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催更
文華殿。
朱祐樘帶著覃吉匆匆而來,臨要跨進殿門準備上課前,覃吉還在小聲提醒。
「殿下,昨日散課前,東宮先生特意來跟我說,這兩日太子上課心有旁騖,未能盡心聽講,讓我提醒太子要專心課業。」
覃吉表情極為嚴肅。
朱祐樘先是一愣,隨即帶著歉意地道:「啊!?我的異狀怎麼連先生都看出來了嗎?真難為情……」
覃吉嘆道:「太子新婚燕爾,恰好老奴還從宮外拿了閒書回來,或正因此才……」
「老伴,你別誤會,我不是因為看閒書才會這般。」
朱祐樘耐心解釋,「我是把書上的內容謄寫下來,拿去給父皇看。內人跟我說,要想辦法讓父皇轉移注意力,這樣才能減輕心中對萬阿媽故去所帶來的巨大悲痛,重拾康復的信心。」
覃吉心想,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太子是不是受太子妃荼毒太深了?
現在居然連課堂上做別的事,都能找到這么正大光明且理直氣壯的藉口?
朱祐樘微笑著道:「不過今天,我會用功讀書的。其實最近先生講的,先前都已學過了,我的課業並沒有落下。」
覃吉道:「希望如此吧。我老了,對太子的影響會日漸衰微,希望太子能守住本心。」
就差說,你以後越來越聽太子妃的話,再也不需要我這把老骨頭在旁發雜音,我還是識趣一點,只負責照顧你的日常起居算了,幹嘛非要當壞人糾正你的過錯?
……
……
二人才剛進文華殿,後面蔣琮快步跟了進來,急聲道:「殿下,司禮監的覃印公在外求見。」
「哦,他……來找我有事嗎?」
朱祐樘其實是比較怕那些掌權大太監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色。
覃吉徵詢道:「要不……我先出去問問?」
「不用了。」
朱祐樘一擺手,「可能是因為我早晨呈給父皇的書稿有反饋了……不過就算父皇怪責我,我也問心無愧。」
說到這兒,朱祐樘轉過身,帶著覃吉和蔣琮二人出了文華殿。
但見覃昌正恭敬立在文華門前。
以前覃昌見到太子,只是禮數上做到恭敬,不像現在這般,從內而外都透著一抹敬意,現在的他愈發佩服太子的手段了。
「覃大伴,是有關書稿的事嗎?」
朱祐樘主動打開話匣子。
覃昌躬身一禮,笑道:「正是。陛下一大早便把太子所寫的東西一口氣看完,甚至連早膳都顧不上吃。看完後意猶未盡,派咱家來問問太子……下面的內容,不知在何處?」
朱祐樘聽到這兒,內心的惶恐稍微緩解,隨即一臉驚喜地問道:「父皇喜歡那話本嗎?」
「嗯。」
覃昌笑著點頭,同時目光落在覃吉和蔣琮身上。
在覃昌看來,那故事肯定不是太子所寫,一定跟眼前兩個東宮常侍太監有關。
跟太子要書稿,也就等於是傳遞皇帝口諭,讓他們趕緊把下面的書稿準備好,稍後好呈獻上去。
朱祐樘有些為難地道:「原始稿件太過凌亂,我需要……重新進行整理,如果父皇喜歡的話,接下來我每天都會抄寫,寫好了就給父皇送去。」
「啊?」
覃昌一聽,問道,「是有原稿嗎?」
「是的。」
朱祐樘絲毫也沒有遮瞞的意思,大方承認,「不過字跡太亂了,且排版也不好,呃,大概就是這層意思。如果父皇急著看的話,我會讓老伴跟我一起整理,這樣能儘快抄寫出來,給父皇送去。」
「如此……也好。」
覃昌一聽,太子真有本事啊。
能從民間搜羅來這玩意兒,那意思就是……覃吉給搞來的書稿?
這覃吉最近本事漸長,又是拿出望遠鏡、香皂這等稀罕物當貢品,又是整出書稿來,儼然就是太子的軍師,難道以後打算出將入相?
朱祐樘問道:「覃大伴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覃昌謹慎地問道:「那太子,幾時可以交……下一稿?」
朱祐樘想了想,問道:「一天一交,你看行嗎?」
「行,行。」
覃昌笑道,「那奴婢就回去跟陛下奏稟了。太子,奴婢可不是瞎說,這次陛下看了書稿後好似放下了心中大石,身心愉悅許多,連聲誇讚太子有孝心呢。」
「是嗎?」
朱祐樘面帶期許地問道。
覃昌心想,當然沒這回事,我這不是鼓勵你好好寫稿子嗎?
「太子儘快寫,陛下還等著看後面的內容。奴婢先告退,就不打攪太子了……」
……
……
覃昌一走,這邊覃吉早傻眼了。
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往往會有奇效!
太子莫名其妙兩天沒用功學習,整了這麼一出大的,還被東宮講官所詬病,結果竟是寫了什麼書稿把皇帝哄得舒舒服服,還得到誇獎?
先前太子說他並非不務正業,看來還真是如此。
再細細一想,太子什麼人品?
怎麼可能會因為成婚了,拿幾本閒書看看就陡然轉性?
「太子……」
覃吉想表達一下歉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朱祐樘似乎不記得先前之事,出聲提醒:「老伴,我跟覃大伴說的,你也聽到了,父皇著急看稿子,恐怕需要你跟我一起整理。」
蔣琮問了一句:「既有原稿,為何不直接將之交上去呢?」
覃吉道:「若原封原樣交上去,能體現出太子的孝心嗎?」
「哦,對對對。」
蔣琮瞬間明白了一切,急忙道,「奴婢也可相助謄錄。」
「那就一起干吧!」
朱祐樘道,「眾人拾柴火焰高,分工協作的話,速度會快許多……唯一可慮者,就是我手頭的稿子也不是很多,或還需要老伴你出宮……」
「明白。」
覃吉上道地回答。
張家所獻那能叫閒書嗎?
簡直可以稱之為太子一步登天的神兵利器!
什麼為太子妃打發無聊,通通都是藉口,那可是從外戚張家拿來的東西,光是望遠鏡和香皂,就讓太子承蒙了多大的恩惠?
張家做任何事情,都有其目的,虧自己還杞人憂天。
人家怎麼可能會害太子嘛?
必定是全然照顧太子的利益,為太子把登天路鋪得明明白白。
……
……
覃吉得到吩咐,趕緊回去拿書稿回來抄。
蔣琮緊跟在他身後,二人腳步都很急,似乎心中都帶著極大的期待。
太子那句「眾人拾柴火焰高」,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是在跟太子做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將之前從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東宮,彰顯在皇帝面前,讓皇帝意識到兒子是有本事的……
有了這次露臉的機會,皇帝會更欣賞太子,不會想成天想著廢黜之事……
「厲害,厲害啊。」
蔣琮心潮澎湃,由衷地發出感慨。
覃吉道:「你想說什麼?」
蔣琮問道:「覃公公,那書稿從何而來?那日芳丫頭所說,太子和太子妃挑燈夜讀,讀的就是這個吧?」
「是。」
覃吉警告道,「此消息切不可外泄。其實那說本正是從太子妃府上拿來的。」
「民間書稿……要是被梁公公等人察覺,他們也進獻,那又該如何?」蔣琮擔憂地問道。
覃吉道:「之前的望遠鏡,你看梁公公找到了嗎?」
「找到了呀,不是說他獻上去後,陛下便不再問罪了嗎?難道說……」蔣琮突然意識到什麼,問道,「望遠鏡和香皂,也是太子妃娘家人做的?」
覃吉一副諱莫如深的神色:「這些事,你還是不要打聽為好。」
「是。」
蔣琮趕緊住口。
覃吉抬頭看著不遠處端敬殿的殿門,道:「要說太子此舉,也是兵行險招,若被人上疏參劾太子聽講時不務正業,謄錄閒書,恐會令陛下失望,前功盡棄……」
蔣琮笑著寬慰道:「覃公公,您這是當局者迷啊!陛下做事,向來最看重心意,莫說那話本內容的確吸引人,就算並非如此,陛下知曉太子所做一切全是在為他分憂,難道會怪責太子嗎?」
覃吉一怔。
隨即想了想,覺得蔣琮的話頗有道理。
事情不能只看結果,還應該看動機和過程。
太子一心為老父親龍體康健著想,做父親的豈能一直鐵石心腸?
蔣琮又有意無意提了一句:「跟頭年裡,情況似乎不一樣了。」
又是一句大實話。
萬貴妃已薨逝,少了個吹枕頭風且時時刻刻挑撥離間的,如今連力推易儲的頭號大將梁芳都被皇帝冷落,皇帝跟前如今就剩下覃昌這樣小心謹慎的中立派。
沒人亂嚼舌根,太子的作為就會得到皇帝更多的欣賞,慢慢累積起來的功勞也會得到皇帝更多的肯定。
「太子身後有高人相助啊。」
覃吉也不由感慨一句。
……
……
文華殿。
講官在上面授課,下面太子比往日更加過分,連頭都不抬了,直接在那兒奮筆疾書,好似跟課堂毫無關聯一般。
這也讓當天領班授課的謝遷分外無語。
昨天才單獨找過覃吉,讓其提醒一下太子,當時覃吉滿口答應,怎麼今天覃吉連人影都瞧不見?而太子更是變本加厲?
到中午,謝遷顧不上吃飯,直接走到朱祐樘身側。
他看了半晌,朱祐樘都渾然未察覺他在旁。
「殿下,謝先生來了。」蔣琮提醒。
朱祐樘神色一驚,急忙抬頭望向謝遷,站起來行禮:「謝先生。」
謝遷皺眉問道:「太子,你在寫什麼?」
朱祐樘面色羞慚,不知該如何解釋。
「為儲君者,當以古往今來的聖賢為典範,一心為國為民,若是課堂上都不能做到認真聽講,如何將治國韜略熟記於心,並以此治理國家呢?」
謝遷又搬出大道理。
朱祐樘沒有迴避,直接道:「回先生的話,父皇最近抱恙在身,我這是在……替君父分憂。」
謝遷好奇地問道:「你是在謄佛經?」
自古有父母生病,兒女謄寫佛經為尊堂祈福者,有的為表虔誠,甚至直接以己血來書寫。
這是仁孝的表現。
「不是佛經。」
朱祐樘很誠實。
謝遷差點兒要氣暈,喝道:「那太子更應該專注於讀書才是。」
朱祐樘道:「謝先生請見諒!如今父皇躬體違和,鬱結於心,長久不見好轉。如果看了我撰寫的東西,能令父皇心情愉悅,解開煩悶,必定對躬體康復有益。為人子女,一切以孝義為先,我想這麼做……應該並不為過。」
「哎呀。」
謝遷嘆道,「太子,你方年少,很多事都不明白。你最大的優勢就是勤奮好學,若是連這一點都保證不了,如何能……唉!」
就差說,如果你連這個優點都沒了,距離被廢也就為期不遠了。
朱祐樘低下頭道:「多謝先生提醒,但我還是要這麼做。希望您能理解。」
由始至終,朱祐樘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所寫的是話本,因為他也覺得課堂上抄寫話本太過荒誕不經了。
可就算他不說,謝遷隨便瞥上幾眼也能看出個大概。
謝遷甚至在心中認定……太子這是學壞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