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念月吃了兩口,抬起頭來問:「有木頭做的麼?」「這碗太沉了。記住本站域名」
祁瀚:「……」
祁瀚一步上前,低聲道:「表妹,不得無禮。」
孟公公笑道:「哪有什麼無禮不無禮呢公子?」
祁瀚這才想起來,他們之所以拆作兩路走,不正是為了不露身份嗎?
眼下這莊子裡,哪裡還有什麼皇帝、太子呢?
於是祁瀚閉上了嘴,猶豫片刻,便也挨著鍾念月坐了下來。
生怕一會兒鍾念月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誰曉得鍾念月突然一扭頭,盯著他,似是突發奇想道:「不如表哥為我托著碗吧?」
祁瀚一愣。
此時莊子上的人正往這邊拖著柴火,聞聲笑道:「這做哥哥的,大都如此。」
祁瀚原本拉不下面子。
這般行徑豈不是如太監下人一般?實在有損他太子的臉面。
何況還是在父皇跟前。
祁瀚猶豫片刻,托住了那碗。
晉朔帝身旁跟著的也不止一個孟公公,還有位武英殿大學士,人稱一聲錢昌錢大人。
錢昌看著祁瀚,出聲問:「倒是辛苦公子了,公子可將前頭的事務都處置好了?」
祁瀚被這樣一問,頓住了。
晉朔帝寬袖鶴氅,頗有幾分魏晉時文士的味道,但他抬起頭來,只淡淡說了句:「先去吧。」
實在無情得很。
祁瀚便也不敢再留了,只匆匆換了雙鞋,便又忙去了。
錢昌不識得鍾念月是哪家姑娘,見孟公公與她說起話來分外自然,還只當是什麼王公家的女兒。
錢昌出聲道:「我那處有個木碗,是我那夫人特地備下的。」
孟公公笑道:「夫人心細。」
這廂話音剛落下,晉朔帝突然伸出手來,接過了那隻瓷碗。
莫說是其他人了,鍾念月都驚訝了一下。
「這如何使得?」孟公公連聲道:「還是小人來罷。」
鍾念月盛了一勺吃了,道:「我瞧還是老爺的腕力好些。」
晉朔帝的手腕有力,托著那碗,晃也不晃一下。
孟公公苦著臉道:「這是自然,小人怎麼敢和老爺比呢?老爺昔日練字時,還要往那腕上懸沙袋呢。頭一回上山打獵,拉足了一石的弓,一箭便射死了一頭鹿。」
自然也不好再提,接過那碗的話了。
莊子裡的人聞聲,又笑:「難怪你們有些富足,原來是這老爺有幾把子力氣。」
孟公公:「……」
錢昌:「……」
那怎麼能叫有幾把子力氣呢?
這古時候的姑娘每日裡動得不多,自然吃得也都不多。
鍾念月眼睛饞著,肚皮卻不允許。
她沒吃幾口,便吃不下了。
她放下勺子,愁道:「飽了。」
孟公公失笑:「可不是麼?原本是要呈給老爺的。這食量自然不一樣。」
孟公公正要伸手去接:「小人拿去倒……」
錢昌輕咳一聲:「又不是什麼富貴人家,正值冬日裡,該珍惜糧食才是。」
莊子裡的人還盯著呢。
只當他們是有幾分銀錢,但是在外頭做生意虧損了,這才灰溜溜一大家子遷回來的人。
「是、是……」孟公公一應聲,平日裡伶俐的人,這會兒卻有點犯愁。
這鐘姑娘吃剩下的,他做奴婢的接過來吃了便是,沒那樣多講究。再說鍾姑娘的年紀都算得是他的女兒了。
只是這碗是陛下御用的食具,做奴婢的怎能拿來用呢?
孟公公發愁著呢。
卻見晉朔帝將手收了回去,連同那隻碗。他的手臂依舊晃也不晃。
他道:「取勺子來。」
孟公公忙去取了,遞過去,隨後便驚駭地看著晉朔帝慢條斯理地,將碗中剩下的也吃了。
晉朔帝一抬眸:「你們也用飯吧,不得浪費。」
眾人一聽,背上的皮都緊了,自然萬分遵從。
陛下尚且如此,他們又哪裡有浪費的道理呢?
莊子裡的人見狀,忍不住暗暗嘀咕。
心說這人可真是生了個好皮相啊,哪怕是吃碗肉粥呢,也跟享受什麼山珍海味似的,坐那兒就像個貴人。
要他說啊,哪裡該回清水縣來嘛?在外頭尋個豐紳大戶,憑這皮相給人入贅做女婿去,豈不是更好?
嘖,叫人想不明白。
這人心道。
鍾念月吃了粥,便有些睏倦了。她撐著下巴,忍不住轉了頭去看晉朔帝。
他倒好像的確是個厲害的君王。
此時火光躍動著,映在鍾念月的面龐上,便好似為她添了幾點緋色,實在是美得有幾分驚人。
晉朔帝驀地想起來,那日孟勝向他一字一句學了惠妃都說了些什麼,鍾念月又說了什麼。
隨後又將里外傳聞,說是鍾家姑娘要嫁給太子的話,都一一說了。
太子是不可能娶鍾念月的。
縱使惠妃想上千萬遍,他也不會點這個頭。
鍾家這個女兒,襲承了鍾家與萬家的寵愛於一身。
萬老將軍數次為大晉上戰場,到老時,因舊疾不治而亡。
鍾老太爺曾入內閣,鞠躬盡瘁,兒子方才一擢升侍郎,他便急流勇退,告老致仕,是個聰明人。
晉朔帝喜歡這樣的人家,也不吝於善待這樣的人家。
因而鍾家的女孩兒可以嫁給伯侯,嫁給世子,又或是郡王,又或是同為高門世家的嫡公子都好。
卻不能嫁給任一個皇子。
沒有人比晉朔帝更清楚這一點。
因而他聽過,便也就讓孟勝不必再提了,只是轉過身下了道口諭,叫惠妃這半個月裡,都陪著太后抄經去。
眼下,晉朔帝卻突然好奇起了,鍾念月自己又怎麼想呢?
她也想要嫁給太子?
他應當告訴她,玉碰上石頭,是易碎的。
晉朔帝伸出手,卷了下鍾念月耳邊的髮絲。
鍾念月:?
晉朔帝:「燒著了。」
少女便如眼下這般,輕輕一點,就容易被摧毀。
鍾念月鼻尖動了動,還真嗅到了點兒焦味兒。
她低頭垂眸,拽著頭髮一瞧,那裡打了兩個捲兒。一鬆手,便貼住了面頰,襯得眉眼好像都跟著彎了彎,說不出的乖巧柔軟。
晉朔帝看著她的模樣,問:「你在家中時,你父母喚你什麼?」
除了惠妃總是肉麻兮兮地喚她「月兒」外。
鍾念月道:「……念念。」
這小名兒也極有意思。
晉朔帝心道。
這名字含在舌尖的時候,有股黏乎乎的柔軟勁兒,好像念得越多,便真將她惦念住了一樣。
晉朔帝喚了一聲:「念念。」
他的嗓音低沉,在冰天雪地里一捂,好像也染了點涼意。
這樣一個名字他口中喊出來,無端讓人想到那猙獰冷酷的猛虎驀地低頭輕嗅了薔薇一般。
鍾念月含糊地應了一聲:「唔。」
晉朔帝喊過後,便淡淡問她:「你跟隨太子來的?」
鍾念月點頭。
「不怕苦累寒冷?」晉朔帝問著,便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她來面聖時,都怕吃苦。怎麼來清水縣倒不怕了?便是為著太子?
不該如此。
「自然怕的。」鍾念月緩緩吐了口氣,「可是府中不大好玩,國子監也就那樣。……我想著來這邊滑雪玩兒好了。」
孟公公:「……」
晉朔帝:「……」
果然惦記著的都是玩兒的,倒是他想多了。
孟公公忍不住插聲道:「姑娘,這滑雪是怎麼個滑法?這一路行程匆忙,事務安排得緊密,只怕是沒有空隙去倒騰這檔子事的。」
鍾念月:「你們忙。」
她自個兒滑。
要是滑不動,還能堆雪人嘛。哦,打雪仗也不錯,但沒人和她玩兒。
不過她也不愁沒人使喚,太子,和太子身邊伺候的,不都是使喚預備役嘛?
晉朔帝眉眼間的冷意褪去了些,他低聲道:「那便在莊子裡玩罷。」
鍾念月連連點頭。
那廂小太監與侍衛們分發起了粥食。
等拿住了勺子,眾人便連一粒米都吃得分外仔細。這吃著吃著,倒也真覺得,確實與在皇城中時,大不相同,好像要……香些?那風雪順著擋不住的門灌進來,就更覺得手裡這碗粥香了。
一時院子裡飄的都是香氣。
等祁瀚累得要命,終於再度返身回來,一嗅見味兒,肚子裡便當先咕咕了兩聲。
太監趕緊給他分了一碗粥。
祁瀚也顧不上嫌棄此物粗糙了,方才連他那嬌滴滴的表妹都吃了,他還有什麼吃不得?
祁瀚捧著碗,又快步走過去。
「父皇。」
晉朔帝卻沒能顧得上應他的聲。
因為鍾念月又開口了:「你們明日一早就進縣城裡去麼?那街上若是見著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帶些回來給我罷。」
話是對著孟公公說的。
可孟公公不敢應,只能看向晉朔帝。
最後是晉朔帝低低應了聲:「嗯。」
鍾念月聽罷,懶洋洋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道:「我有些困了。」
晉朔帝這才看向祁瀚。
祁瀚打了個激靈,忙道:「說是收拾出來了,被子都鋪好了。」
這回跟著鍾念月來的還是書容。
她年紀比香桃更長,要穩重細心些。她不敢看那坐在主位的男人,只戰戰兢兢地一躬身。
隨後便幫著鍾念月將披風一裹,生怕姑娘凍著了,連忙扶住人就去後頭那排屋子去了。
祁瀚端著碗,心下不知為何有幾分失落。
他這一日忙下來,倒沒與鍾念月說上幾句話。
罷了,明日吧。
……
眾人很快都用完了食物,火也全都生好了。
等消消食,自然都去歇息了。只留下守夜的仍舊忍著刮臉的涼意呢。
這莊子的主人並不在家中,廂房多處見了老舊痕跡。
像鍾念月分到這個,書容一扶著她進去,便被冷風撲了個面。
「噝。」鍾念月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再看這四下,連燈也沒點,黑漆漆的一片,只借著月光才能看清腳下的路,和遠處鋪好的床鋪。
鍾念月走近一摸床鋪。
好傢夥!
連被子都又冷又硬。
「怎麼連個取暖的爐子也沒有?」書容皺眉道。
他們生的爐子沒那樣多,大部分都留在外頭給守夜的人使了。又不敢在封閉的屋子裡擺著,否則非得中毒不可。
他們雖然不知曉何為一氧化碳,但這點生活經驗還是有的。
眼下最好的便是那家中點的炭盆了。
也沒甚麼煙,更沒甚麼難聞的氣味,窗戶只消開上幾條縫兒,就不怕悶著了。
這裡自然是沒有的。
書容嘆了口氣:「也只好忍忍了,這窮鄉僻壤的,又上哪裡尋那銀絲炭炭盆去呢?」
說著,她就抬手要為鍾念月更衣。
鍾念月一溜兒躲過去了。
她心說可別更了。
脫一件我都得當場凍傻了。
「姑娘?」書容疑惑地看著她,不理解她為什麼要躲開。
「倒也不是尋不著的。」鍾念月輕聲說。
書容:「啊?」
鍾念月坐了會兒便摸著黑出去了,正撞上孟公公去打熱水呢。
孟公公見著她,忙問:「姑娘這是去哪裡?外頭凍得厲害,當心吹了風要頭疼。」
鍾念月道:「我去見見老爺。」
孟公公驚訝道:「可是有什麼事?」
鍾念月點頭。
孟公公猶豫片刻,叫小太監拎住了水桶,隨後便領路在了前面:「姑娘隨我來。」
晉朔帝的住處點了燈,隔著窗戶紙便能瞥見裡面的瑩瑩燈火。
孟公公一推門,鍾念月便走了進去。
一陣暖意襲來,登時將鍾念月牢牢裹住了。
晉朔帝坐在一張老舊的書案前,正借著燈火似是在看書,又似是在看什麼卷宗。
鍾念月走上前去,先福了福身。
晉朔帝放下手裡的書冊,問:「何事?」
鍾念月:「我想睡這裡。」
孟公公:「噗。」
書容:「噗。」
書容臉色都嚇變了,心道,姑娘啊,那可是陛下啊!
怎麼能宿在陛下的屋中呢?
更何況男女有別……
晉朔帝面上也閃過了一絲驚訝。
不等他問為何,鍾念月便已經接著開口了,她輕輕嘆著氣:「我那屋子又黑又冷,漏著風,連炭盆也沒有,被子都凍住了,明日一早起來,我該要病了。」
鍾念月掃視一圈兒,指了指不遠處擺著的一張貴妃榻,眨眨眼。
「我睡那個便好了。」
孟公公:「這怎麼……」使得呢?
晉朔帝低頭抿了口茶水,這才道:「孟勝,你去瞧瞧。若是那屋子裡冷得厲害,便將她的被褥帶過來。明日等人修補了再回去。」
太子這蠢貨,將人帶了來,卻又處處疏漏,連這些也未曾想到。
孟公公沒說完的話,一下卡回了嗓子眼兒。
他點頭應聲:「小的這就去。」
那貴妃榻與不遠處的羅漢床,只隔著半個屏風。
鍾念月走過去,往貴妃榻上一靠。
可把書容急壞了。
鍾念月卻拉著她,悄聲道:「你今個兒不如也在這裡蹭一覺好了,這裡暖和多了……」
書容欲哭無淚,心說奴婢哪裡敢啊?
鍾念月說罷,又坐起來,道:「有些硌腰。」
室內此時一片靜寂。
因著晉朔帝看書時,不喜有人打攪,宮人們也就都輕手輕腳了。
過了片刻。
晉朔帝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來:「床上有腰枕。」
鍾念月本來不大想動。
只是書容恨不得縮在貴妃榻腳下,哪裡敢去碰皇帝的東西?
鍾念月只好輕嘆一聲,今兒也要我自力更生了。
她從榻上下去,走到那羅漢床旁,只見上面放了一對兒枕頭,一對兒腰枕。
鍾念月無比利落地摸了倆走,抱在懷裡便回去了。
沒一會兒,孟勝也帶著被褥回來了。
這邊鋪好床榻,那邊鍾念月又蹭了晉朔帝的半桶熱水洗漱。
等洗漱完,正巧被子也被烘得軟了些,一鑽進去,便閉上眼睡著了。
瞧著竟是半點負擔恐懼也無,直叫孟公公又驚嘆,又覺得好笑。
除了常伺候的宮人,晉朔帝的殿中甚少留下誰。
便連妃子也是遵循舊制,是不得留宿皇帝寢宮的。
這還是頭一回,有除了宮人外的人,與晉朔帝在同一屋檐下。
燭火搖晃,轉眼不知幾時。
晉朔帝起身由孟公公伺候著洗漱了。
他轉身走向那張羅漢床,那半面屏風上卻是映出了少女的剪影。她的影子被燭火放大了許多,連映在屏風上的睫毛都纖毫畢現。
她睡得很熟。
常有言「帝王身側不容他人鼾睡」,但更多卻是沒有人敢在帝王身邊安然入睡。
孟勝第一回到他身邊來伺候,那時也算是個大璫了,卻也怕他。
有誰不怕君王呢?
按宮規,各主子宮中,哪怕是入睡後,也是要有宮人守在一旁的。
孟勝便是那個守夜,隨時等著傳喚伺候的。
孟勝睡在他床邊的腳踏上,如此連著幾日輾轉難眠,方才慢慢適應了。
晉朔帝睡下去,不自覺地又掃了眼那屏風。
卻說祁瀚屋中也點了個炭盆,到底是太子呢,底下人可是不敢疏漏的。
這炭盆小是小了點,也能提供幾分暖意。
小太監剛伺候著他洗漱完,他便驀地想起來:「表姑娘那裡可有炭盆?」
小太監訥訥道:「奴婢不知。」
祁瀚當下也睡不著了,立即翻身起來,尋鍾念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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