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楊銘,二十歲,自由職業者(五)
4月12日凌晨,世界協調時上午七時,Sextilis市標準時間早上7:00am,AAA0241號穿梭機準時準點地抵達了L5宙域,十二個小時的旅程平淡無味,就像是忘了加調料的雞湯,又或者是未曾沸騰起來的白水。
沒有突兀發生的機械故障,沒有身負炸彈的劫匪或是半路攔截的宇宙海盜,也沒有突然出現在運行軌道上的小行星……這架已經運行了快十個年頭的老式波音穿梭機,再次可靠地完成了它的又一次任務。
楊銘是被乘務員叫醒的。
無聊的路途中,困意終究戰勝了掌機屏幕上那些越發模糊的文字,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睡了快四個小時的時間,嘴角上還留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痕跡,而身邊的座位上也已經空空如也。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雖然只是共同度過了12個小時的陌生人,不過作為一個心理與生理都很正常的男人,一定會有一些隱秘又旖旎的想法不可避免地在腦海中存在過。
不過妄想終究是妄想,現實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他還沒睡醒就已經將美夢給弄丟了。
「好了,打起精神來,正事要緊。」楊銘用力地拍了拍自己有些發緊的面龐,解開腰間的安全帶,拉著前方的椅背從這個狹窄的靠窗座椅上飛起,在乘務員小姐的引導下,藉助著過道兩側的扶手,向著前方的出艙口出飄了過去。
穿梭機此時已經停靠進了標號K5的泊位,當楊銘提著他的那個黑色手提箱離開穿梭機的時候,還能夠看到那抹藍綠色與粉色相間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某個出站口的轉角。
「所以她這是要去A端嗎?」看著那個身影消失的出口,楊銘無奈地聳了聳肩,「有緣無分,強求不得。」隨後轉身走向了通往B端的出站口。
的殖民衛星被戲稱為「宇宙沙漏」,並非是那種傳統的滾筒式殖民衛星,而是分為中間的中樞位置和兩端的人造生態圈三個部分。
目前他所在穿梭機泊位的位置正是在殖民地最為「纖細妖嬈」的「腰部」,這裡是這種沙漏形殖民衛星的運行中樞,包含了衛星環境控制中樞、客貨集散中心和能源總樞紐等一系列最為重要的核心位置。
而在客貨集散中心內,有兩個不同方向的出站口,分別通向兩端的兩個人造生態圈,而由於所有的殖民衛星的「腰部」核心位置都嚴格地保持在黃道平面上(這也是黃道同盟黨黨名的由來),因此將黃道面以上的那端稱之為A端,而位於黃道面以下的另一端就是B端了。
雪兒·諾姆離開的方向正是通往A端的出站口,她將在那裡乘坐貫通整個「沙漏」的中軸電梯抵達人造生態圈的「地面」,而不僅僅是乘客,許多貨物也都是乘坐電梯上下的。
感受著腳下頗不自然的人工重力,楊銘跟隨著人群走進出站口B,橫亘在他們與電梯入口之間的,還有一處檢查站,負責檢驗護照入關的是幾名秀色可餐的調整者女孩,但是在檢查站前巡邏的卻是幾個身著蔚藍色單兵防暴裝甲,手持自動步槍,頭戴印有白色UN字符藍盔的壯碩軍人。
理事國維和部隊,作為監督與防備力量駐紮在的各國軍隊如今的名號,兩個月前對各市的遊行示威進行鎮壓的「維和行動CE64」,理事國方的主要參與者正是這些頭戴聯合國維和部隊傳統藍盔的軍人,他們就像是拴在監牢門口的惡犬,讓的獨立派與依舊處於半隱藏狀態的黃道同盟黨如鯁在喉。
駐紮在Sextilis-1內的維和部隊大概隸屬於大西洋聯邦的某部海軍陸戰隊,從他們露在防暴裝甲外的袖章就能看出,楊銘在過檢時拿出自己大西洋聯邦護照的時候,同時向著守在檢查站邊的一位年輕的黑人士兵微微一笑,敬了一個巴頓式的甩手禮。
沒想到的是,這位黑人小哥竟然嘻嘻一笑也回敬了一禮,某種愉快感瞬間充滿了心扉,將剛剛的那些悵然若失都沖得乾乾淨淨了。
人就是這麼奇妙的生物不是嗎?有時候只需要小小的,甚至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滿足感,就能忘掉所有的憂傷與煩惱,快樂地繼續活下去。
依附在中軸外側的載人電梯快速地向下降落著,相較於從中軸內部通過的貨運電梯那種巨無霸,這些每班只能運載七八人的載人電梯更像是在玻璃吸管內躥動的透明膠囊,通過強化玻璃的外壁,可以看到數十公里下那向四面八方延展開,並止步於十數公里外的金屬高牆的人造大陸。
每一隻「宇宙沙漏」都有70公里的全長,相當於從列克星敦乘車到夏洛茨維爾的距離——楊銘對於這兩個臨近的維吉尼亞小鎮印象深刻,前者是AD紀年時期,作為大西洋聯邦前身的美利堅打響獨立戰爭第一槍的地方,後者則是在有色人種民權運動家馬丁·路德·金遇刺的近半個世紀後,又一次大規模種族主義暴力行為發生的地方。
「沙漏」兩端的人造生態圈也足足有超過十公里的直徑,與東亞共和國首都的中心市區範圍相當,擁有非常良好的人造生態,每座衛星都擁有15%到20%的人造水域,而陸地的綠化範圍也都在40%以上,經過設計之後的生態能夠進行完美的循環,無論是空氣的味道還是中心區外環形鏡面反射進來的日光光強,都讓人感覺非常舒適。
而因為調整者稀少的人口(45年的時候總族群人口才剛剛超過一千萬),而且有很多調整者如今依舊留在地表,除了各個市區的核心衛星城,絕大多數殖民衛星內的人口總數,就算是包含衛星內的駐軍,都不會超過五十萬,有的甚至更少。
Sextilis-1就是一個鄉村型的衛星城,不比Sextilis市的核心衛星城Sextilis-6,在這裡看不到之前遊覽宣傳片中那有著成片摩天大樓的CBD,作為一個以物理學為主要研究方向的市區,Sextilis-1這樣的邊緣城市也沒有遍地鋪設的大小研究所,一眼看去更像是一個普通的輕工業小鎮。
楊銘移民的姑媽楊彤與姑父鍾凱文就住在這裡,楊彤在當地的一座電池生產工廠上班,而鍾凱文則幹上了他在地表時就在做的老本行——Sextilis-1B生態城第6街區的警長。
一身整潔的正裝、一頂懷舊風的漢堡禮帽與一隻薄薄的黑色便攜手提箱,這三樣社會精英的標配裝備自然是將楊銘襯托得人模狗樣,自然也被好幾個司機當作了那種可遇不可求的超級「大肥羊」,只要宰一刀,今天都不用再辛辛苦苦上班跑車的那種。
從電梯出口一路走來,他已經不厭其煩地拒絕掉了好幾個前來搭訕拉生意的計程車司機,有的人甚至是放棄了原本已經接好的訂單,各種所謂五花八門的「乘車優惠」與「最佳遊覽線路」吹得是天花亂墜,就差沒搬出吃喝拉撒睡一條龍服務來了。
不過這些人無一例外都在楊銘這裡撞到了南牆,至於反應卻各不相同。
有的人只是禮貌地道了聲打擾就此走開,而有幾位卻罵罵咧咧地喊下陣來,說要讓楊銘這個「初來乍到的毛雛」好好長長教訓,大概也是有著類似幫派的身份在吧,他們聲稱這裡絕對不會有任何一輛車敢接他離開,一邊說著還不忘一邊兇狠地掃視著四周的各位同行,就好像自己是個已經掌控了第一犯罪現場的警長。
「要麼就規規矩矩地坐車,要麼就老老實實地走到市區去吧,小子!」
自詡更加優秀的調整者,在人性方面卻跟平常人沒什麼兩樣,就算你是世間僅有的四千五百萬調整者之一,你們彼此之間是親上加親的同胞兄弟,但在這種時候,計程車司機們卻依舊會毫不含糊地坑這些初來乍到者一筆。有錢不賺王八蛋,既然不是犯法的事情,又有誰跟錢過不去呢?
聽著身後的叫囂,楊銘悠遊自在地來到了路邊的一輛警車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就坐了進去。
背後的聲音戛然而止,那些腰大膀圓,手臂上滿是刺青,看起來相當不好惹的司機們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野鴨,再也叫不出一聲來。
有一個做警長的姑父還是很爽的,至少不需要像其他的旅客那樣老老實實地挨宰了。幫派畢竟還是幫派,作為附在城市陰暗面上吸血的寄生蟲,警察是他們天然的克星——這裡不是地表,在,各市的警局可都是實打實的實權機構。
如果說在被稱為「警察國家」的大西洋聯邦內,警員的自主權已經被提高到了極致,司法部門的權力大到泛濫,那麼如今的情況也一點不比大西洋聯邦好多少,領導政治的評議會因為歷史原因並沒有完整的主權,這個「調整者國度」不僅沒有自己的軍隊,甚至還要被迫接受理事國集團的駐軍。
這一點與如今東亞共和國地區在舊世紀時一個名為日本的環太平洋國家相似,但她最起碼擁有自稱「作為防禦性力量」的自衛隊在,之後的「修憲事件」中更是得到了重建軍隊的機會。
雖然在後來,再構築戰爭東亞戰區的本島地區防禦戰役中,這支匆匆轉型的隊伍並沒有幫上大西洋聯邦軍多大的忙,整個日本列島也是在戰爭後被劃分到了東亞共和國的轄區之內,成為了名為「11號特區」的存在,但至少他們擁有過自己的軍隊。
但是在,你找不到警察之外的任何一個暴力機構,整個的四千萬調整者就仿佛被關在籠中的待宰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