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糖三分甜》
文/千雪ss
第一章
剛下完一場雪,空氣冰涼涼的。
夜晚的希城很冷,寒風凜冽,刀子似的往臉上刮,仿佛還帶著冰渣。
從車站出來,溫度驟降,唐微微不禁打了個哆嗦,縮了縮脖子,把臉埋進脖子上那圈毛絨絨的米色圍巾里。
她在原地蹦了兩下,活動了一下身體,才提著行李箱往前走。
唐微微是一個人來的希城。
或者說「回」。
希城是她出生的地方,在四歲以前,她一直是生活在這座城市。
但那時候太小,唐微微其實根本沒什麼記憶。自從父母離異後,她就跟著母親於婉吟去了臨城,只逢年過節的時候,會回希城看看外婆,待個幾天又回去。
但是今年不一樣。
今年她是要定居在這兒了。
唐微微慢吞吞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根棒棒糖,草莓口味的,她剝開包裝紙,把糖果塞進嘴裡,同時低頭看向手機。
系統冷冰冰的提示音響起:
「綠江地圖正在為您導航……當前位置信號弱……」
屏幕泛著熒熒的光,照在她臉上,烏黑的眼睫染上淺淺的亮色,膚色比雪還要白。
唐微微看著地圖上那個到處亂轉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箭頭,棒棒糖被她咬得咔噠咔噠響,直接四分五裂在嘴裡。
春節期間車不太好攔,加上她要去的錦綉花園離車站也不算遠,十幾分鐘的路程,唐微微便打算步行。
哪想到走了一半,導航突然沒了信號。
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路燈昏黃,月光淒冷的光籠罩下來,襯得整條街都荒涼無比。
十六歲花季少女孤獨一人行走在冬夜的冷風中,關鍵是還不認路,唐微微覺得自己好不悽慘,簡直就是小可憐本憐了。
她按照導航上的大致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好在腳下這條路是直線,不存在走錯路的問題。
直到她看見前方出現一條巷子。巷口模模糊糊有一道人影,高挑清瘦,大概是位少年。
旁邊的路燈應是壞了,光線暗沉。他整個人都匿在黑暗中,只有指尖一點猩紅是清晰的,火光明明滅滅。
冷風裡裹挾著淡淡菸草味飄過來。
雖然氣味並不濃烈,但唐微微對煙味向來敏感,一聞就容易咳嗽。
「咳咳咳咳——
夜色深濃,萬籟俱寂。
她這咳嗽聲幾乎驚天動地,少年只要沒聾當然也聽見了。
夏川拿煙的手頓了頓,側頭看過來,瞥見女孩纖細嬌小的身影,正彎著腰咳得要死要活的樣子,嘖了一聲,把菸頭抵在身後的牆上,按滅。
唐微微咳了半天,終於緩好。
抬眼看過去,那點火光已經不見蹤影了。先前的煙味也已隨風散去。
唐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往前走了幾步,沒靠太近,禮貌的問:「請問你知道錦綉花園怎麼走嗎?」
她天生聲線偏細,說起話來輕輕軟軟的。
距離有些遠,夏川沒聽清,略低的嗓音響起:「什麼?」
唐微微又重複了一遍。
「……」
夏川沒說話,斜靠著牆的後背忽然直起,抬腳往她這邊走。
唐微微輕皺了下眉,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注意到她的反應,夏川停住腳步。
他從黑暗裡走出來了大半,身形輪廓清晰了許多,只是五官依舊沉浸在夜色中看不太真切。
「小姑娘。」夏川喊她,雙手插在褲兜里。
他的聲音平靜又冷淡,垂著眼看她,「你跑什麼,怕我?」
唐微微:「……」
先不提她不過小小後退了一步,怎麼在他眼裡就成了跑。
這位兄弟請你摸著良心回答,就你這叼著根煙一副不良少年的社會人氣場,哪個柔弱嬌美的小姑娘會不怕?
雖然唐微微的確……不怕他。
唐微微會後退主要還是因為他身上沾染的煙味,她不太喜歡。
「你說話能不能大點聲。」夏川又開口。隔著一米左右的距離,他的目光落在唐微微的臉上。
烏黑柔順的長髮披在身後,額前薄薄的劉海,臉蛋估計只有巴掌大,還有一小半埋進了圍巾里。露出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特別無辜,像只迷路的小鹿。
唐微微第三次重複道:「錦綉花園怎麼走?」
還真迷路了。
夏川拖著尾音「啊」了一聲,像是在思索,然後懶洋洋地開口:「忘記了。」
「……」
這個點外婆肯定睡了,四周也沒別人,唐微微盯著面前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很有耐心:「那你再仔細想想。」
談話間,剛停沒多久的雪又開始下了。
無數雪花從濃墨鋪滿的深藍夜空上打著轉飄下,紛紛揚揚,地上和屋檐的積雪還未融化,又覆上一層新的。
希城的冬天要比臨城冷上十來度,唐微微不太適應,加上長時間站在原地不動,從巷子裡竄來的冷風呼嘯著往她臉上吹,身體一直在發顫。
她的臉本來就白,這會兒更是蒼白。
有雪花落在少女烏黑的發上,像是深濃夜色里點綴的星星,那雙水潤的眸子眼巴巴望著他,看上去柔弱又無助。
夏川頓了頓,手從褲兜里伸出來,偏過頭,給她指了個方向:「前面右拐就到了。」
唐微微眨了眨眼。
「以後別選這麼遲的票。」夏川又看向她身後淺粉色的行李箱,語氣淡淡,像只是隨口一提,「你一個小姑娘,這麼晚在外面多不安全。」
其實唐微微不太喜歡別人喊自己「小姑娘」。
其他長輩這麼喊就算了,關鍵這人看上去也沒比她大多少,聽著實在是變扭極了。
可他也是在關心她。
唐微微剛說出兩個字:「謝謝——」
又聽見少年說:「如果我是壞人,你現在死都不知道怎麼死了。」
「……」
這大過年的,說什麼死不死的過分了啊!
「——謝謝叔叔。」
唐微微面無表情地把後面的話補全。
這兩個字喊出來,可以明顯的看見少年身體一頓,哪怕五官藏在黑暗裡模模糊糊,唐微微也能感受到他眼神里如這冬日新雪般的涼意。
夏川眯著眼,問:「叔叔?」
唐微微笑得特別純真無辜:「你喊我小姑娘,那我喊你叔叔有什麼不對嗎?」
夏川嗤了聲:「是哥哥。」
「……」
唐微微才懶得搭理他,拍了拍頭上的雪花,托著行李箱轉身就走。
走了沒幾步。
「餵。」少年又喊她,「你東西掉了。」
唐微微回過身,看見有什麼東西在空中劃出半弧,拋至自己眼前。
她手忙腳亂接住。
低頭一看,是一袋草莓味的水果軟糖。
可能是剛才轉身,她手從口袋拿出來去抓行李箱拉杆時,不小心從兜里掉出來的。
唐微微抬眼看過去。
少年重新站回了原先的位置,背倚著牆,上半身微彎,他垂著頭,被夜色勾勒出來的剪影修長又好看。
夏川沒看她,從口袋裡摸出煙盒。
雖然一直沒看清他的臉,但唐微微莫名有種直覺,這人應該挺帥。
那行吧。
她彎了彎唇,嘴邊有淺淺的梨渦,右手放在嘴邊,提高音量,一字一頓地喊:「謝謝哥哥!」
「……」
啪嗒。
煙盒掉在了地上。
夏川眯了眯眼,看著女孩遠去的方向。
片刻後,半蹲下去重新撿起煙盒,舔著唇發出一聲輕笑。
叫起來還挺好聽。
-
三月初,希城的天氣還是很冷。
於婉吟工作忙,轉學手續拖了很長時間才辦好,把她安排好後便趕往臨城,過年在家的時間甚至不超過兩天。
好在唐微微已經習慣了。
唐微微怕冷,去三中報導的那一天,也沒想著打扮得光鮮亮麗光彩動人地出現在新同學面前,隨便裹了件深色的棉服就出了門。
路過那個巷子時,唐微微沒忍住多看了眼。
和那天晚上的寂靜不同。晨光熹微,照亮了這個胡同小巷的全部樣貌。
巷子裡邊開了一排排小店,還有賣早點的攤子,有豆漿的香味在空氣里瀰漫,來來往往的人不多,說不上熱鬧,也說不上冷清。
唐微微在巷口停了一會兒。
視線掃過那堵灰白色的牆,牆面斑駁,底下雜草叢生,有一些塑料垃圾,倒是沒看見菸頭。
她又湊近了仔細看了看,還真沒有。
唐微微覺得有點新奇。
沒想到竟然還是個有素質的不良少年。
-
三中,高一九班。
講台上的女孩沒穿校服,寬大的棉服套在身上卻一點不見臃腫,五官柔美,氣質溫婉,屬於毫無攻擊性的長相。
特別是她的皮膚還白,襯得那雙眼烏黑明亮,剔透得跟個玻璃珠似的。
等老師介紹完畢,底下一群小雞崽們紛紛拿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唐微微,時不時跟旁邊的同伴小聲討論幾句。
介紹完,就是安排座位了。教室內幾乎坐得滿滿當當,只剩第四組最後一排有一張空桌子。
唐微微沒得選,抬腳往那邊走。
全班同學對她行注目禮。
「……」
唐微微頂著所有人或同情或羨慕的目光,淡定入座。
餘光掃過旁邊的抽屜,發現裡面塞滿了書。
原來旁邊的位置有人啊。
結合大家那複雜的眼神,她猜測這位同桌多半來頭不小,應該是個牛逼哄哄的大人物。
老師開始上課,唐微微還沒去領書,只能先借同桌大佬的一用。
翻開第一頁,上面沒寫名字,而是用黑色水筆畫了三條豎線,大小几乎橫穿整頁紙,也不懂是什麼意思。
「誒,新同學。」旁邊一個男生壓低了聲音喊她。
唐微微轉過頭,漂亮烏黑的眼睛眨了下,眼神帶著幾分疑惑。
近距離看,她皮膚白得宛如陶瓷,幾乎沒有一絲瑕疵,睫毛長而密,像把羽毛做的小刷子。
賀行舟明顯怔了片刻,斂了斂心神,然後才指著她桌面上的書,繼續壓低嗓音神秘兮兮的對她說:「這書,不能碰。」
不能碰?
也許是男生的反應太奇怪,唐微微看向桌面上那本奇怪的數學書,書頁上那三道普普通通的線條落在她眼裡,莫名變得詭異了起來。
這課本該不會是什麼被詛咒了的禁.書,不能翻開,一翻就要嗝屁之類的吧?
唐微微被自己的腦洞嚇了一跳,有點好奇的問:「為什麼呀?」
賀行舟沒解釋原因,只神情嚴肅,語氣認真的對她說:「快把書合上。」
唐微微「啊」了一聲,照做。
「再放回去。」
唐微微把書往抽屜里一塞。
賀行舟急了:「不行不行,你得放回原來的位置,要保持原樣。」
唐微微還記得這本書是夾在英語和語文中間的,層層疊疊的書,抽出來容易,再塞進去就比較麻煩了。
看她終於把書塞回了原處。
賀行舟總算滿意了,舒了口氣,放下心來。
好奇心旺一向旺盛的唐同學追問道:「這書是誰的啊,為什麼不能碰?碰了會怎麼樣?」
賀行舟湊過去,只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語氣幽幽:「會死。」
唐微微一驚:「!」
賀行舟還想說什麼,他的同桌推了他一把,探出頭對唐微微說:「妹子你別聽他瞎扯,這書是川哥的,他不喜歡別人亂動他東西。碰了最多打一頓,死不了的。」
唐微微:「……」
社會社會,惹不起。
唐微微想起剛剛在書頁上看見的三道豎線,結合隔壁桌口中的「川哥」……
敢情那不是什麼神秘符號,就是個「川」字啊!
這位哥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要把字寫那麼大,那麼飄,重點是還那!麼!丑!
於女士從小就逼著她練字,一直給她灌輸一個道理——字如其人。
看這字跡,嘖,這真人得丑成什麼樣啊?
她很快就見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