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柱,電閃雷鳴。六月份的雨季,雲低的壓抑, 雨來的強勢,天像捂了一層黑紗,又不甘地豁開一道口子似的往外宣洩。
雨水沖刷在葉子上沙沙作響,長生回來的及時,忙快速收攏院裡晾曬的藥材魚乾肉乾,護在懷裡,自院中與屋檐下奔走了兩三趟,總算收拾乾淨。
身上衣褲早已濕透,幾縷碎發似有似無的貼在額頭上,小小的水珠順著發梢滲進他劍鋒一樣的眉,一雙深褐色的眼眸乾淨明亮。
入夏衣物薄,被淋濕後微透的貼在身上,寬肩窄腰盡顯,身姿挺拔。
剛入六月,身上這般也還是有些許冷意的,這就準備進屋換了去,再喝上幾口昨日得來的桂花酒,祛寒,解乏,想想就美哉。
推門抬腳進屋,撲面而來一股濃濃的酒香,摻著若有若無的桂花香,闖入眼帘的一幕叫長生腦仁乍疼。
只見李豆跟個小王八似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手邊軲轆著一個巴掌大的小酒壺,已是空空。
他半醒不醒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面色漲紅,嘴唇微張。嘴角那透明物分不清是哈喇子還是初次飲酒喝不慣而酒味嗆出來的酒水。
似是聽到了動靜,正努力翹起頭,睜大眼睛認真打量來人,見到人影走動,長生還未接近,他突然嗷的一嗓子叫喚起來:「大膽歹人!小爺我乃山林大俠!有我在此坐鎮,休要作祟!」
說罷,又眯起眼睛,那腦袋跟個蔫兒雞一樣往下墜去,長生個高,腿也修長,反應更是出奇的快,風一般一個大跨步過去伸出腳,勾起來穩穩接住了他的後腦勺。
這小人兒吧咂吧咂嘴,又撇了撇,竟是皺著眉頭翻個身趴地上打起呼嚕來。
這是嫌棄?…嫌棄長生的腳硌了他的腦袋?
無奈的搖了搖頭輕嘆:「大俠?我瞧你小子像只醉蝦!」
抬腳輕踹了兩下,動也不動,一把撈起來走到床榻邊,想扔他出去的胳膊終是收了收力道,最後放在了榻上,扯過被子搭在他身上。
這酒是昨日幫葛大伯砍竹子修繕院子,末了走時追出院子,熱和的不容推辭硬塞給他的。
還特意交代了,聞起來香喝起來甜,這後勁兒可是猛的,莫讓毛孩兒當甜水喝了去。
這一覺估計得睡到明日去了,也不知醒來會不會頭疼。
想起昨夜這小子雙手叉腰,臉紅脖子粗的叫囂:「怎的?都是十幾年歲,偏你十九就喝得,十二就喝不得,壯士好漢可不在乎什麼年歲,反正我不管!非嘗一嘗這勁兒是怎麼個猛,能拿下我了不成?」
長生聽罷抬手便給他一記手栗子:「李豆子,我瞧你是話本子看多了,瘋癲魔怔!毛沒長兩根成日裡異想天開,說了喝不得便是喝不得,滾去睡覺,再胡鬧,可當心你屁股上那兩塊好皮!」
李豆哎呦一聲雙手抱頭,看長生活動著手腕挑著眉盯著他,眼裡不藏著的嘲諷,一臉譏笑。
氣的他重重地「哼」一聲轉過身去,螞蚱似的連蹦帶跺往自個屋裡去了。
想來當時便存了心思趁他不在偷喝,小兔崽子沒個耐性的,這才過了個夜。
換了乾衣服坐在榻邊,看著李豆,長生想大哥了。
「小阿生,今日可有乖乖吃飯?」
「小阿生,今日可有認真練功溫書?」
「喏!哥剛買的糖葫蘆,沒人看見,快吃吧」
「小小男兒也是男兒,別哭了,有哥護著你呢」
「危險快跑!跑啊!別管我!別告訴爹娘!」
記憶中大哥,溫潤如玉,清風朗月,生的也好看,像世家貴子,是許多小娘子芳心暗許的人。
對於自己,大哥更是愛護,從未對自己重聲呵斥過一句,哪怕自己是個比李豆還刺頭的刺頭,頑劣不堪。
爹娘那時沒少責罰他,每每家法之後就是罰跪禁食,大哥總是護著的,後來爹娘就趁大哥不在時罰。
大哥總是打著監督的旗號,偷偷來送吃食。
那時不曾想過,即是監督,為何不走正門,他瘦弱的身板是怎麼帶著那些吃食翻過院牆來到自己身邊。自己還不領情,拗著脾氣,甩過頭閉著眼睛不看他,也不肯吃。
他每見自己這般,便露出狡黠的笑,自顧自從懷裡掏出好幾樣吃食,這個聞聞那個聞聞。
第一個拿起自己最愛的油酥肉沫燒餅,掰一小塊送進口就開始閉著眼睛津津有味的吧唧嘴,說今日買的這個餅皮是如何如何酥脆,肉沫是如何如何多汁香嫩。
這副動靜讓長生覺得,外面那些小娘子定是日日晨起洗漱不淨,害了眼,把眼屎當珍珠了去,定是這般。
總是引的自己饞蟲泛濫,大哥又不吃了,說跑一圈再回來吃,空空肚子多吃些。又交代自己看好這些吃食,切莫讓饞嘴的貓兒叼了去,便一溜煙跑到牆根,費勁爬到牆頭上沖自己笑笑,消失了。
其實他從沒回來過,那些好吃的都如數進了長生肚子裡。
長生也不知道,門縫的外面,長安從未離開,回回都是偷偷看著自己,待自己吃飽喝足後才滿意離開。
收回思緒,長生忍不住像大哥對自己那樣伸手揉了揉李豆的腦袋。
回想回想平日裡自己對待這個臭小子脾氣是差了點,小孩子嘛,都是要哄的,以後是該耐著點性子。
李豆就是皮了點,也許自己也學著像大哥那般溫厚待他,能讓他也有所改變。
看看他這會酣睡不頂嘴的模樣,倒也順眼,甚至還有點小時候的…乖巧?
長生不自覺勾唇,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拿這酒壺,來個偷梁換…換柱!再灌上小爺我的…我的童子尿,你可喝下散熱敗火,如此大恩,不必…不必言謝,哈哈哈哈哈…嗝~哈哈」李豆翻身夢中噫語。
……
長生石化,握緊的拳頭上青筋暴起,後牙槽都快咬碎了,這會李豆要是醒著,指定要讓他明白明白屁股是怎樣開花!
起身離開,走出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瞟了李豆一眼,搖搖頭,定是眼花了。
他乖巧?他乖巧個雞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