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親疏有別(求月票)
早朝。
當天是大朝會,在京幾乎所有文臣和武勛都將參加這次朝議,且這次朝議會商定出幾個重要的人事安排。
張巒入宮路上,李孜省一直拉著他問東問西,當得知張巒不願意入閣,只想安心當他的禮部右侍郎時,心中很是著急。
「來瞻,我能理解你,得到陛下的信任,比晉升高位更實在,我之前也是如此。」李孜省道。
張巒笑了笑,然後瞥了李孜省一眼,好似在問,既然都說了你也是這樣,那你為何還跑來干涉我?
「但來瞻,我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鄭重地告訴你,這樣做是不行的。」李孜省循循善誘。
「哦!?」
張巒側過頭,作傾聽狀:「願聞其詳。」
李孜省嘆道:「對你自己來說,有沒有太高的官職無所謂,可對於那些想投靠你的人來說,你得有頂巨大的樹蔭才能庇護得了他們……你看我現在不過是個通政使,得聖眷時自然風光無比,但瀕臨絕境時卻孤立無援,究其原因就是吃了官職不高的虧。」
張巒好奇地問道:「那你覺得就算當到宰輔,諸如萬安那種,就好了?」
「他……」
李孜省一時無言以對。
他也在想,今天來瞻怎麼思路這般清晰,跟我爭論時竟這般有理有據?
平時看他一副得過且過的模樣,還以為他就是想當個閒散之人,今天他告訴我不想爭高位,怎反倒好像激發出這老小子的野心來?
難道只是我的錯覺?
「那來瞻你且說說看,你如何幫我?」
李孜省一臉憂愁地道,「一個禮部右侍郎,庇護得了我嗎?」
張巒看了看左右,湊近李孜省耳邊,壓低聲音道:「能保你的,從來都不是我張某人,全看陛下對你的態度。
「說句不好聽的,我保你,誰來保我?咱倆其實大差不差……看看萬安,位列首輔又如何?還有屢次上疏請辭的吏部李尚書,他們誰官小了?可見如今朝中,誰也沒見得比誰的日子更好過。」
李孜省有些苦惱道:「聽你這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現在大概就是那群東宮講官的春天,我們這些個舊臣,一個二個都日暮西山了!
「來瞻,你別光說我,你也不算是純正的東宮講官,你秀才出身,蒙先皇拔擢才入朝為官,入東宮做講官更是打破了翰林院長久以來的潛規則,在那群進士眼裡,你就是幸進的佞臣,屬於是要被打倒的對象,跟我也沒兩樣。」
……
……
大朝會正式舉行。
一系列流程走下來,很快便進入到廷推入閣人選議題。
萬安毫不猶豫就把張巒給推了出來,也不問本人意見,因為在萬安看來,只有讓張巒成為閣臣,才對他最為有利。
而翰林院那邊,翰林學士尹直和侍講學士楊守陳,共同出面保舉徐溥入閣。
張巒在旁邊看著,大感意外。
他在想,吾兒不是說尹直跟李孜省眉來眼去的麼?
為啥這次他支持的對象不是我,而是徐溥,難道尹直想拋棄李孜省而投奔文官清流一黨?
再便是楊守陳……
當初貢品案上,他被梁芳陷害下詔獄,我算是幫了他大忙,這人怎麼不記好,推舉我這個恩人呢?
當張巒和徐溥相繼被提出來後,其實很多人知道,競爭將在二人中展開。
隨後由懷恩出來問詢,看翰林院出身的官員是否還有他人舉薦……便在此時,由侍讀學士李傑出面推舉徐瓊入閣。
一時間形成三人競逐的局面。
朱祐樘環視一圈,朗聲道:「兼聽則明,我還想聽聽各位臣工的意見……岳父,你有人選要舉薦嗎?」
此時的朱祐樘,仍舊沒把自己擺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並未在朝會上稱孤道寡,甚至連岳父都喊出來了,顯得平易近人。
張巒走列道:「臣認為,翰林院侍讀謝遷才德兼優,處置事務可說非常有條理,與他交談日深,愈發覺得他見事明敏,善持論,可入宰輔之位,故此臣舉薦謝遷。」
在場很多人都覺得莫名其妙。
你張巒之前不是說保舉徐溥嗎?
怎麼現在改而支持謝遷了?
謝遷聽到這話,並沒有覺得有多榮幸,反而怪張巒把自己架到火上烤。
我明明沒入閣的資格,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都很欠缺,可你非說看好我,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跟你勾連有多深呢。
你既要舉薦,大可舉薦劉健,幹嘛非要往我頭上扣屎盆子呢?
朱祐樘點頭嘉許:「謝先生的能力的確很強,我也深有體會,那現在還有旁的人選要推薦嗎?沒有的話,就從以上四人中挑選出一兩位入閣,輔佐政務。」
皇帝突然定下基調,不是嚴格限定只入閣一人,而是「一二人」,這就給在場的文武官員留下充足的遐想空間……皇帝對於眼下內閣的兩位都不太滿意。
畢竟新增入閣一人,還可以說是去幫現在內閣二人組分擔一下政務……你一下子入閣倆……這不代表前面兩個隨時都會被撤換?或單純就是覺得他們能力不行,得多增加幾人幹活,才好把政局穩定下來?
……
……
人選初步選定。
有徐溥、張巒、徐瓊和謝遷四人,算是入圍到最後的決賽。
大明已經很久沒有廷推的環節,接下來就是由推選人出來說明,這些候選者在入閣這件事上的優勢在於何處。
因為萬安本身就是首輔大學士,文官魁首,所以他率先代表內閣出來說話,把張巒好一頓夸。
且每一句開頭都是「先皇在時」。
好似生怕別人不知道,張巒其實是朱見深給一步步提拔起來的,跟眼下的新皇並無多大關係。
「……先皇在時,曾屢次對閣部提及,張巒有治世之才,且多番以朝事問詢,由他給出解決方案,每每觸及核心事務,張巒都能做到遊刃有餘,且能恪盡職守,令人感佩不已……」
「……先皇在時,曾多番委命張巒重要差事,由鴻臚寺遷太常寺,又遷翰林院、詹事府、禮部等,還曾兼管太醫院,他都能順利完成先皇交託,不辭辛勞,實乃人臣楷模!」
張巒作為當事人,聽了萬安的一番推薦詞,自己也很迷惑。
這他娘的說的是我嗎?
除了名字是我外,別的內容好像跟我沒什麼關係啊。
先皇什麼時候拿朝事來問我意見了?
還有,先皇又幾時給我委派什麼重要差事了?充其量就是給我安了許多頭銜,我都沒去衙門履職好不好?
萬安一番推薦詞說完,退回臣班,腰杆挺得筆直,環顧左右,氣定神閒,大有一種為國舉薦賢才,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架勢,只是在場已經沒幾個人把他這個萬歲閣老當回事。
朱祐樘聽完,點頭道:「萬閣老說得有一定道理。岳父,你認為呢?」
「請恕臣不能從命。」
張巒走了出來,毫不客氣便回絕了,「臣非自謙,乃臣從出身到經歷,再到為官的資歷,完全達不到入閣的標準,臣甚至不懂如何擬定票擬,又未曾在翰林院中有過多少當差的經驗,臣要學的地方還有很多。」
懷恩有些驚訝,世間還真有人不被高官厚祿所誘惑,始終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連入閣這種好事都主動往外推,真是異數啊!
當即朗聲道:「張侍郎,現在朝中不少人推薦你,其實資歷什麼的都是其次,主要是看你的真實意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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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其實就是在點醒張巒,你若真不願意參加入閣競選的話,回絕就得更堅決些,如此才能堵住那些想你上位的人的嘴。
張巒似乎領會到這層含義,又急切表態:「臣連翰林院的差事都無法勝任,一旦有重要差事接手,基本都得求助於謝遷等人,每每思及此,臣都無地自容,如今更是被推舉入閣,臣……臣想找地縫鑽進去。」
「哈哈……」
在場有人已忍不住笑出聲來。
要說隨和,眼前這位國丈堪稱個中表率,真是一點兒架子都沒有。
說話也顯得有幾分粗俗。
居然在朝堂上當眾說自己要找地縫鑽?
這種大實話……倒是能夠理解!
因為這幫大臣,就沒幾個人見識過張巒的真本事,自然也都瞧不起他,他自謙說自己資歷和能力不足,自然信以為真。
朱祐樘道:「那岳父,你認為謝先生達到輔政大臣的標準了嗎?」
「是的。」
張巒道,「謝遷此人,能力的確很強,每每有事情,只要跟他問詢,一概都能得到解決。且能做到迅速有效,臣每次都在想……要是自個兒能有謝遷能力的一成,就足以在朝中立足,可現在……臣寧可請辭,也不願意被硬抬入閣……臣已經寫好了請辭的奏疏。」
「啊!?」
在場的人這下不再笑話張巒了。
多少都帶著那麼一點敬佩。
你明明可以在文官隊伍里繼續混事,但你現在卻堅決要辭官?
看來你想去當武勛的意願很強烈啊,以至於現在我們文臣隊伍都容不下你這個大拿了?
「岳父,你畢竟幫我渡過難關,很多事你是有大功的……在場諸位臣工或不了解,但我卻很清楚,你不必太過自謙。」
朱祐樘認真道,「辭官之事,容後再說吧。你只闡述自己的意見就好。如果你實在無心入閣……那我就先考慮他人了。」
「是是是。」
張巒急忙道,「臣絕對不是惺惺作態,臣的確自認為沒那能力,請陛下明鑑。」
「嗯。」
朱祐樘點頭道:「再說他人吧。」
隨後張巒就退回臣班。
……
……
在場大臣聽到這兒,已經沒人能笑出來了。
光看大朝會上,皇帝對張巒的態度,就讓他們感覺到什麼叫「親疏有別」。
皇帝都明確說了,張巒有擁立之功,所以在入閣這件事上,先主動詢問張巒的意見,直到張巒自己說不入閣,才考慮他人……這不就是明確無誤地告訴在場人等,只要他張巒想入閣,這職位就非他莫屬?
且張巒也真懂辭讓之道。
如此拉扯和進退間,瞬間就讓他在皇帝面前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一個有大功卻不張揚,又不思進取的大臣……哪個當權者不喜歡呢?
關鍵是……
人家還是當今皇帝唯一妻子的父親,再加上皇帝母親早亡、父親剛過世,這位可說是皇帝跟前非常親近的人了。
我們笑話人家?
別是人家都看不起,甚至不拿正眼瞧我們一下吧?
「陛下吩咐,讓各職司衙門都儘量表達意見,看各位候選者,在六部和地方事務上有何建樹,比較下優劣,屆時再行定奪。」
韋泰出列道,「兩日後,再行朝議,定下最後入閣人選……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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