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刀王五
光緒二十四年九月,年中時在這片腐朽的大地上激揚文字指點江山的戊戌六君子,在本月末全部被慈禧下旨拉到京城菜市口斬了首。
至此,這個本就走到王朝末年的國度越發的令人看不清前路。
裕泰大茶館,在一堆三教九流人士的注視下,一對窮的活不下去母女畏畏縮縮的走了進來。
看著中廳八仙桌上擺在瓷碟里的精緻點心,頭上插著草標的女兒低聲哀求:「媽,我餓,我餓。」
聽到女孩的哀求聲後,八仙桌旁的錦衣中年面生憐憫準備掏出幾個銅子施捨一番,但他摸了個空後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感受著周邊投來的目光,自覺被落了面子有些難堪的秦二爺冷著臉:「小王,轟出去。」
茶館東家王利發見自家房東開口發話了立馬揮手攆人:「這兒待不住了您吶。」
臉上滿是風霜看不出具體年歲的婦人聽到趕人的話以後,心肝顫了又顫狠著心咬牙高喊:「那位爺行行好買下這個孩子……」
但這令人看了忍不住落淚的一幕卻並未打動旁觀者分毫,因為眼前這賣兒賣女的場景在這腐朽糜爛的土地上到處都是。
茶館一角,一個灰布道袍的少年皺眉瞥了一眼中廳後,便沒在注意那裡。
世道太亂,苦命人太多,就連他自己都只是勉強在這灼灼塵世中掙扎著喘氣,實在是顧不過來。
但是,坐在他旁邊的精瘦道童卻面露不忍想要有所動作。
可不等精瘦道童起身灰袍道士便探出一隻手死死摁住了他:「千鶴師弟,我們現在麻煩纏身不說還容易禍及他人,這時候伸出援手不是在幫她們,而是在害她們。」
精瘦道童千鶴聞言後,不在掙扎著想要起身,回想一下自己前夜和師兄做下的事。
他明白,師兄之所以不伸手助人確實是在為那對母女好。
就在師兄弟二人這桌兒重歸安靜之際,一道昂揚的身影快步從茶館外走到師兄弟二人面前坐下。
來人身材高大魁伍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背後一柄藏於鞘中的虎首吞金刀雖未出鞘,卻依舊散發著攝人的金戈之氣。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清庭正在通緝的要犯,京城順源鏢局總鏢頭大刀王五。
「王五爺,壯飛先生的遺體我師兄弟二人已背回入殮,靈柩於今日清晨送至瀏陽會館後門交由老長班劉鳳池安置。
今日之後,我師兄弟二人將南下茅山祖庭認祖歸宗,自此江湖路遠山高水長,望五爺好生保重。」
灰布道士丁蟹說完這番話後不待坐在他對面的王五做出回應,便迅速拉著身旁的師弟千鶴快步離開了裕泰大茶館。
對於兩人的匆匆離去,大刀王五未置一言,只是默默的解下縛在背後的虎首吞金刀放於桌上,面露不屑的傲視著茶館內突然安靜下來的諸多茶客。
出了裕泰大茶館沒幾步,一直被自家師兄丁蟹拖拉著的道童千鶴猛地發力甩開了死死箍著他胳臂的大手:「師兄,咱們屁股後面又沒有老虎追著咬,你跑這麼快幹嘛?
王五爺才剛坐下,你連一杯茶都不請,師傅教的待客之道你怕不是都忘了吧。」千鶴怒氣沖沖的看著身旁的丁蟹,臉上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別看他年紀小,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該明的事理他早就明了。
壯飛先生譚嗣同和友人共同發起的維新運動雖然失敗了,但究其根本他們並沒有錯,他們想要救這個國家,只是力有不逮罷了。
王五爺雖然在名聲上沒像六君子那樣享譽全國,但京城人都知道他為了保護壯飛先生這些維新派付出了多大代價。
昔日通達兩江鏢行關外的順源鏢局沒了,他一手帶出來精銳鏢師死的死傷的傷,就連他自身也成了清庭明文通緝的江洋大盜。
這樣的義舉,街面上雖然明著不敢說,但背地裡誰不對他豎大拇指稱讚他是英雄好漢。
英雄當面,不說傾心相交一番總該奉杯熱茶吧。
看著手邊怒氣沖沖的傻師弟丁蟹腦殼直突突,這個眼神跟大學生一樣清澈純真的師弟誰要?趕緊來帶走!
在不帶走的話丁蟹怕自己會忍不住給他兩個腦瓜崩,讓他見識一下什麼叫道教的厚重。
「千鶴,沒事讓伱脖子上的東西動一動,行嗎,裕泰茶館咱們倆個窮道士來的確實少,可裕泰主要的客源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從王利發他爹開始,裕泰就是奔著掙周邊七八條街的小商戶、小買賣人兜里的錢去的,但你今天有在裕泰里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嗎。
除了王利發和剛才那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秦二爺,其他人是人是鬼可不好說,就連那對喊著要賣身的母女都巧合的過分了。」
「師兄,你是說剛才茶館裡的那些茶客有問題。」儘管眼神純澈了些但千鶴的腦子還是能轉圈的。
丁蟹諱莫如深的朝身後的茶館看了一下:「這些人八成是內務府里豢養爪牙,咱們這細胳臂細腿可招罪不起。」
從丁蟹口中得知有人慾要對王五不利以後,心中熱血未涼的千鶴當即轉身想要衝進茶館裡給王五報信。
「傻了吧唧的,做事能不能動動腦子。」早就猜到自己師弟下一步動作的丁蟹一把捆住千鶴。
「王五爺之所以會單刀來赴會就是為了給我們倆解圍,不要辜負他的一片好心。」
「再有一個,咱們倆這三腳貓的功夫能打得過誰,這時候回去的話,王五爺廝殺之餘還得分神顧忌著我倆的安危。
趕緊跟我去漕運碼頭坐快船離開京城,以免內務府的爪牙在王五爺手上吃了大虧以後再拿我們做文章,才是對王五爺最大的幫助。」
雖然小有本事,但對自己有著清晰認知的丁蟹知道,自己在內務府面前屁都不是。
真要認不清形勢貿然回去跟王五同進退,非但幫不到王五,反而會為王五增添負擔,起到豬隊友的作用。
要不是昨夜去菜市口為譚嗣同收屍的時候,就已經被內務府的爪牙們盯上實在沒辦法脫身,他早就想辦法逃離京城了。
自打穿越到這個王朝末年,丁蟹就沒過過一天順心的日子。
剛睜眼那天他被一群飢腸轆轆的流民架上了簡易燒烤架。
要不是自家師父恰巧路過那座山神廟,他恐怕就成了第一個被人易子而食的穿越者了。
被自家師父帶到京城以後他的日子也不好過,牛羊奶什麼的自家師父一個窮道士買不起,幼時全靠米粉活著。
吃不好也就算了,畢竟這年頭家家都這樣。
讓人直流眼淚的是住,直到他六歲那年自家師父才勉強買下南城一塊荒地,建了個只有三間房的道館。
在此之前,他們師徒倆不是厚著臉皮在城郊的道觀掛單,就是流竄在各個周邊義莊之間跟守村人搭夥,主打一個該溜子生活。
本以為穩住跟腳以後,好日子總歸要來了吧,可誰知道苦日子這才起了個頭,三年灑掃立規矩,三年擔水練力氣,三年誦經悟道理。
學了整整九年道經以後,他才被自家師父正式納入茅山斬邪一脈的門牆。
成了道士以後更操蛋,自家師父還沒傳他幾樣本事呢,就被茅山總壇一封紙鶴傳書喚走。
留他一個半大小子帶著一個總角之齡的師弟千鶴,在這京城裡苦苦求活。
要不是同住一條街的王五爺看不過眼發了話,順源鏢局附近不准青皮混混出沒,暗地裡護了他們師兄弟一把。
他們倆這會兒指不定在那條陰溝里爛成一堆白骨了。
老話說得好,得了人家的恩就欠了人家的債。
金錢再大總有個數,能說的清楚算的明白,可是這人情債就不同了。
六天前,譚嗣同六人被推到菜市口斬首示眾,清庭明著下旨,當天就准許親友殮屍。
但是背地裡清庭卻把譚嗣同的屍體當成了餌料,想要藉此釣出更多的維新派。
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個套,怕被牽連不敢為其殮屍入葬,唯有王五不懼,想要為好友料理身後事。
可當時他已經被清庭通緝,親自出面的話只會讓形勢更糟糕。
無奈之下,王五四下拜託昔日友人想要他們助自己一臂之力。
但他所拜訪的友人不是閉門不見就是左顧而又言他,沒有一人敢答應王五為譚嗣同收屍。
王五也理解,這裡畢竟是京城是清庭的大本營,他這些友人真要幫了他這個忙,日後莫說繼續立足於京師了,能不能逃過內務府那群爪牙的追殺都是個問題。
就在王五走投無路準備冒險強闖菜市口為譚嗣同收屍之際,為了償還昔日欠下的人情了結因果,丁蟹帶著自家師弟千鶴找上了王五。
當天晚上,他帶著千鶴在眾多內務府特務的盯梢下,硬著頭皮背回了怨氣衝天的譚嗣同。
出了瀏陽會館,還清了人情的丁蟹本想帶著自家師弟直往漕運碼頭而去,遠離京城這個是非地。
可藏在暗中提著刀子阻路的內務府爪牙們,愣是把他們師兄弟堵回了順源鏢局附近的裕泰大茶館。
這是擺明了車馬要拿他們師兄弟逼王五露面了。
這會兒好不容易趁著內務府這群爪牙被王五牽扯住精力,無暇顧及自己兩人,丁蟹那還敢停留,出了門立馬拉著千鶴一溜煙的朝著漕運碼頭而去。
就在兩人離開沒多久,兩道穿著長袍馬褂的身影從裕泰大茶館側面一條巷子裡鑽出。
「吳哥,咱們就眼睜睜看著這兩小子逃了不成。」
矮胖巡捕宋恩子心有不甘,這可是兩個現成的革命黨,抓住了往大牢里一送,最起碼能得二十塊龍洋的賞。
往大牢里送之前在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陰損手段,說不定連那三間道館都能弄到手。
「這錢燙手,不好掙啊,依我看還是算了吧。」高壯巡捕吳祥子也眼饞。
但想起今年三月份去城南劉老大家吃白席時碰到的詭事,以及內務府這群鬣狗對這兩人只困不抓的奇怪舉動,他強壓行下了心中的貪婪。
開春的時候,城南劉老大新納的小妾受不了劉老大沒日沒夜的毆打,梗著脖子上吊沒了。
這劉老大為了斂財,愣是打著替小妾辦白事的幌子,廣邀城南這片道上的去他家祭奠他小妾。
誰曾想他那小妾一口怨氣悶在喉嚨管里下不去,當天晚上就詐了屍。
要不是這個大一點的道士恰巧路過制住了殭屍,那天晚上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另外,內務府對這對師兄弟的態度也有問題,這群鬣狗可不是好說話的主,比他們兄弟倆還要貪。
這對師兄弟肯定有讓他們忌憚的地方,不然他們怎麼可能放過這兩人。
吳祥子雖然貪財,但也知道這種有本事的奇人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跟這種人為敵,搞不好就有命掙錢沒命花。
就在巷子口這兩人琢磨著要不要冒險發一筆橫財之時,一牆之隔的內務府爪牙們已經和王五交上了手,刀光劍影頃刻間便籠罩住了裕泰大茶館。
沒本事全知全能的丁蟹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離開以後發生了這麼多事。
一心躲災的他直到坐上南下的快船上這才鬆了一口氣,還人情歸還人情,他可沒準備搭上自己的小命。
不等丁蟹一口氣喘勻實,師弟千鶴那純澈的聲音再度在他耳邊響起來:「師兄,咱們的行禮里好像多了一本書。」
看著千鶴遞到自己跟前的心意六合拳拳譜,丁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麻煩你把好像這兩個字去掉行嗎。
心意六合拳是王五賴以成名的看家拳法,咱師父教的本事裡可沒這門功夫。
「這門拳法因該是王五爺的一番心意,能不能學這套拳還是等到了茅山問過師父以後再說吧。」
「是,師兄。」聽了丁蟹的話千鶴將拳譜重新裝回行囊里,對於把自己一手帶大的師兄丁蟹,千鶴多數時候還是挺尊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