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安靜,江寧窩在座位里看著電影屏幕上的硝煙,猶如她的心情,戰後的寂靜,心跳在無聲的喧囂。電影已經到了尾聲,漫長的一個長鏡頭。
林晏殊說喜歡她,一直喜歡她。
爆米花桶轉移到了林晏殊手裡,香甜的奶油在空氣中瀰漫,飄蕩著。林晏殊彎腰撿灑在地上的爆米花,江寧回過神,連忙從包里取出袋子。
把灑的爆米花撿乾淨,電影院的燈亮了起來。
加上江寧和林晏殊一共六個人看電影,分散在電影院的各個角落。他們起身的動靜也不大,很快就離場了。
江寧把髒掉的爆米花袋子拎著。
「杯子還要嗎?」林晏殊起身幫江寧拿包,停了下腳步,低頭,「江寧。」
「好。」江寧停住,抬眼,「嗯?」
林晏殊唇角抿著笑,抬手用拇指擦了下江寧的眼下。
「怎麼了?沾睫毛膏了嗎?」江寧從包里拿出鏡子去照臉,也順勢把包接過去背到自己身上。
妝花的一塌糊塗。
江寧臉上有些熱,「我去洗手間,你等我一會兒。」
江寧走的飛快,林晏殊跟在後面,她在洗手間洗了一把臉,滾燙的臉稍緩,她拿出氣墊拍了一層,匆匆補了個妝。
手撐在洗手台上深呼吸,她的心才落回原地。
走出洗手間,江寧看到林晏殊等在外面正在打電話。他很高,身材修長挺拔,戴著黑色口罩。
拿電話的手指上掛著個手提袋,裡面裝著爆米花和兩杯水。
江寧走過去接袋子,林晏殊非常利落的避開,回頭看到江寧的眼,身上的氣勢落了回去,跟那邊說,「我馬上到。」
掛斷電話,林晏殊垂下手,也沒有把袋子給江寧,「爆米花你吃嗎?」
江寧搖頭,她只是想要杯子。
「不吃我帶走了。」林晏殊非常自然的握住江寧的手,拉著她出了電影院,順著扶梯下了一層直奔一家淮揚菜。
「你不是要回單位?」電影院很暗,他們做親密事,恥度會降低。可外面光線很好,很亮,江寧有些不好意思。
「嗯。」林晏殊徑直帶江寧走到餐廳,這家餐廳生意還不錯,他找了靠邊的位置讓江寧坐下,拿起菜單點菜,「租的車還在樓下,等會兒你聯繫司機,他送你回家或者送你去醫院都行。」
「沒事,你坐車走吧,我回家開車。」江寧坐下才看到林晏殊的脖子上有一點口紅印,衣服上也有,「你衣服被蹭髒了,需要換衣服嗎?」
「同事在樓下等我。」林晏殊低頭看了眼,笑道,「灰色看不出來,沒事。」
「那你先走?你不用給我點菜。」
「第一次約會不能陪你吃飯已經夠差勁了,讓你空著肚子回去。」林晏殊抬眼看江寧,目光很沉帶著意味,「這是什麼差勁男朋友。」
江寧坐直看著他,「不差。」
林晏殊靠在桌邊,垂了下睫毛。
江寧是坐著,她仰起頭,「真的不差,我覺得你安排的很好,我今天很——愉快。你快忙你的去,工作更重要。」
「我也很愉快。」林晏殊抬眼注視著江寧,空氣溫度在升高,他看的很深。大約有半分鐘,林晏殊抬手撥了下江寧的劉海,指尖沿著江寧的肌膚很輕的划過去,「那我走了。」
「嗯。」
「注意安全,上車後跟我發個信息。」
江寧點頭。
林晏殊忽然俯身,江寧以為他又要親,後頸都麻了,林晏殊靠近她的耳朵,「私下先不要跟許靜見面,如果要見面,記得跟我說。」
耳畔是他的呼吸和溫度,江寧點頭。校園暴力會很輕易的摧毀一個人,所以她那天特意跑過去跟許靜又見了一次,她怕許靜跌入深淵。
還是晚了一步嗎?
「她已經在深淵,如果不能保證把她拉出來,她不會信任任何人。」江寧抬眼,「校園暴力對心理的摧毀遠比想像中更嚴重,希望你們能救她。」
林晏殊看了一會兒江寧,點頭,「我走了。」
林晏殊拎走了兩隻杯子和一盒爆米花,走到出口避開江寧的視線,結了帳,又預存了一筆錢。
他這邊確實有急事。
林晏殊大步走出商場,沈飛的車停在路邊,他走過去上車,放下袋子問道,「許靜說什麼了嗎?」
「這個人是許靜找來的媒體,她想曝光那些監控視頻,她害怕我們不能讓沈怡君退學,不是背後的主謀。」沈飛發動引擎要開車,忽然看到林晏殊脖子上的口紅,「隊長,你脖子上紅的是什麼?」
「口紅吧。」林晏殊抽紙擦了下,語氣淡淡,「查她的手機,再查一遍,把她手機上的所有軟體都瀏覽一遍,細緻一點,她瀏覽過帖子留言過的網站——」
沈飛一腳剎車,「口紅?吧?」
「你不會開車,我換個人。」林晏殊拉上安全帶,拎起手邊的杯子,「看清楚了嗎?情侶杯。我在跟我女朋友約會,我脫單了。」
沈飛懵了幾秒,「林隊,你不是倔強的單身主義嗎?說女人都是麻煩,誰談戀愛誰想不開。」
說含蓄了,這位是倔強的單身老狗。工作狂魔,內卷第一人,名言:智者不入愛河。
「我說過?」林晏殊抬了下眉,不認為自己說過這麼弱智的話,「我不是單身主義,我只是比較挑。」
「醫生?護士?」沈飛顱內風暴,「你住個院都能脫單!你這住的是什麼院?」
「江醫生,江寧。」林晏殊拿起資料翻看,語調平常,「我跟江醫生在一起。」
沈飛又踩了一腳剎車。
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林晏殊垂下眼,忍無可忍道,「你會開車嗎?」
「難怪江醫生那麼勇,能一眼判定許靜是在遭遇校園暴力,堅持要報警。推理能力那麼強,原來是警察家屬,你們那時候是不是就有苗頭了?你那天十萬火急讓人去買月餅,是送江醫生吧?」
「廢話那麼多,正事。」
「許靜確實想過殺沈怡君,那把匕首就是拿來殺沈怡君用的。她去醫院也是給自己找殺人的勇氣,這個社會沒人管她,她要放棄自己。但在醫院遇到了江醫生,江醫生給她付了醫藥費,又給她買了飯。她第二次想殺沈怡君,江醫生又恰好的遇到了她,直接報了警。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一開始不報警,校園暴力家庭暴力,不報警不反抗結束不了。她殺人,就算未成年判的輕,這輩子也毀了。」
「從她的角度來看,警察辦過一件人事?」林晏殊嗤了一聲,「沒有申請受害人家屬保護,曝光她母親的職業,任由這個社會欺辱她。她又有什麼錯,許紅的職業不合法,可她也沒有錯。如果是你,你會相信警察?不相信警察不是她的錯,是我們的錯。怎麼反抗?十五歲的小姑娘,沒有父母老師給她撐腰做靠山,她拿什麼反抗?」
許紅的案子一開始在城南分局,辦的稀爛。林晏殊接手的時候已經死了兩個人,事態朝著最糟糕的狀況奔去。
江寧當時的報警確實很關鍵,如果沒有江寧的報警,可能會發生命案。許靜的書包里放著一把匕首,她已經在深淵裡了,往前一步,她會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儘快查吧,不然攔住一個許靜,還會有張靜李靜王靜。」這兩年不止是濱城,全國各地頻發報復殺人事件,案子大多起源於大型網絡狂歡。許紅這個案子最為典型,犯罪嫌疑人跟所有受害人都沒有建立社會關係,他只是一個生活不如意具有反社會人格的變態,他在根據網絡上的聲音殺人。
林晏殊懷疑過背後有人在操控輿論,故意刺激犯罪嫌疑人。抓到犯罪嫌疑人後,他們抓著這個線索繼續往下查。
許靜就出現了。
「希望這個社會多一些江醫生那樣的人,能少很多犯罪。」
林晏殊若有所思。
江寧能第一時間發現問題報警,她能精準的救許靜,是不是她曾經也在深淵裡?她說希望能救許靜。
她用到救字。
林晏殊拿起手機發消息給江寧,「關於許靜,我想請你幫忙,方便嗎?」
————
江寧吃完飯才被服務員告知林晏殊已經結完帳還預存了一千,江寧站在收銀台前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十幾年過去了,林晏殊跟她出來,還是不讓她花錢。
服務員不能把錢退回林晏殊的帳戶,便掃到了江寧的手機上。
江寧原本想留那兩個粉色的情侶杯,但被林晏殊拎走了,她也不好意思要回來。收起錢,司機就打電話過來說在停車場等她。
江寧連忙下樓,坐上車準備把錢轉給林晏殊,看到林晏殊的信息。
「幫什麼忙?關於許靜,我知道的不多。」江寧回復,又把一千轉過去,「餐廳退的錢。」
林晏殊發了一條語音過來,江寧點開聽到林晏殊低沉,「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就是你的,不用還我。」
「送你回到住的地方還是去醫院?」司機問道。
「回家。」江寧不好意思坐豪車去醫院,她回完電話就響了起來,科室打來的電話,問她幾點能到醫院,有個急診手術需要她上。
「去醫院。」江寧掛斷電話,跟司機說道,「麻煩你了。」
「不客氣。」
微信上,林晏殊沒有新消息,江寧問,「許靜,做過什麼了嗎?」
「沒有,你阻止了。」林晏殊說,「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你怎麼確定的?」
江寧看著手機許久,打字,「她所遇到的事,我幾乎全部經歷過。」
漫長的沉默,手機屏幕暗下去又亮,亮了又暗。
林晏殊那邊一直在輸入中,始終沒有字過來,江寧攥著手機垂下眼,呼吸很慢。
正是中午,窗外陽光燦爛,江寧轉頭看外面。
路邊的楓樹紅成一片,她想到電影院裡和林晏殊的吻。空間昏暗,他們近在咫尺,極盡親密。
電話響了起來,來電林晏殊,江寧遲疑片刻接通,「你有想問的都可以問,我不知道她跟我的情況差多少,我儘可能把我當年的想法告訴你們,希望能有幫助。」
「你,怎麼走出來的?」林晏殊的聲音很沉。
「你。」江寧抿了抿嘴唇,說道,「我比許靜幸運,我很早就遇到了你。我喜歡你很久了,你是我找的浮木。我認識你的時間應該比你認識我的時間長,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那是我到濱城的第一天,你給了我一個創可貼。後來你給我送了傘,高一我們同班,我一害怕就看你。你在那裡,我會好很多,我把你當成我的精神支柱。高二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那是我被暴力最嚴重的一年,你結束了那一切。」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世界靜了下來。
江寧想讓自己語調更輕鬆,但一開口聲音就緊張的不行,「當初那封告白,除了人稱,全是真的。」
「你還在聽嗎?」江寧有些心虛,她沒看上去那麼優秀,她也有陰暗面。
「嗯。」林晏殊的聲音很沉。
「許靜不信任你們很正常,她什麼都沒有,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倚靠,她只信她自己。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查到了什麼,但設身處地的想,無非是那麼幾件事。情緒壓抑到一定程度,反抗或者自我毀滅。」江寧深吸氣,「我當年也不相信警察,如果不是有你,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你救了我。」江寧說。
江寧沒聽到林晏殊的聲音,心一寸寸的往下沉,「你要重新考慮下我們的關係嗎?我不完美,性格也不是很好,可能當年對你也有一些誤導。林晏殊,你選擇什麼我都能理解。即便我們做不成情侶,我們也會是很好的朋友,你不需要內疚。」
「你想都不要想。」林晏殊的語調很重,「死心吧江寧,分不了。我這個人很麻煩,招惹上了,你不跟我結婚是收不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