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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久不見

2024-08-19 15:35:13 作者: 周沅
  早晨起床,江寧的右眼皮就開始跳。

  她拿濕毛巾和冰牛奶按了半天,無濟於事。眼皮跳的更厲害了,江寧拿著濕毛巾按著眼睛走到廚房啟動了咖啡機。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淅淅瀝瀝,浸潤在大地上,帶走了最後一絲熱。她住在十一樓,能看到路上行人打著傘或穿著雨衣,衣服穿的很厚。

  九月一場秋雨,濱城徹底入了秋。

  咖啡機滴的一聲,完成了工作。江寧放下毛巾倒了一杯咖啡,把麵包塞進了空氣炸鍋里,定時五分鐘。

  電話響了起來,她端著咖啡杯走到客廳看到來電皺了下眉,接通電話,「媽。」

  「晚上來你外婆這裡吃飯。」

  「晚上要加班,沒時間。」江寧拉開冰箱取出全麥麵包和純牛奶,關上冰箱門轉身放到了餐桌上,「有什麼事?」

  「你怎麼那麼多加班?吃個飯都沒時間。你二姨給你介紹了一個男孩子,中心醫院的心外科醫生,今年三十五——」

  「這不是男孩子了吧?」江寧拉開餐廳的椅子坐下,說道,「年紀有些大。」

  「你很年輕嗎?」母親攻擊她,「你也快三十了!」

  「離二十九還有三個月。」江寧喝了一大口酸澀的咖啡,靠到椅子上,「不要誇張。」

  「二十九離三十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你都快三十了還沒有對象,出去人家問我女兒有沒有結婚,我都不好意思講你從沒有談過戀愛。」

  談過,只是你不知道。

  江寧放下咖啡杯,抬手揉眼睛,眼皮跳的她很難受,「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每個人選擇不一樣,我有的別人也不一定有,別人有的我為什麼要去攀比?」

  「我不想跟你講大道理,我講不過你。你表妹要結婚了,就在十一。對方公務員,父母做生意有錢,家裡三套房,你什麼時候找個跟你表妹差不多的男朋友?」

  江寧把咖啡喝完,起身去拿烤的乾巴的麵包,「我給你賺三套房,你別逼我結婚了。」

  「你賺十套房你也得結婚!」

  江寧無話可說,手機開免提放到桌子上,麵包烤過頭了,硬邦邦的看起來難以下咽。她還是很倔強的拿了個盤子,把麵包放進去。

  「這個醫生真的很不錯,工作穩定,跟你是同行,肯定有話講。見見行嗎?萬一成了呢?」

  「今天早上我有一台手術,很重要不能分心,你現在別跟我講這些。」江寧吃完了麵包,起身把剩餘的麵包封好放回冰箱,「七點就得到醫院。」

  「江寧,我活不了多久,我若是死了,這個世界上就剩下你一個人。你孤零零的面對著漫長的孤獨,沒有人對你噓寒問暖。江寧你說,我怎麼閉得上眼?」

  「配合醫院治療,你可以活很久。」江寧垂下眼,艱難的嚼著乾巴巴的麵包,「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許久後,母親說,「你是不是恨我?當初我不離婚你還有家。我把你帶回來,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江寧抬頭看餐廳的落地窗。

  這場雨下的真長,長到江寧都快忘記陽光長什麼樣。空氣潮濕寒涼,人仿佛悶在玻璃罐里,扔進深海,四面八方全是水。

  「沒有,你跟他離婚挺好的,他不配做父親,那個家有沒有也沒多大區別。」江寧不願意叫那個人爸爸,她咽下麵包,「你好好吃藥,配合醫院治療,很多人都可以活到自然老去。」

  「你是因為我排斥婚姻嗎?」

  「不是。」江寧嘆口氣。

  「那你為什麼那麼抗拒婚姻?排斥相親,連男孩子都不接觸——」

  「相親的事你來安排吧,我今天很忙,可能上班期間不能接你的電話,你不要多想。」

  「你聽話我就不想。」

  江寧扯了下唇角,掛斷了電話。

  她很討厭秋天。

  特別是濱城的秋天,綿綿細雨潮濕陰寒,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

  江寧的眼皮一直跳到醫院,她今天有手術,全天都在手術科。準備手術的時候,護士看到她跳著的眼皮,笑了半天,「江醫生,你跳的是右眼啊?」

  「嗯。」江寧檢查手術器械,張開手讓護士給她穿手術服。

  「右眼可不太好,快呸兩下。」徐醫生在旁邊說道,「右眼跳災。」


  這台手術是她和徐醫生一起,徐醫生叫徐淼,比她大一歲。從江寧進濱城醫院,他們經常一起搭班,又是同組,很快就熟了起來。

  「迷信不可取。」江寧說,「可能最近加班太多,熬夜導致。」

  說到加班,徐淼慘嚎一聲,骨科的加班可太多了。

  八點半開始的手術,十二點江寧才把病人送到病房。走出病房,江寧摘掉口罩喝了一口水,電話就響了起來。

  急診來了個左手前臂開放性完全骨折的病患。

  江寧戴上口罩往急診跑,路上碰到了徐淼,今天下午她和徐淼值急診手術班。外科樓距離急診還有一段距離,雨已經停了,但地面上到處都是積水。

  「什麼情況?」

  「聽說是車禍。」兩個人進了急診室,匆匆往治療室走。江寧最不喜歡來急診室,血腥混在消毒水味里,這裡每天見證著生與死。醫護人員都在忙碌,走廊上站著幾個穿警服的警察。

  江寧戴上手套,走進去的時候看到骨科秦主任和主任醫師林喆已經到了。急診醫生正在為病人做止血處理,江寧皺了下眉。

  病人應該是被拖拽過,身上擦傷嚴重。渾身都是血,左手傷口十分慘烈,骨茬已經裸露出來,暴露創口差不多有五厘米長。這樣的傷,越快手術越好。傷口一旦感染,這隻手臂就接不回去了。

  難怪秦主任會過來。

  江寧抬了下眼,猝不及防看到病人的全貌。

  他很年輕,看不出來具體年齡。長的很高,穿著黑色T恤牛仔褲,躺在病床上懸空一截。牛仔褲多處破損,血跡斑斑。臉上也有血,黑色額前碎發和血混在一起,額頭有擦傷一直延伸到眉骨,在英挺的眉毛上留下一片血跡,他有著一張極英俊的臉。

  人還沒暈過去。

  他的眼睛是內雙,眼尾有些長,睫毛垂著顯得瞳仁極黑。在一片血腥中,直白的看著江寧。

  病人過於安靜,不是什麼好的兆頭。

  江寧的右眼皮又跳了起來,她本能的詢問,「冷嗎?」

  急診在為他做輸血準備,由於檢查報告還沒出來,輸血還沒有進行。

  他的血壓已經降的非常低,再低下去可能會休克。江寧碰了下他的手,冰冷徹骨。

  病人突然把手收了回去,他還有力氣收。

  「你叫什麼?」病人忽然開口,他的睫毛上沾滿了血,似乎很重,他用力的抬著。

  搶救室一片混亂,到處都是聲音。病患的聲音其實不大,江寧不知道怎麼就聽見了。她看了病人一眼,說道,「江寧,骨科醫生,我們會盡全力搶救你的手。」

  病人還盯著她看。

  「小江。」秦醫生叫道,「準備手術室,聯繫住院、麻醉,準備手術。」

  「好。」江寧把手邊的工作交給了徐淼,手套上沾滿了血,江寧摘掉污染的手套快步往外面走。

  「病人的檢查報告出來了。」護士往這邊跑,手裡拿著一堆單據就往江寧手裡塞,大概是認錯人了。

  江寧拿著單據剛想說認錯了,對方已經跑了出去。

  不知道忙什麼去了。

  江寧拿著單據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拿出手機打電話,聯繫手術部。

  電話接通,江寧腳步停住。

  她的目光落在病人姓名上。

  林晏殊,三十歲。

  江寧的呼吸停滯,這幾年她看到這三個字出現在一起,心跳就漏拍。這回不單單是三個熟悉的字,還有熟悉的信息。

  林晏殊,男,三十歲,O型血。

  血型年齡全部對的上。

  江寧有一瞬間的眩暈,心跳的飛快,她抿了下唇。捏著厚厚的病例單,紙張貼著指腹,有種很鋒利的疼。她往後面翻,一張卡片掉到了地上,她彎腰撿了起來。

  林晏殊的身份證在資料的最後面夾著,大概是方便醫院調取病歷。

  十八位數的身份證號,她看到了熟悉的年月日以及熟悉的一張臉。證件照上他還很年輕,穿著黑色T恤,頭髮很短,面無表情看著鏡頭,五官凌厲有著鋒芒。

  電話里響起手術部的聲音,「江醫生,有什麼事?」

  江寧抿了下唇,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江寧握著手機,身體有些冷,深吸氣才開口,「急診手術,安排床位,左手小臂開放性完全骨折……」

  「江醫生?」

  「江寧。」身後一聲喊,「愣什麼呢?你是不是拿著病人的檢查單?」

  江寧把單據遞了過來,她看向急診室病床,林晏殊的長腿從人群中露出一截,褲腿都是血,地板上也有來不及清理的血。

  可能是他的,在燈光下,暗沉沉的一片。

  醫院這個地方,生死都是最平常的事,更別說受傷了。

  對於醫生來說司空見慣。

  江寧攥著手機,迅速跟那邊交代清楚。麻木的拿下手機,她得走出急診室,去準備手術。

  可兩隻腳卻邁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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