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南柯一夢
考慮一下。
好好地考慮一下。
在白恆認真地注視中,葉青玄沉思了三秒,微微頷首。
「我考慮好了。」
他伸出手,虛按在白恆身上,露出訣別的微笑:「果然, 與其費神費力將你帶到帝都去,還是將你丟到天外更省力。」
那一瞬間,整個百里之內,都聽見了仿佛山巒自從天而降,砸落在大地之上的轟鳴。
在白恆的周身十米之內,大地崩裂, 浮現裂隙,恐怖的衝擊令塵埃飛濺而起, 地陷三分, 颶風席捲,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可當塵埃落定,颶風平息的時候,在所有人的嗆咳里,白恆依舊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著葉青玄。
微笑。
葉青玄的臉色陰沉。
剛才他施加的力量,別說是白恆,就算是一具鋼鐵攻城車都應該能甩到天上去了。可白恆偏生一動不動,甚至葉青玄在發力的瞬間,便感覺有百倍以上的恐怖力量自性質干涉之中傳來,險些令他都掀翻出去。
「沒用,我剛剛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白恆嘆息,「長城的防護樂理……怎麼說呢,相當地周密。自古至今,像你一樣試圖殺死龍脈家主的人有不少,死的人多了,各種各樣的防護就很齊全了。」
說著, 他挽起袖口,給葉青玄展示著自己身為白氏家主的烙印:「你看,我丹書鐵券在身,你既沒有通過葉氏的龍脈之路得到認可,成為真正的葉家家主;也沒有皇帝的『清君側』血書。
除非你施加的力氣能夠將龍脈鎮壓的未央宮一同拋到宇宙里去,否則就是白費力氣。」
說到這裡,他捋了了一下被吹亂的頭髮:
「說帶一說……」
轟!
話音未落,白恆腳下的大地崩裂縫隙,又迅速的彌合,原本塵埃和泥土所組成的大地,此刻竟然隱隱浮現了金鐵的光澤。
刀劍難傷,水火不侵。
反而葉青玄的指尖被震開一道細微的裂隙。
等到葉青玄停下手之後,他才優哉游哉地繼續說道:
「……想把我塞到地心裡也是行不通的。」
漫長的沉默之後,葉青玄回頭,看向長孫冀歸:「他說的都是真的?」
長孫冀歸的臉色很複雜,一臉為什麼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的無奈,但沉默許久之後,終究還是嘆息。
「這是長城龍脈對家主的防護,除非同為龍脈家主的人出手,否則尋常樂師頂多會令他狼狽一些,想要殺死他千難萬難。」
「……」
葉青玄陷入沉默,眯起眼睛看著白恆。
正如白恆所說的那樣。
考慮了起來。
但考慮的卻不是怎麼把他送到帝都里,而是怎麼讓他乾脆利落的死在這裡。
最好屍骨無存。
短短的幾個瞬間,葉青玄嘗試了各種辦法,高溫、極寒、窒息,刀劍、弓弩……可惜在龍脈的庇佑和白恆的周詳準備之下,被盡數化解。
一個活蹦亂跳的白恆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卻偏偏干不掉,這種感覺令葉青玄分外的惱火。
到最後,他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想通了?」白恆問。
「想到兩個解決的辦法。」
葉青玄端詳著他的樣子,眼神冷漠:「第一個是在這裡蓋個籠子,將你關在這裡,坐下來等七天。人不喝水,三天就會死,等你的屍體爛透了之後,問題自然解決。」
「這倒是個有效的辦法。」白恆頷首:「第二個呢?」
「是這個。」
葉青玄抬起新約之劍,對準了他的臉:「連帶著你和那個礙事兒的長城,一!同!轟!碎!」
「或許有實現的可能。」
白恆聽而,只是挑起了眉頭,惋惜地搖頭:「可惜……」
他說,「晚了。」
那一瞬間,《自新世界》的樂章重新奏響,由葉青玄所填充的數千道樂章如同群星一般自從黑暗中浮現,無盡的輝光鎖定了白恆。
群星交響。
此時此刻,所有的樂章都已經被葉青玄通過世界樹的矩陣轉化為了岡格尼爾,千百道岡格尼爾重迭,形成了足以將天災正面轟碎的恐怖力量。
漫天殺機匯聚為一線,光的洪流已經蓄勢待發。
了緊接著,一道流光自天上來,在所有人的視線中,落在了葉青玄的面前。
緊接著,流光展開為一束黃帛,首先浮現的是代表皇帝意志的印璽痕跡,緊接著顯露一行行字跡。
還有一個禮官以陰陽頓挫的拗口雅言吟誦著上面的文字,聽起來駢四儷六、古雅公正,可偏偏弄得葉青玄一句話都聽不懂,分外惱火。
他看向長孫冀歸。
長孫冀歸已經麻木了,不需要葉青玄開口,便搖頭給他翻譯道:
」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回顧了一下過去,痛批了一頓白恆,闡述了一下自己的痛心和對你的欣賞,表示只誅首惡,脅從不究。
最後,讓你帶著白恆到帝都去。」
「然後呢?」葉清玄問。
長孫冀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厭棄:「然後你就可以得償所願,帶著你的女人,有多遠滾多遠了。」
「謝謝。」
葉青玄的神情認真,可是語氣里卻說不出的嘲諷,「你們就這麼看著我將白恆帶走?」
長孫冀歸沒有理他,只是看向白恆。
「到此為止,我們的盟約完成了。」
「恩,你們幹得比我想像的更漂亮。」白恆頷首道別:「那我先走啦。」
「不送。」
長孫冀歸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在葉青玄古怪的神情中,白恆帶著鐐銬走了回來,神情熱切。
「那咱走吧?」
白恆友好地笑了笑,十足熱情地走在了前面,就像是給自己鄉下來的兄弟做導遊一樣:「別怕,這條路我熟,我來帶路。」
說罷,大搖大擺地向著天門關之下走去。
許久的寂靜之後,天門關在白恆的面前敞開了一隙。
就這樣,白恆實現了絕大多數造反者的願望,穿過了天門關,走向帝都。
只不過並非是以征服者的面目,而是階下囚的身份。
但他看上去卻滿心愉快。
說不出的自在。
——
經過一大堆繁瑣的程序之後,帶著一隊看上去根本像是在充數的士兵,葉青玄再次踏上了了前往帝都的道路。
在那之前,葉青玄先將胡先生妥善下葬。
「可惜,此等英雄,應該國葬才對,如今薄棺一條,根本就是應付了事吧?」白恆還在旁邊唧唧歪歪:「不過這對我們的陛下而言,反而才是理所應當。人死了之後就不值得再大興土木,埋了就算了。對她自己而言也是那樣,否則不會繼位這麼多年,連自己的皇陵都不休,反而把先代的也給停掉了……
但胡先生這等英雄人物,實在可惜啊,我說,葉青玄,要不我出點錢……」
「閉嘴。」
葉青玄在馬上,回頭看他的時候眼神陰沉:「不要逼我帶你到震旦之外,然後再一刀宰了你!」
「胡先生求仁得仁,你何必如此。」
囚車中,白恆看著他,神情遺憾:「可惜,葉青玄,你殺我的最後機會已經錯過了,現在你動手的話,甚至我不需要呼叫援軍,你信不信皇帝也會攔住你?」
伴隨著他的話語,葉青玄的神情變得越發陰沉,他感覺到籠罩在天空之上的長城樂理已經鎖定了白恆,將他層層防護在了其中。
甚至連那一輛囚車都具有了長城的防禦力。
「我早說過啦,皇帝不可能放任我死掉的。」
白恆懶洋洋地癱在囚車裡,嘲弄著那一雙天上俯瞰下來的眼睛,「經歷了數百年後,龍脈九姓,如今已經去其三。
現在每一個龍脈之血都或不可缺,在失去了葉氏負責的天梯樂理後,皇帝不會讓震旦在失去白氏在天上城之中的權限了。」
葉青玄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
在心神煩躁和各種原因之下,原本一個人快馬加鞭,兩日可到的帝都,如今卻仿佛遙不可及。
大隊人馬外加帶著囚車,硬是將晝夜兼程兩天的路幾乎拖到了一個星期。尤其,白恆這王八蛋越來越事兒逼。
囚車非駿馬不坐,肉不正不吃,水非甘露不飲……
哪怕已經變成階下囚,也依舊擺著公卿王侯的架子和規矩,整個車隊裡,除了葉青玄之外,其他所有人說話他都不帶用正眼去瞧的,導致和這混帳溝通的活兒也丟到了葉青玄的身上。
在被煩了一整天之後,葉青玄終於爆發。
「喂,葉青玄,你……有沒有……」
「——沒有,滾!」
葉青玄甚至懶得看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可白恆依舊沒有放棄,反而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你確定不聽完嗎?」
葉青玄沉默,根本沒有搭理他。
沒有捧哏,白恆失望地搖頭,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你有沒有做過奇怪的夢?我是說,來到東方之後……」
馬背上,葉青玄的面色變了。
仿佛能夠看到葉青玄的樣子,白恆大笑起來。
「別擔心,這只不過是繼承家主之前的必要環節而已,你是葉氏的最後一人,只要身處震旦,就會漸漸地接受先祖留在天上城裡的記憶,或者說……使命。」
囚車裡,白恆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卷著菸絲,淡然地說道:「不過你可以放心,葉氏相較其他家族,從來懶散,而且你家的那一套已經被你爹給親手毀了——你也需要像是長孫他們那麼慘,生來註定背負宿命,活著就要為了莫名其妙的使命奔波,死了也不得解脫……」
葉青玄沉默許久,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繼承龍脈的樂師都被植入了無法違抗的命令?」
「對啊,沒錯,你不知道麼?看來葉蘭舟真的什麼都沒跟你說過啊……」
白恆笑容神秘,從囚車裡,將嘴角的菸捲湊上來,示意他主動點。
葉青玄冷眼看了他半天,搓開手指,噴出一道火苗,連帶著大半跟菸捲和白恆的一把頭髮都烤成了焦炭。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嘖嘖,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啊。」
白恆將燒焦地頭髮扒拉下來之後,抽了兩口菸捲,依靠在囚車上,優哉游哉地吐出一縷青煙:
「龍脈之血以血脈傳承樂理,也就是說,先祖便是子孫後代的資糧。子孫後代享受著先祖的餘蔭,也必須肩負血脈中一代代被加深的宿命——就像是詛咒一樣。
你看,柳氏,本來大姑娘小伙兒一個個水靈靈的,偏偏為了『長生』,弄得不人不鬼;袁氏好一點,傳承的不是使命,是『殺戮衝動』,每一代的人從生下來腦子就缺了一塊,不能於其他人共情,也罕有憐憫,唯有殺人和被殺才會覺得痛快;長孫氏呢,做夢都想要重歸天上。歷代家主圖謀奪回王權,傾盡舉國之力重建天上城,為此還建了一個狗屁天庭出來……你不知道白蓮教吧?那就是他們搞出來的,橫渡『真空』,回歸『家鄉』,嘿,都是屁話。
還有……」
等白恆一堆話說完之後,葉青玄看向了他。
「那白氏的呢?」葉青玄問,「你沒說你自己吧?」
「啊,原來有,現在早就沒了。」
白恆彈掉了菸捲,淡然說道:「我鑽了空子嘛,連樂師都不是,還提使命,是不是扯了點?」
葉青玄收回視線,沒有再理他,只是催馬繼續前行。
留下白恆一個人在囚車裡,嘖嘖感嘆。
「真好啊,真好啊。」
他眯起眼睛,看著葉青玄的背影:
「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好生享受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