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樣的對話,侯生木然了。
他旁邊的方士還沒意識到關鍵,只是低聲道:「怪不得,我說蒙毅上卿是文職,怎麼突然接過了指揮郎官的職責。而且對那國師態度還那麼好。」
另外一個方士亦是低聲陰陽怪氣,「他一向眼高於頂,覺得我們的丹藥會拖垮陛下,嘖,現在對這麼一個貌美如花的國師擺在始皇帝身邊,居然毫無反應——就沒想過還是會拖垮陛下的身體嗎?」
侯生頓時有種身邊都是豬隊友的感覺,恨鐵不成鋼地怒聲:「什麼時候了還管這個,你們沒聽到嗎,蒙上卿說,那個女人拆穿了我們的丹藥。」
砸飯碗了!
「而且,她假裝是神女,陛下對她的身份深信不疑,相對而言,我們就完了!」
陛下信她,等同於陛下信丹藥有問題,背叛陛下的下場……呵呵,陛下怎麼對他親娘就是前車之鑑,那可是親娘!因為背叛了始皇帝,被趕去封地里遭受囚禁,寵愛的情人被車裂至死,連和情人生的兩個兒子,還在吃奶呢,就被搞死了。
想到可能會有的結局,一個方士發狠了:「她想讓我們死,那我們也讓她死!大家一起死!」
「哦?」喑啞森冷的嗓音從他身後響起,「你準備讓誰死?」
方士還沒反應過來,蒙毅便向那聲音方向作了揖,「陛下。」
那方士哆嗦了一下,緩緩轉頭,便看到了始皇帝,似乎是剛去洗過臉還漱過口,唇色嫣紅,也不知道被用力揉搓了多少遍,殘留的水漬將其濕潤得瑩亮,發梢上,一顆剔透的水珠欲墜不墜。
被那雙充斥著陰霾的眸子盯著,方士心驚肉跳,已經自己腦補完酷刑了。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可想到害他們至此的女人仍在旁邊看戲,又咬緊牙根,高聲:「陛下,那個女人她不是神女,她只是用戲法騙了你!」
始皇帝抬手,手指拈住有褶皺的衣襟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眼眸垂望跪下的盧生,臉上形色的怒火已然慢慢退了下去,說話的聲音分不清喜怒,「你給朕食用那些骯髒的東西,如今還敢冤枉國師?蒙毅,此——」
「該當何罪?」
「誣罔陛下,按律,當誅!冤枉國師誣罔陛下,為誣告,誣告反坐,如此,仍是當誅!」
聽到蒙毅的回答,有那麼一瞬間,那位方士感覺自己已經在坑裡,頭頂有人一耜一耜鏟著泥土下來,耳邊是轟隆隆的塌陷聲音,一呼一吸間,是泥土渾濁的氣味。
始皇帝前天夜裡怒坑儒生的事情可沒有任何遮掩,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這是一種雷霆手段,也是一份警告,可方士們收到消息後就當個樂子看,誰也不會覺得這事會落到他們這群寵臣頭上。
現在……
涼了。
此時,被拉下去打的盧生也被拖死狗一樣拖回來了,不知道被鞭笞了多少下。
侯生瞧著他血肉模糊的背,瞳孔一縮,心知自己絕不能坐以待斃,往始皇帝面前走近半步,眼圈說紅就紅:「陛下為何如此侮辱我們,難道那妖女說什麼就是什麼嗎,我等對陛下忠心耿耿,每日苦心鑽研丹藥,天地可鑑!陛下——」
其他方士也或是悲憤,或是難堪地面對始皇帝,一個個演技槓槓的,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朵被人污衊的白蓮花。
青霓簡直想給他們鼓掌。
這演技,足夠出道了。
不過,被罵妖女,她也不能光坐著,不然顯得神女一點脾氣也沒有。
「統統,有好運符,是不是還有噩運符?」
「有!低級的,中級的,高級的,你要哪種?」
「說說?」
「低級的就是喝水嗆到,走路摔到,好端端坐著會有鳥屎掉下來。中級就是出事,進醫院,但是不會禍及生命。高級的,等同於殯儀館的入場券。都是即時生效。」
「低級的就行,多少積分?」
「286積分一個。」
「也不貴,先給我兌換五個,賒帳……」
「不行,你已經賒了很多了。」
「統統,打個商量,以後我任務還有成就賺的積分,一半拿去還,一半你就留著花。」
「好嘞~親愛的,我這就去給你打申請~」
手裡捏著賒帳來的噩運符,青霓便好整以暇的看那些方士在作死,不斷踩始皇帝雷點。
——沒看到那位陛下臉色都陰沉成什麼樣子了嗎。
侯生看到了,可他也不清楚秦始皇究竟是在生氣方士不敬神女,還是在生氣神女是假的,只能夠咬著牙說下去:「陛下,紫氣東來可以看天象!暴風雨也能夠通過天象來確定時間!百花齊放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那必然是戲法!」
蒙毅冷不丁問:「夏日結冰呢?」
侯生卡殼了。
這……
夏日暴雨是正常天象,夏日結冰,那叫扭轉四時!
蒙毅嘲諷地看著他,「你不夠資格隨陛下前往泰山,吾可看得一清二楚,天上的雷會拐彎。你說那是看天象,你見過會拐彎的雷的天象?井蛙不曾見過大海,只將那口井當做天地,你沒見識過國師神通,才敢妄言。」
始皇帝不渝的臉色這才有了一絲笑意。他有自己的判斷,親眼見過那樣的宏大場面,絕不是簡單的看天象,變戲法能夠解釋的。
別的不說,遇風雨,卻全身乾燥,又如何解釋?雷霆劈下,卻在天空拐彎了,又如何解釋?
還有,這些天神女除了那天開宴用過一個魚丸,和他對飲,喝過幾口酒,其餘時間可是沒吃過一粒黍米,也沒去過一次茅房,肌膚潔淨,衣衫不染纖塵。除了神仙,還能有什麼解釋?
侯生心一橫。
「陛下不知戲法能夠神妙到何種地步吧?我面見陛下時,說自己能夠溝通仙人,陛下聽到的我和不同神仙的對話,其實是口技。」
其他方士也跟著道——
「陛下,其實世上沒有鬼,我當年含水噴在地磚上,地磚上出現血淋淋的紅腳印,其實是我先用薑黃水在那裡畫了腳印,幹了就看不到了,但是噴上混了稻草灰的水,就會變成紅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這個只要知道步驟,三歲小孩都能成為抓鬼大仙。」
青霓:「……」
好傢夥,薑黃指示劑遇鹼變紅。
「陛下,我不是真的能點銀成金,那是用石灰和硫磺以及童子尿加熱後做成水,銀放進去後,過一會兒能變成金色,你以為是變成了金子,可切開看,裡面還是銀。」
青霓:「……」
硫化銀膜使銀氧化變色?西方那邊的鍊金術原理?
「還有我上供的,會發出細碎光芒的藍色隕石碎片,其實將雞蛋殼放進曾青水中三天,就能夠製作出來了。」
青霓:「……」
曾青就是硫酸銅,雞蛋殼和碳酸銅反應生成藍色沉澱,這不就是變性現象嗎!
怪不得說古代方士是搞化學反應的,你們真……一個個都是人才啊!
秦始皇被你們聯手忽悠,輸得真不冤。
沒有阻止那些方士,只是想看他們能編個什麼所以然出來的始皇帝,都被氣笑了。
「好好好,你們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多才多藝!」
侯生閉上眼睛。
他們這時候把這些秘密拆穿出來,其實就是背叛了方士這個集體,但是,顧不了那麼多了!
侯生睜開眼睛,想著青霓,表情滿是堅定——
是你先要害我們的!要死一起死!
「陛下!」侯生高呼,「那個國師,她和我們一樣,也是用戲法騙你啊!」
有方士附和:「她就是個妖女……」
話音未落,「啪」,一坨鳥屎落在了他頭上。
那方士懵了。侯生下意識接話:「她欺世盜名……咳咳咳咳咳咳。」莫名其妙地,就嗆到了口水,咳得滿臉通紅。
第三個方士往始皇帝的方向踏前半步,「她是個騙……」話沒說完,表演了一個平地摔,從泥里抬起臉時,還有些茫然。
神女幽幽一嘆,「我不與爾等計較,可我師尊總把我當小孩看,容不得別人污衊,舉頭三尺有神明,諸位還是修些口德罷。」
也給我留幾張噩運符,謝謝。
侯生嘴硬:「你這是戲法!」
神女瞥了他一眼,沒有搭理。
只是天上又落了一泡鳥屎,從他頂上的發冠,慢慢滑落到頭髮上。
侯生:「……」
蒙毅反唇相譏:「天上來的鳥糞是戲法,能上天的戲法?還是能無聲操控鳥兒的戲法?這是戲法還是仙術?」
侯生面肌抽搐了一下,「巧合……」
蒙毅:「這巧合還真巧,連著巧了三個人。」
侯生眼底掠過一絲憤恨,張嘴就要:「也或許是巫術咒……」
「吵夠了嗎。」始皇帝冷冷掃過去,侯生不由自主地噤了聲。
「爾等往朕的長壽丹藥中添加污穢之物,以邪術煉丹,又誣罔國師,數罪並重,當誅!」
所有方士略帶茫然地看著他。
所以……他們剛才說了那麼多,始皇帝一句也懶得聽進耳朵里?
他對那自稱神女的國師就那麼信任?
郎官們押著方士,就要拖下去了。
「且慢。」
聽見青霓開口,侯生忍不住顫抖起來。以己度人,他不覺得青霓會放過他們。
神女起身,走到了盧生身邊,垂眸望著他。盧生自嘲一笑,只覺得自己此刻如同一灘爛泥,軟在了對手面前。
沒人知道神女心裡在想什麼,更不會知道……
她只是一個想要給大秦留下化學系人才的好心人而已!
青霓在腦內說:「系統,賒一瓶美膚水。」
系統沒有立刻給她,提醒道:「衣衣,你這樣賒的積分會越來越多。萬一以後還不起,靈魂是要賠給主系統那邊,當無法解脫的奴隸,直到償清欠款!」
「我知道呀,但這是前期必要的投資,放心,我心裡有數,賒一瓶,瓶子幫我去掉,背包格子裡放液體,壓縮成一滴水的形態。」
聽她這麼自信滿滿,系統也只好又給她賒了一瓶價值1080積分的美膚水,去了瓶子,只有半透明的水滴懸浮在背包格子中央。
青霓的腦電波鎖定了那個格子,擺好姿勢,開始了——
神女抬起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她身上,宛若含雪的指尖,一滴水珠緩緩滲出,在陽光下瑩瑩而亮,美如星辰。
而那顆星辰似流星划過,滴落到盧生背上,霎時,模糊的血肉被新生的皮膚覆蓋,完好如初。不止如此,他全身上下有些微黑的皮膚,剎那間變得瑩白如玉,嬌嫩若嬰孩。
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滯。
這可是當著所有人面完成的神跡!
這是戲法?你能把這當成是戲法?
——唯有無所不能的神明才能夠做到。
後背濕透汗水的衣衫已經涼了,侯生聲音顫抖,主動去撕開了那層象徵身份的薄紗:「玄女娘娘。」
這是一位真正的神仙,而不是他們之前猜測的,用戲法和天象把始皇帝忽悠住的同行。
神女在腦海里,輕笑著對她的雪貂神獸說,「你瞧,這樣子,秦始皇更會對我的神仙身份深信不疑了。」
而始皇帝,盯著神女指尖的目光異常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