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鐵公雞
張巒從內院出來,沒跟兩個兒子多做解釋,便帶著他們出了院門,也不說去何處,一路皆緘默無語。
張鶴齡忍不住問道:「借錢的事咋樣了?二爺肯借咱錢嗎?」
張巒繼續沉默以對。
過了幾條街,不遠處正是孫府大門,張鶴齡情緒高漲,正要往前走卻被張巒伸手拉住。
「沒有晌午時候往別人家裡做客的,傳出去會壞了名聲。」張巒攤開手掌,「把你娘給的兩文錢拿出來,咱路邊吃碗麵。」
這下張鶴齡不樂意了,那是他憑本事從老娘那兒敲來的錢,目的肯定不是為了買燒餅充飢,在一個十三歲少年眼中那是可以派上大用場的「巨資」,未曾想先被老父親給盯上了。
「爹,姐夫家吃得好用得好,為啥不去他家吃?」張鶴齡抗議。
卻見老父親臉色陰沉,目光冷厲得嚇人,只好摳摳搜搜把兩文錢掏出來,被老父親一把奪過。
張巒自己又從荷包掏了兩文錢出來,到了街口,他讓兩個兒子先找個位子等,而他則過去找店家,爭講了半天才回來坐下,不多時店家撈了三碗寬面過來,只有一碗漂著油星和幾片肥肉。
張巒把那碗肉麵推到張延齡跟前,自己只挑了面最少的,拿起筷子便吃。
「爹,為啥老二那碗有肉?」
張鶴齡眼巴巴望著有些不甘心。
張巒道:「你弟養傷,吃點好的怎麼了?還不是因為你,就是伱把你弟帶出去弄傷的……」
張鶴齡咽了口口水:「給俺也加兩塊肉唄?」
張巒一臉嫌棄的神色:「帶肉的三文錢一碗,不帶的兩文,為父好說歹說,才讓店家把兩碗面分成三碗,不想吃就餓著!」
張鶴齡吸了口鼻涕,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突然又覺得熱氣騰騰的寬面是好東西。
「哥,你也吃……」
張延齡伸筷,想把自己碗裡的肉夾兩塊過去。
張鶴齡這會兒倒也能發揚兄長的風格,伸手阻止弟弟,「爹不是說了,你在養身子?吃你的,我留著肚子去姐夫家吃好的。」
說著,就扒拉起碗裡的面。
張延齡看著眼前的面,他沒什麼胃口,卻很佩服張巒講價的本事,四文錢買了本來五文錢的面,還給分成三碗……就是這精明勁兒沒用在對的地方。
……
……
爺仨把面吃完,兩兄弟正要起身走,張巒阻止:「不急,等日頭再斜斜。我去盛碗湯——把碗拿過來……」
說完很沒品地去跟店家續了杯。
三人好似路邊品茶一樣,端著碗喝麵湯。
張延齡最先放下碗:「二爺是不是說了什麼?我和大哥都長大了,家裡有什麼事是不是也該讓我們知曉?」
「小屁娃娃,操那沒用的心幹嘛?」
張巒罵了一句,似也覺得小兒子的話有幾分道理,最後放下碗,嘆口氣道:「今年鬧旱,咱家那幾畝地,收成沒幾個,也沒收上什麼租子,這麼下去,怕是冬天挨不過去,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風了。
「你們二爺給你姐許配了個婚事,只要嫁過去當妾,先前的債一筆勾銷不說,還能再給添點,加上聘禮什麼的,連我應個鄉貢都夠了。」
張巒終於把藏了一路的心事說出來。
張鶴齡擦擦鼻涕:「姐夫家挺好的,在咱們這地兒有頭有臉,幹嘛姐姐要嫁給別人當小妾?爹,咱不能同意。」
張延齡道:「二爺名義上是跟咱商談,其實是先禮後兵,如果咱一口回絕,下一步他就要讓我們還債,以後再想借錢恐怕就沒門了。」
「你咋知道?」
張巒不解地望著小兒子,他沒想到這話能從一個十一歲少年口中說出來。
張延齡不回答,又問:「什麼人家?」
張巒道:「對方來頭不小,北直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萬國舅,錦衣衛指揮使萬通。」
「咦?萬國舅不是早死了嗎?」
張延齡脫口而出。
「你說啥?」
張巒有點發懵。
張延齡點頭道:「不就是京城人稱萬二的那個?人家死了好幾年了,死人怎會納妾?還有,他比爹歲數都大,爹你是不是聽錯了?」
「這個……小孩子別瞎說,萬國舅好端端怎會死了呢?」張巒當然不相信兒子說的話。
張延齡不由搖頭苦笑。
《憲宗實錄》上清楚記明:
「……(成化十八年三月)錦衣帶俸都指揮僉事萬通卒,命有司給賻並葬祭,視常例有加,通,貴妃之弟,行二,時不稱其官,惟以行第稱萬二……」
卻說這萬通還是個為非作歹的「情種」。
「……有徐達者,妻美而艷,通見而悅之,因收達為家人,而納其妻,令達在兩淮中鹽,通遘疾時,達適歸,通聞達與妻私語,哽咽而至於死。達後亦挾所得通余貲,得為錦衣衛任事指揮……」
說的是萬通搶了別人家的媳婦當小妾,還拿出一大筆錢讓前夫哥去兩淮地區販鹽,前夫哥回京時當著重病的萬通的面與前妻卿卿我我,病榻上的萬通氣不過一命嗚呼,前夫哥用從萬通那兒得來的錢財買了個錦衣衛的官,甚至當上了錦衣衛指揮。
這是一個「前夫哥賣妻求榮、接盤國舅憤而暴斃」的故事。
當然,皇親國戚家的事,不是普通升斗小民所能知曉,如萬通之死,張巒遠在興濟也不知曉。
放在幾百年後信息爆炸的時代,也不外乎如是。
「爹,我沒騙你,萬二真死好幾年了,我是聽路過的客商說的。我覺得二爺連實情都不肯相告,咱還是別把姐姐往火坑裡推了吧?」張延齡勸說。
張巒一臉不悅:「你二爺應該不會騙我……不是萬國舅又能是誰?莫非是萬家大國舅和三國舅?」
張延齡道:「如果不是國舅,只是萬家什麼親戚,再或是有人打著他們的旗號出來招搖撞騙呢?二爺又沒親眼見其人,他怎知是真是假?」
「哎呀,你二爺頗有見地……你小子哪兒聽來那麼多是非?哼,你讓為父不信你二爺,信你小子?起來起來,收拾東西,去孫府,拿出點精氣神,別讓人以為我們是去借債的……」
張巒明顯被兒子說得信心全無,只能靠當爹的氣場壓制內心的忐忑。
張鶴齡咧嘴笑道:「咱不去借債,去溜門子耍樂呢?」
「滾!」
張巒罵道,「賊頭賊腦沒個人樣!還不如你弟弟呢!咱是去退婚的,不管你姐嫁給誰,總不能嫁給一個病癆鬼……本以為孫家家大業大,誰知也快成破落戶了,你爹我這塊寶貝疙瘩可不能白瞎。」
這會兒張延齡也聽出來了。
姐姐就是老父親手裡的敲門磚,換不來榮華富貴絕不罷休。
不過想到曾經那兩個倒霉姑姑……現在輪到自家姐姐了……只能說老張家擅於搞政治聯姻、裙帶關係、投機主義那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