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草綠,蛙叫蟬鳴。
江落把紀鷂子的屍體埋在了大昭寺山中的風水寶地。
紀鷂子只是宿命人的心臟容器,就如同池尤現在用的神像身體一樣。神像身體吸足了陰血有了自我意識,心臟也使紀鷂子有了自我意識。他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三魂七魄,甚至沒法投胎轉世。
墳地的位置很安靜,江落擔起了紀鷂子徒弟的職責,給紀鷂子掃墳燒紙,已經燒了三天。
「不拿點錢都不好辦事,」江落盤腿坐在墳前,將一張張百元大鈔往火盆里放,「我是當徒弟的,你每年的花哨都交給我了,怎麼也不會讓你缺錢花。」
池尤也坐在他身旁,將一個紙做的手機扔在了火盆里。
池尤生性涼薄,他並沒有為紀鷂子的自殺而感到觸動。但因為江落,他給了紀鷂子足夠的尊重。
等燒完了所有的東西,江落起身,他看著墓碑一會兒,拍了拍身上的紙灰,「走吧。」
兩個人漫步在山路之間。
在宿命人死了後,為了防止出什麼意外,所有人一致同意將宿命人的屍體挫骨揚灰。還特意拉來了剛救完葛祝的塞廖爾,請黑無常上身來看一看宿命人還有沒有復活的可能。
等到黑無常肯定宿命人再也不會復活之後,所有人才實實在在地鬆了一口氣。
江落隨手摘了一個頭頂的葉子,「宿命人最後到底沒有死在你的手裡。」
池尤沒有說話。
早在江落待在連家的時候,惡鬼就對馮厲下了一個暗示。被暗示的天師會在一定時間內聽從他的指示,宿命人死在馮厲手裡,也相當於是死在惡鬼的手裡。
惡鬼嘴角的譏諷笑意一閃而過。
江落絮絮叨叨地道:「黑無常還沒找到滕畢的靈魂,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有消息。紀鷂子的店我並不準備賣掉,放著也能緬懷人,賣掉太可惜了。對了,這次好像沒有看到莉莎……」
池尤不喜歡聽他說其他人的事情,抬手就捂住了他的嘴,略微不耐地道:「你說他們,不如說說你和我。」
江落翻了個白眼,扯下池尤的手,「我和你有什麼好說的?」
惡鬼,「哦,原來你什麼都不打算和我說。」
江落因為他這不陰不陽的語氣打了個寒顫,又有點想笑,「好吧,我還真的有事和你說。葛祝快好了,咱們今晚再在大昭寺上待一天,明天下山。陸有一他們喊著讓我們倆請客,畢竟我是一整個班裡最先脫單的人。」
江落說著不由有些得意,他挑剔地看了一眼池尤,「雖然你還有很多缺點,不過也不是不能忍受,身為我第一個男人,到時候別丟我的人。」
池尤搭著他的肩,隨意拿著他的一縷頭髮絲在手裡把玩,聞言危險地笑了起來,「第一個男人?你還想有其他男人?」
「……」你捕捉重點的能力真的挺強的。
回到大昭寺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天上打了幾個響雷。沒過多久,淅瀝的冷雨落下,把成群古色古香的寺廟籠罩在雨幕之中。
江落讓池尤給他弄來了捅熱水泡腳,水太燙,他慫在泡腳桶兩旁也不敢下去。最後還是心狠手辣的惡鬼摻和了進來,踩著江落的腳進了熱水裡。
「草,」江落想抽出,「燙!」
惡鬼慢悠悠地繼續踩住江落,「燙一點對你身體好。」
江落表情怪異。
這話從池尤嘴裡說出來,真是怎麼看怎麼古怪,「你是在報復我吧?」
惡鬼饒有興趣地問:「怎麼說?」
江落道:「看我指使你不樂意了,所以故意給我弄一桶滾燙的熱水……」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因為是江落自己跟池尤說,讓他多弄一點熱水回來。
他懨懨地閉了嘴,池尤看他這個樣子,剛剛有些心軟,江落就呲溜一下從池尤的腳底下逃開,反過來壓住了池尤的腳,哈哈大笑,「讓我逮住了吧!泡腳桶最下面的水最燙,你現在爽不爽?」
「……」池尤獰笑一聲,「我真是爽死了。」
泡完腳後,江落出了一身薄汗。他舒服地躺在床上,都能聽到自己骨骼松絡的聲音。他伸伸懶腰,往旁邊一看,池尤也愜意地躺在他旁邊,右手看著一本書在看,左手卻在被窩下在他大腿上移動。
江落被摸得有點感覺,但現在沒心情做這種事。他抬腳揣在了池尤硬得跟石頭似的腿上,「把水去給倒了。」
池尤動作一頓,感覺沒聽清江落的話,「你說什麼?」
江落理直氣壯,「把水給倒了。」
惡鬼回過頭,深深地看著江落。江落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過了一會兒,池尤突然冷笑一聲,「好。」
他起身去倒洗腳水。
江落鬆了一口氣,抹了抹頭頂的汗,側頭一看,池尤的手機就放在枕頭邊。
他好奇地拿過來打開,手機非常符合它主人的性格。連個密碼也沒有,打開一看,裡面也是乾乾淨淨,甚至微信裡頭就只有江落一個人。
江落樂了,滿意地退出去,又點開了相冊。
但鎖屏都沒有的手機,打開相冊竟然需要密碼。
江落頓時狐疑起來,他試著輸入了池尤的出生日期,不對。他又自戀地輸了下自己的,還是不對。
眼看著快要錯誤三次自動鎖屏,江落突然之間福至心靈,輸下了他們倆第一次**的日子。
相冊打開了。
江落:「……」
變態。
帶著幾分好奇,江落快速掃了一眼,看清相冊內容後,他徹底黑下了臉。
相冊裡面都是他的丑照!
全是這幾天晚上他睡著時被拍的照片。照片裡,江落要麼睡得被頭髮絲糊住了臉,要麼整個人蒙在了被子裡團成了鳥蛋。還有一張是池尤摟著他,他靠在池尤胸膛上沉睡的照片。照片中,兩個人上半身光著,被褥橫在腰腹。江落睡得嘴唇微張,嘴角疑似有可疑的液體,顯得江落像個傻子一樣。
而池尤卻俊美迷人,還朝著鏡頭挑眉示意,暗示地看向江落。
「???」
江落眼睛睜大,目瞪口呆。
等反應過來,他立刻暴躁了。江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有這麼傻的照片,還他媽的八爪魚似的黏在了池尤身上,這怎麼可能?
明明他每天睡覺的時候都是正常睡姿啊?
他差點一個用力就捏碎了池尤的手機。關鍵時刻,江落冷哼一聲保持住了理智,將這些照片一個個刪除,等刪到他們倆相擁的那一張時,他卻有些猶豫。
幾秒鐘後,他拿過自己的手機,冷著臉將這張照片傳到了自己手機里,再將池尤手機里的原圖刪除。
做完這一切,門外也傳來了腳步聲,江落將東西放在原處,幽幽地回頭盯著池尤。
惡鬼的肩頭被雨水打濕了一些,他看到江落的眼神後有些微妙,「怎麼?」
江落默默地搖搖頭,「你淋雨了?」
池尤從來沒為別人做過端洗腳水的事,這會兒似笑非笑,「不都是為了你?」
江落:「說的跟你沒泡一樣,過來,睡覺。」
外頭的雨聲催人睡眠,今天天氣不好,晚上六點鐘,窗外就黑了下來。
江落睡覺之前特地注意了下自己的睡姿,越想越覺得自己絕對不可能跟個傻子一樣黏在池尤身上還在他身上睡得流口水。不管是自欺欺人還是自我安慰,江落把鍋扣在了池尤身上。都是因為池尤,否則他一個人睡覺的時候怎麼從來不這樣?
江落在心裡痛罵了池尤幾句,池尤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惡鬼屈膝躺在床頭,抬手揉了揉鼻樑,覺得有些奇怪。
剛剛在罵他的江落心虛,從被子裡抬起身,「怎麼了?」
惡鬼對他的關心很受用,「沒事。」
江落咳了咳嗓子,「那我睡覺了。」
他忽略池尤暗示的眼神,閉著眼睛醞釀睡意。在半睡半醒的時候,江落突然感覺到有一雙手在擺弄自己的身體。
手指冰冷,蛇似地攀上了江落的脊背。
毫無疑問是池尤的手。
江落一瞬間清醒了過來,但並沒有睜開眼。保持著平穩的呼吸,想要看一看池尤想幹什麼。
池尤的動作很慢,江落甚至覺得他有些愉悅的享受。他緩緩讓江落從背對著他的姿勢轉了一圈,和他面對了面。
江落在心裡挑了挑眉。
下一瞬,江落的腦袋就被抬起,放在了池尤的胸膛上。池尤握住江落的手,將江落的姿勢調整成主動似的投懷送抱。
江落突然對之前看到的那張照片有了新的想法。
所以不是他主動黏在池尤身上,而是池尤「陷害」他?
江落正思索著是現在翻臉還是再等一等,嘴唇突然就被池尤撬開。惡鬼像是巡視自己領地一般強硬地闖入,又好像饑渴了許久的旅人一般貪婪。江落的舌頭被惡鬼纏著交舞,濃烈的**在短短一瞬間就迅速席捲了江落。
有**從舌尖開始復甦,這一場好像夾雜著火焰和刀槍的激烈的吻良久後才結束。惡鬼戀戀不捨地從江落唇內退開,一抹晶瑩拉成了絲,從江落的唇邊落到了池尤的胸膛上。
江落的呼吸有些不穩,他的臉上碾上了炙熱的紅意。
緊接著,江落就隔著眼皮,感受到了手機拍攝時的閃光燈。
剛剛那點意動全部變成了冷笑,江落咬牙切齒的想,好啊,原來你是用這種方法來拍我丑照的啊。
原來口水是這個玩意啊。
江落拳頭都發癢的時候,他告訴自己要忍住。
呵呵,他一定要找個好機會,好好報復回去。
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眾人就準備好行李離開了大昭寺。
宿命人暴露出真正目的並且死亡之後,玄學界上層就陷入了混亂之中。科研局趁機插了不少手,準備趁這個機會將玄學界徹底掌控在國家手裡。
說實在的,江落他們其實很忙,需要做的東西也有很多。尤其江落還有一個全國大學生競賽的第一名的名號,他是年輕一代的代表人物,能做的事情更多,有些事也只有他能去做。
他們能有三天假期在大昭寺休生養息,都是因為有人重傷和打敗宿命人的原因,上頭才好不容易批了三天讓他們好好休息,三天一到,他們立刻投入到了繁忙的事物當中。
江落忙到別說和池尤一起請朋友們吃飯了,他連睡覺都在科研局打地鋪睡了。
他忙的時候,池尤也在忙著讓自己恢復。這一忙就忙了整整半個月,等到手裡的事情逐漸成型之後,黑無常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終於找到滕畢的殘魂了。
滕畢死了兩次,靈魂已經不全,黑無常找來的殘魂甚至虛弱到惡鬼也不屑於吞噬。但當看到黑無常手裡那一撮幽藍火光一般的殘魂之後,江落卻還是激動得無以復加。
陸有一更是感動得哽咽不止。
滕畢的殘魂被放在他的大刀中溫養。陸有一反覆的撫摸著黑色的大刀,他太高興了,高興得甚至手足無措,「死鬼,你可要好好恢復啊,恢復了之後,我們就去龍眼裡找你的身體,然後咱們繼續吃吃喝喝打遊戲啊……」
他突然傻樂起來,「蹭」地站起身道:「今晚我請客,你們隨便點!」
葛祝頓時眼睛一亮,瘋狂地給他鼓著掌,「好好好!」
辦公室里頓時熱鬧了起來,正當人人排隊打趣陸有一的時候,葉尋忽然左右看了一下,「江落人呢?」
某地監獄門前。
惡鬼慢條斯理地從監獄中走了出來。
他一身昂貴的黑色西裝,修身、筆挺,極具魅力。鋥亮的皮鞋聲清脆,好整以暇的帶著幾分邪氣。
獄警好像沒有看到他,來往探監的人也並沒有看到他。惡鬼步伐緩慢,他摘下手上染血的白色手套,蒼白的臉上勾勒出一個帶著血腥味的笑。
監獄門前長長的屋檐投下斜斜的陰影,打在惡鬼的眉眼之間,將他的臉分成明暗兩個色塊。惡鬼的笑容在扭曲的陰影之中,令人感到渾身涼意從骨頭裡泛起。
他將髒了的手套扔到了一旁,還沒往前走兩步,卻突然一頓。
惡鬼半個月沒見過的情人正靠在監獄門前的一顆樹幹上。他微微低著頭,黑色長髮披散在身前,纖長的手指散漫的夾著煙,一口一口地送入殷紅的嘴唇中。時不時往監獄門前瞥過來的一眼,都帶著風流勾人卻英氣瀟灑的矛盾味道。
他穿著利落的工裝服,踩著靴子,像個妖孽,也可以像個戰士。
樹影晃動,光斑在他身上晃動,江落動作懶洋洋,明顯是在等人。
惡鬼朝他走去,很快來到了樹下。江落直起身掐滅煙,揚了揚下巴,「走吧,我開車來了。」
兩個同樣惹人注目的男人,並肩往路邊的二手車走去。
江落沒有問池尤為什麼在這裡,因為不用問,他也知道池尤是為了監獄中的池家人而來。
池尤從來和「善良」、「大方」這些詞不搭邊,他一直想要毀掉詛咒的目的,就是為了向池家旁系報仇。
而現在,他終於做完想要做的事情了。
這條路上的人很少,但有個路邊攤正在賣冰棍和西瓜。江落買了兩瓶冰水扔給池尤一瓶,池尤接過,忽然悶笑一聲,「你會成為我的共犯嗎?」
江落是科研局的人,而他殺了監獄裡的池家旁系,明顯觸犯了人類社會中的法律。
江落聽懂了這個意思,但卻對他的這句問話嗤之以鼻,「你應該知道,人類的法律只對人類有用。」
頓了頓,他又說道:「比起做你的共犯,我對成為你的死對頭更感興趣。」
「當然了,」江落餘光挑起,掃過池尤,「如果你想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事,我也會勉強做你一回共犯。」
惡鬼無聲笑了。
江落喝了口冰水,被水濕潤過的嘴唇翹起故意為之的迷人弧度,「池尤,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惡鬼挑眉,「什麼?」
江落踢了下腳前的石子,石子在地上彈了幾下,滾到了雜草地里,「我是你的什麼?」
「是你的宿敵,對手,情人,還是你說的共犯、你布滿惡意的世界中唯一的一個同類?」他慢悠悠地問道。
惡鬼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江落身後抬手,骨節分明卻泛著青色的手掌從江落的頭皮之中穿過,激起頭皮的陣陣戰慄。
惡鬼從胸前口袋中抽出一根白色的髮帶,他攏起江落的長髮,用束帶纏起利落帥氣的高馬尾。
江落是主動來找池尤的,他沒有通知池尤。他怎麼沒有想到,池尤竟然會隨身帶一根給他的髮帶。
惡鬼道:「你擔任著所有的身份」
他的手指從白色束髮帶上落下。
在遇到江落以前。
池尤沒有同類,沒有對手,沒有情人。
他獨自一人,興奮激動於這個世界的黑暗面,又對這樣一成不變的黑暗感到無比的乏味厭倦。
然後江落出現了。
他的心臟開始跳動,整個世界突然變得精彩。他想要拉著江落墜入地獄,但是江落並不願意。
所以,惡鬼甘願被套上了繩子,勉強從地獄裡抽出一點,陪他活在了人世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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