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涵陽王,蕭千雲微微皺眉。
他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面,送了他和哥哥一對灑金扇的涵陽王,雖然這個人當他們妹婿,他們是一萬個不樂意的,可是卻不曾想,那般身份高貴又是那麼風光霽月的一個人物,竟然是這般下場。
這委實有些不落忍,特別是明知道,他十有七八是被冤枉的。
佩珩見哥哥那神情,忽然腦中就浮現出,當時在琉璃殿外,涵陽王要轉身離去時,唇角那個無奈的笑容。
當初自己說已經心有所屬,他好像絲毫不曾為難自己,轉身就去向太后娘娘說了自己不同意這門婚事。
至於他對這門婚事抱著什麼想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仿佛根本不重要。
他的親生哥哥疏遠他,懷疑他,他也只能認了。
就是這麼一個仿佛永遠用溫和地笑容望著這個世間的男人,現在,皇上會如何處置他?聽剛才哥哥的意思,分明是說皇上對涵陽王分外猜忌,以至於都遷怒到了皇太后身上。
「我聽爹的意思,其實這已經是皇上第二次被刺殺了,之前有過一次,只是知道的人少罷了。」
兒子這一說,蕭杏花想起,當時霍夫人過來自己家求自己幫忙時,蕭戰庭那日回來,神情顯然是有些異樣,只是他沒提,她也就沒問,如今看來,那時候皇上已經遭遇了一次刺殺?
「本來那個時候皇上就懷疑涵陽王,只是苦於沒有證據罷了。這次過年,特意讓涵陽王也過來的,其中意味自不必提。誰曾想,果然涵陽王在宮中時,他又遭遇了一次刺殺,且這次明擺著那刺客跑向了太后寢殿,而涵陽王恰好在太后寢殿,這下子自然脫不了嫌疑了。」
蕭杏花一聽,不由無奈搖頭:「若果真是涵陽王下的手,他為什麼非要挑自己在宮中時候讓刺客辦事?再說了,刺客若是聽命於涵陽王,傻了才會行刺失敗後,衝著涵陽王那裡跑去!」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嘛!
蕭千雲嘆了口氣:「是了,群臣也是這麼勸的,可是如今皇上遇刺,性情大變,身子也不好,自然聽不進去。況且又過了兩日,那個刺客被抓到了,幾分逼供之後,竟然招了。」
「招了?」
「是,他開始是寧死不招的,後來動了幾番大型,他受不住了,承認說是涵陽王府里養著的死士。說這次涵陽王進京,唯恐自己性命不保,所以只能先下手為強。」
「這,這怕是有人蓄意陷害涵陽王吧?」蕭杏花擰眉道。
「那又如何,天子一意孤行,此時是根本聽不得勸的。」
「現在呢,現在涵陽王到底怎麼樣了?」
「皇上已經將他拿下大牢,交給宗府去拷問,如今尚不知道結果。」
宗府?
蕭杏花雖然不太懂,可是隱約記得蕭戰庭提起過,宗府是專門負責審訊皇親國戚的,一般進了那裡,便是天子的親兒子怕是也一視同仁,先痛打一通。
這涵陽王進了宗府,要想出來怎麼也得扒一層皮了。
況且他還被當今天子猜忌,這謀逆造反派人刺殺皇上的罪名,怕是怎麼也逃不掉了。你就是不承認,也得往你頭上按啊!
一時蕭杏花又想起北疆的事,不由嘆道:「該不會這事和皇上遇刺也有干係吧,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巧?」
不過她也只是說說罷了,馬車裡,蕭千雲沒說話,佩珩和秀梅也低著頭。
這個問題,也許是燕京城裡許多人的疑問,可是卻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此時馬車已經到了鎮國侯府,蕭千雲親自扶著母親下了車。
鎮國侯府大門緊緊閉著,門前的大紅燈籠和喜慶的對聯還新鮮得很,門台前的雪也都掃得頗為乾淨。
一切看似如舊,可是蕭杏花卻隱約感覺到,一場腥風暴雨即將席捲燕京城,也掃蕩過自家門前這一畝三分地。
輕嘆了口氣,她邁上台階:「走一步,看一步吧。」
事到如今,又能如何,當了農婦是種田的命兒,當了侯夫人就是操心的命兒,這朝政大事,也和自己休息相關啊!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身為鎮國侯夫人,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娘,我得趕緊回軍中去了,就不進家了。」蕭千雲道。
「這就要走?」蕭杏花微意外。
「嗯,再過三五日大軍就要出發了,臨行前總有許多事要料理,爹和哥哥都忙得厲害,我如今出來接了娘,也得趕緊趕回去。」
蕭杏花望著兒子削瘦剛硬的臉龐,看樣子這段也是累得不輕,她有些心疼,不過想想,兒子長大了,哪怕是沙場征戰,總該要經歷一番的。
勉強咽下心頭的不舍,她點點頭:「好,那你快去吧,記得給你爹和你哥哥說,家裡老小都等著呢,萬萬要仔細自己身體,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一時又看向秀梅:「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和秀梅說幾句話。」
蕭千雲點頭,望向秀梅。
秀梅披著大髦,立在門前。
這幾日事出突然,她被關押在深宮之中,根本不能見自己夫君,更不要說方才幾個月的寶貝兒子了,心中自然有許多話要說。
只是這次見了,又有婆婆小姑在場,夫君自然是顧不上和她說話。
原本以為到家後可以好好看看兒子,再和夫君說幾句,誰曾想,夫君根本是連門都不能進,就要離去。
況且這一去,十有七八就要征戰沙場,不到大獲全勝不能歸家。
此時聽得婆婆這麼說,有幾分感動,知道是婆婆體念自己,可是又有幾分淒涼。
微微抬起頭,凝視著夫君:「其實也沒什麼要說的,你——」
她才沒說幾句,便微微停頓了下,低聲道:「出門在外,你自己好好保重身子,我和思槐在家等著你。」
「好,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在家好好照料娘,也照料好千翎和望槐,如今大嫂不在家,家裡一切都靠你了。」
原本其實也沒多想,只是在自家大門前,冰天雪地這種,他望著多日不見明顯消瘦下來的妻子,說出口的,竟然只有這麼一句,不免心頭酸楚。
其實他也想告訴她,這幾日對她頗為掛念,更想說,這一去北疆,生死未卜,讓她切勿掛念,他一定會活著回來,為她,也為兒子掙得個功勳,一定會封妻蔭子人,讓她們風光無限。
只是這些話,只能埋在心裡。
說出口的,都是沉甸甸的託付。
佩珩微微仰起頭,看著他泛紅的雙眸,喉頭要幾分哽咽。
其實她明白他的心思的。
輕輕笑了下,她點頭:「好,你放心吧,我會照料家裡,照料好娘,也照料好千翎和望槐。」
見她這一笑,輕柔賢惠,透著多少對他的包容。
他胸口泛暖,卻是再不好說什麼,只能點頭,又點頭:「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說完這個,他猛地回頭,大踏步下了台階,又再次拜了娘,之後便翻身上馬,騎馬而去。
馬蹄在積雪之路上拋灑出一片片飛揚的雪花,模糊了門前幾個女子的視線。
待到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候,早就沒了蕭千雲的身影。
「罷了,進屋去吧,去看看千翎和望槐。」蕭杏花嘆了口氣,看了眼痴痴望著那空無一人巷子的秀梅,這麼說道。
回到家中,蕭杏花這邊倒是過得頗為太平,也沒什麼大事,就是管管家裡,再每日逗著那叔侄兩個玩耍。
按說小孩子還不懂事,沒什麼記性才是,可是誰知道這叔侄兩個小胖墩,倒是有情有義的,見了蕭杏花她們過來,兩隻小胳膊一起輪著,嘴裡還發出嗚嗚呀呀的激動聲響,看樣子對她們頗是想念。
這自然逗得蕭杏花一笑,忍不住上前捏了捏這叔侄兩個的小臉蛋。
「可是想死你們了!」
秀梅也上前,先抱了抱望槐,又抱了抱千翎,左看看,右看看,眼圈都要紅了。
其實有了這兩個小傢伙,日子就好過多了,雖依舊為了朝中局勢揪心,更擔憂著出征的那爺三個,可是到底有個定心骨了。
這兩日,夢巧兒也告假回來了一趟,她如今已經被提拔為列長,手底下掌管著二十多個人。如今的她,整個人氣場已經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原來的潑辣沉澱下來,變成了女性特有的韌性和剛硬。
她穿著盔甲,腰配大刀,就那麼隨意走來的時候,赫然正是一個畫裡走下來的女戰神,看著好生威風凜凜。
「娘,你們不必擔心什麼,若是那狗皇帝敢使什么小伎倆,我就護著你們逃出燕京城去,誰怕了他們不成!再說了,爹和千堯他們如今出征在外,他也不敢拿我們如何!」
其實蕭杏花倒是未必怕了,只是聽兒媳婦這麼一說,還是安心許多。
「多虧了早早地送你去紅纓軍,學出一身武藝,要不然你爹他們也不放心就這麼走。」
「大嫂,外面到底怎麼說的,你可有什麼新鮮消息?」
如今佩珩陪著娘在家裡,所聽說的消息有限,見嫂嫂夢巧兒回來,便這麼問道。
夢巧兒聽她這麼問,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其他人還是老樣子,並沒多少人受到牽連,只是可憐了那涵陽王了!」
「涵陽王怎麼了?」蕭杏花聽她提起,連忙道。
「聽說涵陽王被送到宗府,硬著骨頭不招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頭。後來太后娘娘哭著跑出養心殿,去見皇上,皇上根本不見的,於是太后娘娘便在大雪中跪在了皇上寢殿外,揚言說,一日不能見涵陽王,她就一日不起來。」
「這還了得!」
當今大昭國也是以孝治天下的,孝比天大,皇上自然應該為天下黎民表率。再怎麼樣,皇太后竟然跪在雪地中求見當兒子的,傳出去,也是令天下人笑話。
「是,後來皇上便命人將皇太后硬抬回寢宮,但是誓死不見的。」
蕭杏花聽了這話,難免嘆息。
看來如今皇上是鐵了心要把涵陽王往心裡整了。
至於刺殺自己的那個到底是不是涵陽王,他已經顧不上了,做為一個帶天子,他在遭受兩次刺殺後,不允許身邊存在任何威脅了。
唇亡齒寒,蕭杏花想起以前險些和涵陽王訂了親,不免感嘆連連,也幸虧當時佩珩是不喜涵陽王,蕭戰庭也不願意女兒嫁給那涵陽王,這才沒成。
若是當初萬一成了,今日這局勢還不知道如何!
現在的蕭杏花,自然是深知這燕京城裡,並不是只享榮華之處,其中還包藏了不知道多少驚險,一個不慎,往前一步,便是奪命鍘刀,萬丈深淵。
於是她越發謹慎小心,這些日子家中大門緊閉,不出門,也統統不見外客。只開一個角門,留著給家中奴僕出門採買用。
為了避嫌,夢巧兒已經被她重新打發回紅纓軍中去了,她只是每天在家照料著兒子和孫子,再陪著女兒媳婦說說話,娘幾個一起聽聽琴,好歹認幾個字。
這一日,蕭杏花正在家裡逗著千翎望槐玩。
千翎如今已經約莫九個月了,望槐也有半歲,兩個孩子都長了許多本事。譬如用胖乎乎的小身子在榻上翻個身子,千翎還會用自己的膝蓋摸索著往前爬了。
蕭杏花最愛看他們叔侄兩個翻身了,剛過年還很冷,便是暖閣里地龍燒爹暖和,小孩子也穿得像個球兒。
於是她就看兩個胖球兒使出吃奶的力氣,把圓滾滾的身子在榻上翻來滾去,一個翻滾,另一個也不甘示弱,於是兩個胖棉球兒時不時碰在一起。
小腿兒一踢,你碰到我,我踢到你,兩個小傢伙兒瞪著眼,流著亮晶晶的口水,歪著小腦袋互相對峙著,對峙半響,忽然就惱了。
惱了的兩個小傢伙完全忘記了蕭杏花給他們念叨的叔侄情誼,抬起小拳頭來開始互毆。
小孩子的手雖說是軟軟的,可對方也是軟趴趴的小娃兒啊。
叔侄兩個抱成一團痛毆,甚至蕭千翎還拿小手兒死命去揪侄子的耳朵。
一時奶媽嬤嬤丫鬟都亂作一團,趕緊去分開。
蕭杏花和秀梅都趕緊也去分開這叔侄倆。
「你當叔叔的合蓋讓著侄子啊,那是晚輩!」
「你是當侄子的怎麼也該孝順叔叔啊,這是大逆不道!」
然而兩個小傢伙哪裡聽得進去這個,小腿兒踢騰得可歡實了,小胖手使著吃奶的勁兒揮舞過去。
最後只見原本打得起勁的蕭望槐忽然不動了,之後便見底下嘩啦啦一聲,一汪兒水線射出來。
這是尿了?!
而那個當叔叔的看著這一道兒弧形水線,也是樂了,咯咯咯地笑起來,一邊笑著,也一邊噴出一道水線……
最後的結果是,叔侄兩個扒光了放到水裡去洗,丫鬟忙著換洗被褥,蕭杏花頭疼地對著兒媳婦道:「這叔侄兩個,一會兒好得跟什麼似的,一會兒又揍起來了,可真真讓人不省心!」
秀梅聽了,想起剛才的情境,也是抿唇笑了。
佩珩卻從旁笑著道:「雖說是叔侄,可到底年紀相仿,那孝道禮節長大了慢慢自然懂了,如今卻是讓他們叔侄兩個好好玩耍,別分什麼長輩晚輩了。」
蕭杏花想想也是,這光屁股小娃兒,窮講究什麼!
正說笑著呢,外面丫鬟進來,低聲稟報導:「夫人,聽外面傳進來的意思,大門外有個貴客上門,說是要見夫人。」
蕭杏花聽了,不免搖頭:「聽說今日侯爺恰是出征的日子,如今只盼著他們一切順遂,其他人,咱一概不理就是了。什麼貴客,管它呢,就是天王老子下來,咱也不理!」
誰知道在這個關鍵時候又出什麼么蛾子!
丫鬟低頭應了,便出去吩咐。
誰知道剛把千翎和望槐都打整乾淨了,又換上了新衣服放在褥子上讓他們胡亂爬著,就見那丫鬟又回來了。
面有難色地說:「剛才柴大管家也過去外面,說是外面那位,果真是貴客,真箇不見,卻是不好。」
「到底是什麼貴客?」蕭杏花聽了,也是有些納悶了。
「說,說是和夫人有舊,曾相約一起品嘗夫人後院種的甜瓜。」
「甜瓜?」蕭杏花詫異之餘,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一個人:「難道,難道是皇太后?」
「娘,能在我鎮國侯府門前稱的上貴客,又說和娘有舊的,曾相約一起品嘗後院甜瓜的,必然是皇太后了。」佩珩從旁低著頭,擰眉沉思道。
「看來果真是她!」蕭杏花此時越發肯定了,原本正要喝下的果茶都喝不下去了:「這大冷天的,她怎麼過來咱們家?」
佩珩從旁聽到了,卻是若有所感:「娘,難不成皇太后過來,是為了涵陽王的事情?」
佩珩這一個提醒,蕭杏花頓時明白了。
如今皇上猜忌涵陽王,借著自己遇刺這件事,怕是再也容不下涵陽王,是要趁機結果了他的命的。
可是那個當娘的,自然捨不得自己親生小兒子就此沒了。
她在雪地里跪著去求那個當皇帝的兒子,卻沒有結果,如今這時候,她還能怎麼辦?
別看她平時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可那也是皇帝還講究個孝道,若是扯開那層孝道的皮,皇上不敬著她,她和個被養了違逆兒子的可憐老夫人又有什麼區別?
這老夫人怕是心疼自己小兒子,想保住小兒子一條命,四下求告無門,最後求到蕭家頭上來了。
今日蕭戰庭出征在即,可是到底還沒出征,她想見蕭戰庭自然萬分艱難,所以偷偷地跑出宮來見自己。她見自己,原因無他,必然是想求著自己幫一起說服蕭戰庭,讓蕭戰庭好歹救她兒子一條命。
不管怎麼說,蕭戰庭手裡掌控著兵權,有兵權就有說話的分量。
特別是在這北疆即將面臨征戰的時候,握著兵權的大將軍說出的話,皇上不聽都不行。
蕭杏花想明白這個,越發為難:「你們說,咱們今日到底該不該見她?」
若是不見,未免太不近人情,若是見了,只怕給蕭家惹來麻煩。
佩珩和秀梅自然也都想到了這一層,兩個人沉默了半響,一時都不好答話。
後來還是佩珩開口道:「娘,今日涵陽王遭此大難,已經不是我爹說一句話能幫得了的,無論見與不見,其實都於事無補。」
蕭杏花聽女兒這麼說,抬起看過去,只見女兒微微垂著眼。
她嘆了口氣:「你意思是不見?」
佩珩默了片刻,還是對蕭杏花道:「這種事,做女兒的並沒什麼意見,只是……只是皇太后,無論出於何種緣由,以前對我們家,都是不錯的。」
她顯然是想見的,只是也怕萬一見了,倒是惹得引火上身。
畢竟如今家中這一舉一動,涉及到父母兄長,還有尚且不曉人事的弟弟和侄子。
蕭杏花長嘆一口氣:「其實涵陽王,人也是不錯的。他那樣的人,落到這等下場,實在是太慘了。若你我今日連一個為他奔走的母親都拒而不見,那我等便是能安享這榮華富貴,其實都失了做人的本分。」
此時主意定了,便轉首吩咐丫鬟道:「趕緊讓柴大管家去把這位貴客請到前廳中,就說夫人馬上就過去見她,也要記得備好茶果點心,萬萬不能怠慢了她。」
「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