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恆嘆息一聲，冥冥當中一切皆有定數。
他向前邁出一步，四周風起雲湧。
眨眼間便從道坎山上消失不見，很快來到中州大明皇宮。
太和殿。
這裡是皇后的居所。
平日裡夙來安靜祥和，但此刻外面卻聚集了一大批人，氣氛顯得頗為壓抑。
這群人裡面，有王公貴族，也有鼎鼎大名的武道宗師。
隨便出去一個。
跺跺腳，都能讓天下抖三抖。
最重要的是，當今的皇上朱洪武也在這裡。
他現在也已經年近七十歲了，白髮蒼蒼，身軀消瘦。
幾十年的歲月已經磨滅了年輕時風發意氣，留下來的只有滿面陰戾和威嚴。
從農戶的兒子，到開國大帝。
朱洪武這一生也算是傳奇。
可一路走來。
得到的不少，失去的卻也很多。
而直至今日，他最後的一絲溫暖也要離他而去了。
「蘇哥。」
見到蘇恆出現，其餘人都吃了一驚。
唯獨朱洪武很平靜，轉過身，朝著他慢慢點了點頭。
「我姐姐現在情況怎麼樣了。」蘇恆問。
「不太好。」朱洪武回答道，「她這幾年身體愈發虛弱，再加上染上風寒，也不願意接受太醫們的治療。我和朱標、小仙都勸過她，但沒什麼用處。」
說著，
朱洪武鼻子微微抽搐兩下。
眼睛中帶著渾濁的淚光，臉上表情滿是無奈。
朱標和朱仙兩人也在外面等候。
這幾年基本上是太子朱標在處理政務，再加上母親病重，壓力巨大，他身材看上去愈發肥胖了。
即便是日常的行走，都需要有人來負責攙扶。
呼吸間渾身上下顫顫巍巍。
兩三個下巴迭在一起。
「見過舅舅。」朱標對蘇恆一直很恭敬，見到蘇恆後趕忙推開身旁的侍從，朝著他彎腰行禮。
結果，
到半路上。
一口氣喘差點沒上來。
「你也得注意點身體了。」蘇恆無奈，伸手將一道血氣注入到朱標體內。
這位皇太子這才算是能正常呼吸，他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水，苦笑道，「讓舅舅見笑了。」
「師尊。」
朱仙朝著蘇恆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二十年的時間過去，朱仙也完全長開了，傾國傾城，此時穿著一身素白色的衣裙，未著粉黛的面容上帶著淚痕，眼睛微微發紅，顯然是剛剛哭過。
她天資極強。【】
再加上蘇恆的親自教導。
如今的朱仙幾乎是除開蘇恆外，天下間最強的幾個武者之一，不遜色於當初的那些仙人們多少。
「我進去看看。」蘇恆先是伸手摸了摸朱仙的腦袋。
而後對朱洪武開口道。
他來到太和殿。
乾淨整潔的大殿裡面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很樸素。
很難想像這是一國之母的臥室。
藥草苦澀的味道如霧般氤氳，裡面躺在床上的是一個枯瘦的老婦人。
「你這是何必呢？」
蘇恆盤膝坐在地上，伸手輕輕握住姐姐的手腕，「我能救你，不必再受這樣的苦楚。」
「阿恆。」
蘇屏面容消瘦，手臂細的像是枯柴。
聽到聲音後她有些吃力的睜開眼睛，側過身，目光溫柔的看著蘇恆。
一如既往。
她有些吃力的搖了搖頭。
「夠了。」
她溫柔但堅定的開口道，臉上帶著讓人動容的灑脫：「已經夠了。」
「我這一輩子已經滿足了，咳咳。」蘇屏喘息著，但還是艱難的開口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間天理，有什麼不知足呢。死亡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啊…」
「朱仙和朱標很想你。」
蘇恆頓了頓，看著自己姐姐白髮蒼蒼的面容，略作停頓後又繼續開口道，「我也很想你。」
「我已經操勞了一輩子了，那些孩子們也長大了。最後的時候，就讓我任性一些吧。」
蘇屏伸手。
似乎是想要撫摸蘇恆的臉頰。
可當她手伸在半空中的時候，便已經開始無力的下落。
砰！
蘇屏纖細的手腕落在蘇恆的手心當中。
很輕很輕，卻也很重很重。
「皇后薨天！」
太監尖細的聲音在太和殿上迴蕩，當今聖上、太子公主，再然後是文武百官都在嚎哭，哭聲猶如浪潮，席捲整個天都。無數百姓紛紛走在街道上，披麻戴孝，慟哭不止，有人甚至跪在地上咳出點點鮮紅血滴。
遠風從掠過城牆，滿城一片素白。
滴答！
太和殿，蘇恆眼角一滴淚水流下，久久不能自語。
他現在已經有通天徹地之能。
但如果蘇屏不願意的話，蘇恆選擇尊重她的想法。
——
眨眼間。
又是一年時間過去。
蘇恆去見自己的另外一位故人。
這裡是寧州，巫魁山。💝✋ ❻➈ᔕ𝒽𝓊𝐱.Ćⓞｍ ♜🎯
蘇恆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便是在這裡採藥為生。
那時候他雖然有食仙天賦。
但卻完全發揮不出來其強悍之處。
每天辛辛苦苦。
掙來的錢財還不夠一家人溫飽，更是需要攢錢習武，防備山中的其餘採藥人。
膽戰心驚。
即便是當初面對仙人的時候，也未必有那段時間來的危險、艱難。
巫魁山中曾經有著許多異獸。
但幾十年的時間過去。
除開少數狡詐聰明之輩還在深山當中苟活，剩下的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正仙訣在大明境內傳播開來，整個武道界的實力獲得飛速提升。
而還留在原地不動的這些異獸。
則直接遭到了降維打擊。
隨著大量武者從異獸身上採集資源，這些熬過幾千年歲月的異獸也紛紛引來了自己種族的滅絕。
時至今日，
在大明境內，異獸的數量越來越少。
那些深山老林里的風光也逐漸展露在人們的面前，只要季節合適都能前去遊玩，不需要再擔心太多。
巫魁山也是如此。
蘇恆再次回到這裡，頗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幾十年的時間匆匆流逝，這裡的風景倒是沒發生什麼太多的變化，只是變得靜謐了許多。
幾隻灰毛兔子趴在地上，用自己的三瓣唇咀嚼著青翠的草葉。
沿著山間小路。
蘇恆一路向前，來到巫魁山深處。
越過一片茂盛的樹林，眼前景色豁然開朗。懸崖峭壁之上，白練般的瀑布傾瀉而下，水霧迸濺，折射陽光在茂盛的林蔭間形成一道彩虹，空氣中瀰漫著令人感到清新逾越的水汽。
溪水潺潺，一路向下。
不遠處是一片陽光開闊的青草地。
草地上坐落著一片竹樓，風景優美，長滿各種瓜果蔬菜的菜地被用籬笆包圍起來，就連籬笆上也爬滿了青青綠綠的葡萄科植物。清風吹過，白色的花瓣隨風飛起，看上去美不勝收。
「汪汪汪！」
一頭土黃色的田園犬發現蘇恆的蹤跡，對著他開口狂吠。
等蘇恆向前一步邁出。
田園犬便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跑走了，十分的沒骨氣。
嘎吱！
似乎是聽到外面傳來的動靜。
竹樓大門被人推開，一個頭髮灰白衣著樸素的婦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腰肢微微佝僂，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安詳，帶著笑容。
當她目光朝著田園犬方向望過去的時候。
笑容一下子愣住。
陽光下。
蘇恆魁梧的身形默默矗立，就這樣平靜的看著她。
「青梧…」
蘇恆開口道，依稀見還能在面前人身上見到昔日少女的模樣。
在蘇屏和朱洪武結婚離開道坎山後不久，商青梧便同樣不告而別，來到巫魁山當中隱居。
蘇恆前來探望過幾次。
也一直派人暗中照料，可惜的是這些年來商青梧始終不願意和他見面。
如今——
一晃眼已經是三四十年過去，歲月匆匆。
商青梧雖然有修行在身，但也就是很普通的武學而已，不可避免的衰老。
但她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沒有那種紅顏凋零後的痛苦。
也不像是往常那樣。
一直躲避著蘇恆。
嗤！
熱鍋寬油。
從菜園子裡面新鮮採摘出來的蔬菜、就這樣放在鍋里。
商青梧翻炒兩下，快活的忙碌著，很快便把給蘇恆準備了慢慢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餚。
雖然都是些素菜。
但味道卻很不錯，讓人食指大動。
商青梧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坐在蘇恆對面，給他倒上一杯茶水，這才微笑著開口道，「山裡面的粗茶淡飯，招待你這樣一尊大神，還請多多見諒了。」
「已經很好了。」
蘇恆微笑著說，「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飯菜，而是做飯的人。」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商青梧看著蘇恆。
最後灑脫一笑，搖搖頭。
「嘗嘗這個，這個時候的青菜最新鮮了。」商青梧夾了一筷子辣椒炒青菜到蘇恆碗裡。
蘇恆嘗了兩口。
隨即有些意外的開口道，「沒想到你這樣一個大小姐手藝也能這麼好。」
「幾十年的時間，總得學點什麼不是嗎。」
商青梧歪了歪腦袋。
笑著回答道。
雖然面容已經不再年輕，可言談間還是猶如往常那樣。
「這些年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菜過五味，蘇恆突然開口道。
商青梧抬起頭。
想了想，「是為什麼突然從道坎山上離開，來這裡隱居嗎？」
「嗯。」
蘇恆點了點頭。
「你可是天下第一高手，在你的身邊壓力太大了。」
商青梧像是在和蘇恆開玩笑，也像是很認真的在回答道，「我感覺喘不過氣來，患得患失，如果有一天你看不上我了怎麼辦。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迷失了自我……
你很好，對我也很好。
但歸根到底，人來世界上一趟，總得是為自己而活。」
蘇恆沉默。
他想過很多原因，但卻沒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
「抱歉。」
半晌後，他才朝著商青梧開口道。
「沒什麼需要道歉的。」商青梧笑著說，「任性的是我才對，你對我一直有恩。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當初恐怕連寧州都走不出，早已經是路邊的一堆枯骨了，更談何後來。」
「那這些年你還好嗎？」蘇恆喝了一口茶。
這才發現裡面加了蜂蜜，放涼之後味道變得更好，滲人心脾。
「最開始的時候蠻艱難的…」
商青梧仰起頭，似乎是在回憶過往，她說道，「那時候我一心想要找個世外桃源隱居，可沒先到居然這麼難。我不會煮飯，只能采野果來果腹。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房子被大風給颳走了，我當時哭了好長時間…」
「不過，我總歸是個武者，雖然沒有你這麼厲害，但慢慢適應環境是沒什麼問題的。」
商青梧笑著說，「之後我學會挑選材料，搭建漂亮的竹樓。還學會嫁接果蔬，給土地施肥，還養了蜜蜂，每到秋天的時候採摘一半給它們留下來一般。這些蜂蜜可是我的寶貝，你得少喝點……」
她這句話每說完。
便和蘇恆一起笑了起來。
蘇恆哈哈大笑，前仰後合，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你剛才還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哪有你這樣招待恩人的。」
「聖人還說唯女人和小人難養也嘛…」商青梧不講理的開口道。
「所以說，當你擁有許多東西的時候反而患得患失，再想感到快樂就很困難了。可當你一無所有，飯都吃不飽，快樂就很簡單、很純粹。」
商青梧抬頭望著頭頂上掛著的葡萄架，「真快啊，一晃眼三十多年的時間便已經過去了。」
蘇恆本來想要帶著商青梧離開。
但這一刻他知道。
已經不需要了。
她日子過的很好，快活又自在。
真正過的不好的反而是他，他已經擁有了人們夢寐以求的一切，甚至整個世界在有朝一日都能被他攥在手中。
但蘇恆還是不開心。
和他同一時代的人在慢慢遠離，他越來越孤獨了。
武道被他走到絕巔，哪怕是他悟性逆天，也是進無可進，面前漆黑一片。
還有元始天尊——
百年之後還有一場戰鬥，但蘇恆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可能。
如果他敗了。
他的存在會被徹底抹除。
他的師尊、親朋好友，弟子後輩和他有關聯的一切都會被徹底肅清，就像是曾經的巫族那樣。
巨大的壓力、痛苦和不可言說的絕望感讓他喘不過氣來。
真正需要被拯救的人並非是商青梧。
而是他自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