同,他才發現,自己其實挺迷戀這種感覺,一種只要跟她待在一起就格外安寧的感覺。
也許,這就是歸屬感。
沈姒饒有興致地分析,心底正一陣小雀躍,沒注意齊晟的反常。
在比劃完四個手指頭的巨款,也沒得到一個預想中的反應後,她抬眸,才注意他正看著自己。
「怎麼了?」沈姒略微訝異。
「沒怎麼。」
齊晟勾了下唇,也沒認真想,他看著她的眼睛隨口扯了句,「就是在想,宴禮如果發現了,會是什麼表情。」
「怪他不識貨啊,」沈姒纖眉輕輕一挑,「古玩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在識貨的人手裡才有價值。」
她揚了揚聲音,理直氣壯道,「再說他不是找你索賠了嗎?他自己開的價,又沒跟你客氣多少,那這畫就等於打包賣給你了。」
似乎怕他把畫給人送回去,她手上一推,將那幅畫卷了起來。
「等回國後再找人修復一下,可以拆成兩幅畫,」她小聲嘀咕了幾句,「雖然有點費時間,不過頂上那幅畫也值八位數呢,弄壞了可惜。」
像一隻敗家的小金絲雀,看到了發光的寶石,挪回自己的窩裡。
被她的舉動愉悅到,齊晟也不跟她爭,只看著她,低低地笑了聲,「你這麼精打細算,替我心疼,是不是怕哪天嫁給我沒錢花?」
他的音色不明朗,有點啞,卻意外地讓人心跳加速。
被「嫁給我」那三個字燙到,沈姒耳根一熱,「你別胡說八道。」
她沒好氣地推了推他,磕巴了幾下,避開了他的視線,悶悶地抱怨了句,「能不這麼自戀嗎?」
他怎麼就能這麼自然而然地把結婚當成玩笑話說出口?
剛一起身,她腳下突然竄起一陣酥麻,往小腿上攀爬,又酸又難受。
沈姒噝地倒吸了口冷氣。
她僵持著起了一半的動作,站不直也蹲不下,一動都沒敢動。
「腿麻了?」
齊晟一眼看出她窘迫的原因。
沈姒尷尬地應了一聲。
她看他直起身來,朝自己靠近,還以為他難得做個人,要扶她一把。
結果他一件人事兒都沒幹。
齊晟沉冷的視線在她身上一掠,自下而上,「那是不是——」
按在地板上怎麼弄,她也不敢動。
語氣停頓得太巧,意味深長。
沈姒向後仰了仰脖頸,因為腿麻到底沒敢動。她沉默了好半晌,才磨出幾個字來,「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能有一秒鐘不想那種事嗎?」
她真情實感地想勸他趕緊把腦子裡的黃色廢料倒一倒。
「你怕什麼?」齊晟勾了下唇,朝她傾身,「我還什麼都沒說,」
話說得輕寒寡淡,他貼著她腰線的手卻不安分地上移,握住她身前柔軟狠狠一捏,笑意沉了沉,「也沒做。」
明亮的燈光從他頭頂劈落,勾著著他沉鬱而立體的五官輪廓。從漆黑沉冷的眼,到硬挺的鼻樑、流暢的下頜線,再往下,是微滾的喉結。
不像年少時張揚肆意、倨傲輕狂,但他一樣讓人錯不開眼。
沈姒喉間一哽,咬緊了牙關。
「你做個人吧齊晟。」她一把按住齊晟的手腕,剜了他一眼,卻阻止不了他作亂。忍得辛苦,她幾乎壓不住綿軟而婉轉的腔調,呼吸微促。
下意識地,沈姒想直身避開他。
結果稍微一動,酸楚的麻意直接讓她腳下一軟,往前栽去。
我日。
又忘了,她的腿還麻著呢。
清冽的木質香壓了下來,沈姒軟下身的瞬間,齊晟一把撈起了她。然後完全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和機會,他低下頭來,跟她糾纏在一起。
忽然而至的一吻。
他一手勾住她的下巴,另一隻手貼著她手背的靜脈划過,一直到她小指才停住。交頸而吻的同時,他捏住她尾指的指尖,輕輕一掐。
沈姒心尖一悸,不由得輕啜了聲。
原來十指連心,還能這麼玩?
少見溫柔的時刻,他的動作很輕,幾乎不帶什麼慾念。
沈姒下意識地順應了他。
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沉寂下去,就像時間停滯了一樣,只余他們兩個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緩過來的,齊晟鬆了下手勁,虛攏著她的後背。他抱了她一會兒,低下頭來,鼻尖碰她的鼻尖,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攫住她。
「姒姒。」
他貼了貼她的唇角,又低又啞地念她的名字,帶著無意識地迷戀。
沈姒呼吸微微窒住,麻了大半邊兒身子,心跳得實在厲害。
很奇怪的感覺。
明明什麼親密無間的事都做過,純情的細節反倒讓人開始無措。
實在受不住這樣的氛圍,沈姒不自在地輕咳了聲,推開了他。她腳尖點著地面,活動了下腳腕,視線往別的地方瞟,「我還要有事要忙……」
「去哪兒?」齊晟攥住了她的手腕,嗓音里還帶著點啞。
「試一下伴娘的晚禮裙。」沈姒的視線落在他握住自己的手上,看了兩秒,才緩緩上抬,「國內沒有這一款,下午剛從巴黎空運過來,昭昭讓我今晚找她。」
「她沒時間見你了。」齊晟看著她,沒鬆手,異常篤定地說了句。
「嗯?」沈姒抬眸,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沒跟上他跳脫的思維。
「她男朋友過去了,還沒出來,今晚應該沒時間應付你。」齊晟輕笑了聲,依舊漫不經心,帶了點兒淡淡的謔意,「你過去,有點礙事兒。」
沈姒反應了兩秒,張了張唇,薄紅從面上燒到耳垂。
「……」
他的口吻太過稀鬆平常,她還真聽不出來,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沒給她胡思亂想的機會,齊晟牽住她的手往外走,「帶你去看流星。」
流星?
這時節再加上這位置,應該很難看到一場流星雨吧?
可能趕上天氣好,光害又小,等到後半夜說不定能遇上幾顆。
不過難得他肯陪她消磨時間,沈姒也沒拒絕,由著他的動作。
-
海島的夜風微冷,過境時澆滅了夏日流金鑠石的悶熱。
遠遠的看到了篝火,周圍的黑暗像是被竄起的明火驅逐,搖晃著,跳動著,柔軟的沙灘讓人腳下一步一軟,濃深如墨的夜色環蓋整個穹頂。
海灘邊支起了幾個燒烤的支架,有師傅在清理著蝦蟹螺青口魚貝。
「藍顏知己遍地走,不愧是你,你的所作所為都他媽可以總結出一本書了,」傅少則磨了下牙,「書名我都給你想好了,就叫《海的女兒》。」
「傅少則你找罵是不是?」一個極清艷的女人雙手環在身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紅顏知己很少嗎?昨天不還有個妹妹逮著你喊寶貝嗎?我說什麼了嗎?」
她冷笑了聲,「你丫還是一本《愛蓮說》呢。」
白日裡她見過的幾個人都在,其中傅少則正跟未婚妻激烈地爭執了幾句,還沒培養出能聯姻的感情,兩人就把關係降到了沒建交的冰點。
海王和海後湊成一對,慘絕人寰。
終於看到有人過來,趙東陽彈了彈菸灰,轉移了目標,緩和氛圍。
「來來來,玩貼牌嗎?」
貼牌遊戲,通過判斷自己紙牌大小不斷地進行猜牌、亮牌和棄權,最小的出局,加上點兒懲罰,其實就是變相的真心話大冒險遊戲。
沈姒下意識地看了齊晟一眼,閒著也是閒著,她倒沒什麼意見。
只是有點冷,她縮了下肩膀。
「冷嗎?」
齊晟低聲問她,明亮而漆黑的眼被前額稀碎的短髮遮擋了些許。
沈姒就地坐在了沙灘餐布上,撫平了裙角,無意思地點了點頭。
「我去給你拿件外套?」齊晟半垂著視線,抬手揉了揉她的長髮。
沈姒抬眸,稍稍怔住。
齊晟這人陰刻又沉鬱慣了,一身殺伐氣,氣場駭人得狠,卻偏偏又有舉手投足間吸引人的本事,但凡他肯溫情一點,就能讓人不自覺地淪陷。
「行啊,」沈姒也沒跟他客氣,推了下他,驕矜道,「快去快回。」
齊晟無聲地彎了下唇角。
-
遊戲玩過一輪,沈姒運氣一般,沒被罰到,但也沒得到懲罰別人的機會。不過只一輪,就能看出這些人沒一個好貨,問題十足的刁鑽。
趙東陽給另一個哥們挑中的懲罰,就特別讓人不適:
「請選擇在場的一個男性同胞,一邊錘他的胸口,一邊嬌滴滴地說:你好討厭哦,怎麼能這樣對待人家?」
那哥們臉色垮了半天,突然擼袖子起身,朝趙東陽過去了,「來,老趙。」
反應過來後,趙東陽「我操」了一聲,被對方張開雙手索要擁抱的動作驚到了,掉頭就跑,「你他媽別噁心我了。」
偏偏那哥們竟然還在後面追,一副不把人搞到手同歸於盡就誓不罷休的態度。
周圍一陣鬨笑。
沈姒看得整個人都麻了,抬手扶了下額頭。
這都是什麼惡趣味兒?
許久也沒等到齊晟回來,馬上要開始第二輪,沈姒才不經意地環視了一圈兒,瞥見不遠處的岩石附近,站著兩個人。
她端起手邊的高腳杯,輕抿了一口,突然很想過去看一眼。
昏暗的天色下,齊晟側頭點了一支煙,意態懶散地點了一句:
「他們幾個政法系畢業的,私底下往來不少,我怕你拉攏錯了人。」
「我看交情未必有多真,只要還想更進一步,同一個派系一樣分庭抗禮,」顧淮之挑了下眉,淡淡地嗤了一聲,「就像陸葉兩家對峙多年,這才是上面願意看到的。如果有一天,大哥娶了葉家的女兒,勢必要有人激流勇退。你覺得誰肯放掉手中的權利?」
話說到這兒,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顧淮之掃了一眼不遠處篝火旁的幾個人,視線落在那幾秒,看著正往這邊望的沈姒,忽然道:
「就這麼好?」
完全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齊晟知道他什麼意思。
齊晟應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
沒料到他承認得這麼痛快,顧淮之深邃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可思議。
但他只是懶聲一笑,調侃了一句,「我怕你領不進門。」
「老爺子不會說什麼。」
齊晟眸色淡了淡,夾煙的手垂落在身側,火星在指尖閃了閃。
「就像你說的,一家獨大的場面是誰都不想看到的。齊家當初承諾退出爭鬥十年,確實做到了,可老爺子的門生遍布全國,威勢還在,底下有多少雙眼盯著?」他一貫磁性的嗓音低沉又清冷,「三年前老爺子還能在我的婚事上動心思,現在不行,洗牌結果出來之前的聯姻,都等同於齊家站隊。」
青灰色的煙霧一飄,遮住了他面上的情緒,如山間霧沉,看不分明。
「我要是今年就能把沈姒娶了,他也不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