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姑娘在那裡坐了會兒,將點心吃了大半。Google搜索
然後也真泡到湯池裡去。
她泛白的臉色一點點地紅潤了起來,瞧著氣色好了許多。
鍾念月此時懶洋洋地倚著桌案,與她道:「先前還不曾多謝羅姑娘為我做贊者呢。」
她可以似是而非地應一聲,何必多禮。
且再說些漂亮話,在鍾念月面前再賣些好。
「是陛下讓我做的。」但羅姑娘到底還是這樣說了。
鍾念月點點頭:「猜到了。」
她就說,鍾念月並不是那樣好欺騙的。
羅姑娘心道。
估摸著離晉朔帝回來還有一會兒工夫,鍾念月也就乾脆拿羅姑娘當個解悶的了,同她閒話道:「我記得羅姑娘好像還在國子監讀過一段時間的書,是不是?」
「是。」羅姑娘點了下頭。
那段時日,她可沒少聽聞鍾念月的事跡。
鍾念月撥了撥面前的燭芯,散漫一笑,道:「那時還有人同我說,羅姑娘霸道,方才一到國子監,便殺了不少人的威風。」
這話是錦山侯同她抱怨的。
及笄宴後,錦山侯都極為不滿羅姑娘是她的贊者。
「而今我看羅姑娘,與錦山侯描述的,倒好似兩個人一般……」
宮人聞聲,心道姑娘如今也會這樣拿話揶揄人了。
這不是說羅姑娘表里不一嗎?
宮人一抬頭,卻見羅姑娘像是受不住山林的寒意,驀地打了個哆嗦。
宮人問了句:「羅姑娘可是覺得冷?」
羅姑娘並未理會她,而是笑問道:「那鍾姑娘覺得我哪版模樣更好呢?」
鍾念月心下驚詫。
這還用問麼?
鍾念月道:「自是你這般好了。」
羅姑娘動了動唇,便又聽得鍾念月道:「我便是個霸道性子,若是誰人還要與我比霸道,那豈不是煩死了?」
羅姑娘失笑道:「是。」
她突然低聲問:「姑娘如今覺得快活麼?」
嗯?
鍾念月疑惑地瞧了瞧她。
怎麼,您今個兒是來同我談人生談理想的麼?
鍾念月道:「自然快活。」
「因為陛下待姑娘好嗎?」
「……不止。」鍾念月道,「因為……」她略略一頓,也茫然地想了想。快活便是快活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若有個緣由,那定然是:「我愛的每一個人,恰好也極愛我。我且輕鬆快樂地過活。自然是快活極了。」
羅姑娘道:「是。」
可這世間難得。
她道:「我見姑娘的次數很多,有時候姑娘興許都沒留意到我。但我每每見到,都覺得印象深刻。無論是在什麼時候,見什麼人,姑娘都一如既往,姿態輕鬆……」
鍾念月聽到這裡,都有些弄不明白這位羅姑娘究竟要做什麼了。
怎麼?
是暗地裡去什麼誇誇群進修過了嗎?
鍾念月正想著要不要禮尚往來,我也再誇你兩句,就聽得羅姑娘突地話音一轉:「我今日其實是奉太后之命而來。」
鍾念月:?
怎麼就這麼……自爆了?
羅姑娘從湯池中起身,她道:「姑娘應當也瞧過了,我身上並無異物。我能到跟前來與姑娘說話嗎?」
鍾念月看了一眼宮人。
宮人已經被嚇傻了,只怕自己聽見什麼不能聽的皇家辛秘。
鍾念月道:「你去伺候羅姑娘穿好衣裳。」
宮人這才戰戰兢兢地去了。
不多時羅姑娘便被請到了鍾念月的跟前。
等落座後,羅姑娘還是滿面寫著冷靜,她不急不緩地道:「因我與姑娘有幾分善緣在,太后便令我依託這份善緣,將姑娘拿下,以此威脅陛下。若有必要時,可毒殺姑娘。」
鍾念月:「……」
怎麼一個個的都愛下毒給我呢?
我和毒藥有仇麼?
宮人聞聲,已經嚇得雙膝一軟,直接跪倒了下去,她張張嘴,正要叫「來人」。
鍾念月一下按住了宮人的肩,道:「慌什麼?且先聽羅姑娘往下說一說。」
「多謝姑娘沒有立即叫禁衛將我拿下。」羅姑娘道了一聲,爾後才又道:「我來時,不止我一人。還有祁瀚,他率親衛府兵,和青陽衛已經趕到了臨萍,興許現在已經遇上了陛下……」
鍾念月眉心一皺。
不等她有動作,羅姑娘又道:「不過姑娘不必憂心,陛下應當早有法子了。其實我們都看得很清楚,從惠妃賜死開始,陛下等的就是太子造反……唯有這樣,世人才挑不出半點錯處。陛下也可將眾人都一網打盡,徹底免去後顧之憂。」
羅姑娘頓了頓,目光落在鍾念月身上:「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因著姑娘吧。要知曉這世間文人,多愚客。他們的君王一定是不會有錯的。於是這錯處便都多往女人的頭上推。前朝幾位妖妃,死後還要被鞭屍……陛下這般種種鋪排籌謀,為的是要姑娘的名聲乾乾淨淨吧。」
鍾念月愣了愣。
是如此麼?她雖隱約猜到一個輪廓,但並未往下深思過。
羅姑娘垂眸道:「我素來是個聰明人。太后總這樣說我。而今,這聰明人自然知曉,什麼事能成,什麼事不能成。所以我選擇,不與他們同流。」
鍾念月都禁不住道:「羅姑娘確實是個不多見的聰明人!」
幾乎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見過的女性中,智商情商最頂端的那一波了。
「只是陛下那裡雖然無事,姑娘這裡卻怕有事。」羅姑娘話音一轉。
鍾念月:「嗯?」
「定王叛黨如今也在往這邊來,一會兒,那領頭人還要與我會和。」
鍾念月:「相公子?」
「不。」羅姑娘將原先與蘇傾娥說的那番話,也說與了鍾念月聽。只是不曾提到相公子的母親那檔子事,更不曾提他毒殺母親,毒殺外祖父的事。
羅姑娘想著,相公子既然都願意為鍾念月做戲撞牆了,若要將他難堪的傷疤揭在鍾念月面前,只怕相公子要千里追殺她了。
「也就是說,一會兒還會有一位諸葛先生來找你?也許,他見了我,就會順手殺了我?」鍾念月歪頭問。
羅姑娘點了下頭:「不知陛下在此處留下了多少禁衛……為保險起見,我要去攔截他。」
鍾念月倒是微微出神。
若今日動亂,也在晉朔帝的算計之中,那他不會留了更多的人給她罷?
鍾念月有些坐不住了。
蘇傾娥是跟著羅姑娘來的,但這會兒她正悄悄蹲在林間,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來。
外面都是禁衛,若是被發現了,只怕連喘氣都來不及,便被一劍捅個對穿了。
她朝下望去,只隱約能瞥見點衣衫的影子。
羅姑娘為何還沒下手?
她不會背叛了太子吧?
那一瞬間,蘇傾娥真巴不得她是背叛了才好。太子可容不下這樣的人。若是如此……她上輩子的敵人今日弄不好就能死個乾淨了……
蘇傾娥腦中念頭一起,便想也不想就決定轉身去匯報給太子。
而此時羅姑娘也說道:「我今日身邊還跟了個人,姑娘不妨帶上禁衛,我帶姑娘去抓了她。」
鍾念月朝宮人使了個眼色。
禁衛們很快就得令動了起來。
他們早早得了晉朔帝的交代,很聽鍾念月的話。
羅姑娘帶路在前。
那蘇傾娥轉身欲走。
卻是突地被人從後面拿住了,來人壓住了她的肩臂,同時卡住了她的脖子。
蘇傾娥嚇得險些尖叫起來。
後面的人卻好似早有準備,一下便塞住了她的嘴。
「主子,拿下她了。」
「主子,我好像在相公子那裡見過她。」
身後的人低聲道。
蘇傾娥渾身汗毛直立,奮力掙扎。她想為自己辯解,不,我如今是太子的人!
她隱約猜到這些人怕是諸葛先生帶來的叛黨。
他們今日是一路人啊!
「啪」一巴掌狠狠甩到了蘇傾娥的臉上。
那耳光不知用了什麼巧勁,聽著不響亮,悶沉沉的,落下來卻疼得很。
蘇傾娥被打得渾身一顫。
只聽人道了一聲:「莫動。」而後才將她往後一翻轉。
蘇傾娥也因此見到了身後那位「主子」的模樣。
怎麼……是你?!
蘇傾娥面色微變。
她突然間更拼命地掙紮起來,但她掙不脫,也擠不出聲音,還反又被甩了幾個巴掌。
「把她給我。」
「是,主子。」
蘇傾娥被綁了起來,而對方拎住了繩子的一頭,就這樣拖拽著她在路上走動了起來。
蘇傾娥在山林間一路擦過去,衣裳破了,臉頰也破了,眼睛還險些被樹枝插中,驚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此時羅姑娘也正帶著鍾念月走了出來。
雙方撞了個正著。
看著眼前身形高挑,頭戴幕離的人,手中提著一個蘇傾娥。
「看來有人先我們一步了……」羅姑娘道。
鍾念月也同時出了聲:「諸葛先生?」然後再一垂眸:「……蘇傾娥?」
不愧是女主!
命真夠硬的。
今日居然還能再見到她……
惜命的鐘念月當下退後了半步,道:「拿下!」
羅姑娘皺眉覺得有些奇怪。
這「諸葛先生」為何綁了蘇傾娥?為何身後沒有跟別的人?
禁衛們正一擁而上時,諸葛先生取下了幕離,喚了聲:「念念。」
蘇傾娥聽見這一聲,簡直扎耳扎得要命。
鍾念月憑什麼運氣那樣好……
鍾念月微微一怔,望著面前成熟些許,略顯陌生,但又分外熟稔的面孔。
那是一張女人的面容。
她是朱幼怡。
朱家大火後,便失蹤的朱幼怡。
鍾念月:「等等!都莫動!」
禁衛齊齊停了手,但還是將她們團團圍住了,投以冰冷的注視。
朱幼怡臉上這才露出了點笑容,她道:「念念沒有忘了我。」
朱家大火數人身亡後,羅姑娘方才出來走動,因而她並不識得朱幼怡。只驚疑不定地看了看朱幼怡,再瞧了瞧鍾念月,隨後神色複雜地嘆了一聲:「叛黨攏共兩個首領,一個相公子,一個諸葛先生,姑娘卻都認得……」
倒顯得她方才慌忙要去阻截諸葛先生的行為有幾分可笑了。
自然,也從中攬不得半分功了。
羅姑娘越想越覺得荒謬好笑。
祁瀚與太后若是見此情狀,又該如何呢?
太后最愛的兒子的舊部,卻是都與她瞧不上的鐘念月結了緣,太后是不是該要氣得吐血了?
這廂朱幼怡掃了羅姑娘一眼:「羅家女?」
說罷,她也不再看羅姑娘,只對鍾念月道:「原本的諸葛先生並非是我,另有旁人。此次帶隊前來的也不該是我,只是那人昨日被我殺了,這才換做了我。」
朱幼怡眼尾微微往下垂了垂,道:「你年紀尚小時,我還與秦誦等人道,將來要你及笄時,該要獨自為你賀生,不能叫錦山侯他們將你搶了去。誰曉得你及笄時我來不了,你將來大婚時,我也來不了……這才想著總要見一面的。」
羅姑娘都聽得呆住了。
倒還是青梅青梅的情誼了。
蘇傾娥也暗暗咬牙。
若她不曾記錯,朱幼怡與秦誦那一行人,是素來瞧不上紈絝的。卻偏偏成了鍾念月的朋友……
羅姑娘問出了蘇傾娥的疑問。
她道:「斗膽一問,二位原先是如何相識的?」
鍾念月掰了掰手指頭,與羅姑娘數了幾個人名,道:「他們都是我年少時,陛下為我尋的玩伴。」
原來是晉朔帝!
又是晉朔帝!
蘇傾娥是當真妒忌了。
上輩子太子也曾經寵愛過她。
可如今再仔細一瞧,與晉朔帝寵愛的方式好像有著天差地別……
太子的寵愛將她送上了黃泉。
晉朔帝的寵愛卻為何能叫鍾念月越發得意呢?
鍾念月抿了下唇,問:「你方便久留麼?不方便的話,你便先走罷。我知曉你還活著就好了。」
她就說,那回被相公子綁架的時候,她分明是瞧見了朱幼怡的背影,卻為何再也找不到了呢。
「念念,我……」朱幼怡方才起了個頭。
突地有守在下頭湯池的宮人驚叫了一聲:「著火了!」
著火了?
鍾念月猛地一扭頭:「何處著火了?」
當即便有一個禁衛去查探情況。
其實也不用他來報了,因為能叫底下的宮人瞧見,必然是那火勢越來越大了。不多時,鍾念月也看見了。
像是……像是宅子的方向。
那火光之盛,像是將半邊天都燎紅了。
鍾念月眼皮一跳,一提裙擺便要往下走。
宮人們嚇了一跳,連忙去攔她道:「姑娘,姑娘貴重,怎麼能去那等危險的地方呢?」
鍾念月咬了下唇:「底下有個更貴重的人。」
宮人還是不肯相讓道:「陛下吩咐了的,咱們的職責就是守著姑娘,保證姑娘的安危……」
鍾念月甩開了他們。
拾級而下之前,她驀地想起了什麼,於是回頭與朱幼怡道:「我及笄時,不曾與秦誦他們另賀生辰。到底缺了個人呀。」
她說罷,才疾步朝下跑去,髮絲與裙擺都亂糟糟地飛揚了起來。
一幫禁衛實則也憂心陛下的安危。
連忙護著鍾念月,一路跟下去了。
羅姑娘轉過身,摘了蘇傾娥堵嘴的東西。
蘇傾娥當即破口大罵:「你果真背叛了太子……」
羅姑娘又堵了回去。
蘇傾娥:「唔唔唔!」她更憤怒了。
羅姑娘道:「我且聽你無能狂怒罵上幾句,心底便覺得高興了幾分。」
蘇傾娥這下氣得臉都白了。
朱幼怡轉頭掃了她一眼。
羅姑娘不由問:「朱姑娘既已入了叛黨,為何還念念不忘呢?」
說罷,羅姑娘自個兒也覺得,鍾念月這名字起得真有意思。好像生來便是為著這世間認識她的每一個人,都要對她念念不忘似的。
「念念嬌氣得很,卻照顧過我與我的母親。為此,陛下還吃了一回醋。」朱幼怡說到此處,便不再往下說了。
羅姑娘也不再問了。
好像不必多問了。
單從方才鍾念月離去時那一句,「我不曾獨自賀生辰,因少了一個人」,便可窺出幾分緣由了。
羅姑娘低聲道:「我自幼沒有過朋友。做鍾姑娘的朋友,應當也能從她的身上分薄得一分快活罷?」
蘇傾娥聽完,氣得直想吐血。
你們便想要和鍾念月做朋友?
有那樣好麼?!你上輩子如何坑害我的啊!而今倒是轉性了嗎?
鍾念月一路疾奔下去,腿都軟了。
她兩股戰戰地在宅院外立住,還打了個噴嚏。噴嚏一落地,眼圈兒鼻尖全紅了,眼珠子都擠了兩滴出來。
她瞧見了太子親衛的身影,也瞧見了青陽衛的聲音。
他們與武安衛戰在一處。
刀光劍影,叮叮作響,與那火光中燃燒的噼啪聲混作一處,就更叫人覺得心驚肉跳了。
禁衛們很快加入了進去。
宮人們則扶著鍾念月要往一旁走。
鍾念月輕聲問:「陛下呢?」
他們又哪裡知曉呢?
只茫然四顧,想著要尋個人來問問,可哪裡有人搭理他們呢?叛軍最好莫瞧見他們才好!免得一刀斬落,豈不是就沒命了?
鍾念月視線轉動。
倒是終於瞧見了孟公公。
孟公公鞋子掉了一隻,一瘸一拐地朝她走來。
鍾念月與晉朔帝一同相處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二人間不知有多少的回憶。
她原先是一樁也沒記在心頭的。
可今個兒記憶倒好像被勾出來了,且印在腦中愈發地清晰。
那時朱家大火,她想去瞧朱幼怡。
晉朔帝在馬車裡問,若是他有一日也這般,念念可會等在門外久久不離?
鍾念月腦中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回憶,一會兒又是羅姑娘說今日只怕早在晉朔帝的算計之中,一會兒又怕原本的男女主光環太大,饒是晉朔帝也抵不過……
鍾念月驟然拔腿迎上孟公公:「陛下在哪裡?」
說罷,倒像是要往宅院裡沖了。
孟公公張張嘴,不等他答。
背後突地伸來一雙手,牢牢地箍住了鍾念月的腰,一下將她整個撈到了懷裡按住。
「念念,往何處去?」是晉朔帝的聲音。
鍾念月嚇了一跳,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了兩顆。
她小聲道:「我以為你在裡頭,要去救你呀。」
晉朔帝抬手按住了她的眼角,輕輕擦了兩下,又摸到她額前被汗水濕透再被林間的風吹得冰涼的髮絲,摩挲了下。
他原先是愛看念念哄他,為他皺眉落淚的。
他自知性情涼薄,於情感上的感知,總比旁人慢了幾分。因而總要如此反覆,才可從中品味到念念的甜意。
他知道自己骨子裡更似個惡人,便怎麼也改不掉這性情。
晉朔帝柔聲道:「念念如何救得了我呢?」
「若有你身陷火場那一日,我不會在門外等你,我會進去救你的……朱府門外,說過的。」鍾念月抽噎了下。
那時鐘念月年紀還小一些。
他聽過雖覺得震撼,但想著到底是小姑娘的話,沒準兒過兩年便忘了。
但念念沒有忘。
晉朔帝將鍾念月納入大氅底下,又為她擦了擦臉上冰涼的水痕。
他將她嚇哭了啊。
晉朔帝終於嘗到了直直往五臟六腑鑽去的心疼的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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