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宮殿內,荀煥斜靠在太師椅上,神色慵懶,燭火打在他臉上,反射出一圈不健康的瑩白光暈。他聽見了腳步聲,「嗯」了一下,是升調,似在詢問來者是誰。
水玲瓏輕輕地走到他面前,微笑地看著他:「吃飯了沒?」
荀煥的眼皮子動了動,卻是沒抬起來:「沒。」
一旁的宮女嚇得呼啦啦跪了一地。
水玲瓏擺手,眾人退下。水玲瓏望了一眼桌上尚且冒著熱氣的飯菜,柔聲道:「怎麼不吃呢?」
「懶得吃。」
水玲瓏端起碗筷,舀了一勺子燕窩粥放到他唇邊:「母妃餵你吃。」
荀煥慢悠悠地吃了粥,小半碗後便吃不了了,也不知是沒胃口還是沒力氣。水玲瓏命人端來洗漱用具,替他洗漱了一番,當擦完他腳上的水滴時,他已經完全陷入了沉睡。
水玲瓏看著他越來越虛弱的樣子,死死地揪緊了帕子。水,一滴一滴落在裙裾上,她的淚水也一滴一滴砸在裙裾上。
日子於她,總是那麼艱難,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想得而得不到,她希望兒女安好,偏姐兒與開心都那麼羸弱;她期盼夫妻圓滿,但她和諸葛鈺「天各一方」,就連她最疼愛的女兒,都指著她的鼻子與她斷絕關係……
她不想怨天尤人的,可她越來越感覺自己逼近了某種極限,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就好像她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已經能望見開彼岸花開在黃泉,明艷艷的,朝她招著手……
她俯身,抱住兒子的胳膊,想要克制卻依舊忍不住潸然淚下:「開心,娘撐不下去了,快要撐不下去了怎麼辦……」
荀奕站在光影處,默默地注視著水玲瓏的動靜,聽著她那些絕望的話,心一抽一抽地痛。
水玲瓏偶一抬眸,看見了荀奕,她忙擦了淚,輕笑著道:「奕兒來了呀,吃飯了沒?」
荀奕面色如常地在床沿上挨著水玲瓏坐下,不知是不是感受離別在即,他未回答,人先躺在了水玲瓏腿上。
水玲瓏寵溺地笑,探出手摸著他白皙如玉的臉龐:「母妃叫人傳膳。」
荀奕「嗯」了一聲,閉著眼沒再說話,但看得出他很享受水玲瓏的撫觸,水玲瓏看了看床內側的小開心,再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荀奕,覺得這倆人也沒什麼不同,至少她心裡不會更偏愛誰。
她不禁低頭,親了親他鬢角。
荀奕的濃眉微微一顫,沒睜開眼,柔聲問道:「開心的病情怎麼樣了?」
水玲瓏的笑容淡了幾分:「不容樂觀,越來越沒力氣,連吃飯都懶得動,我餵他也只吃小半碗,還是吃粥,米飯的話他根本辦法嚼。」
荀奕本是側躺在水玲瓏腿上,背對著水玲瓏,聽了水玲瓏的話想要翻身,卻只挪了一下又不動了:「藥呢?菩提子給了王叔,他煉出護心丹了吧?」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壓下滿腹苦澀,搖頭說道:「那些菩提子有問題,必須拿到新的、無毒的菩提子才行。」
荀奕詫異地眨了眨眼,爾後不忿地道:「居然是動過手腳的!這些人膽子真大!」
水玲瓏輕拍著他脊背,示意他息怒,並跳過這一茬,問道:「姚家有什麼動靜?」
荀奕的喉頭滑動了一下,說道:「老太君挑撥離間,暗示我派人夜探王府,我讓凌霄去了,凌霄向我復完命,又緊接著去稟報了老太君。真是可惡!我當她有多好心呢,送個暗衛給我,哼!卻原來是在我身旁安了一個眼線。」
這算是當著水玲瓏的面承認了姚家送人一事。
水玲瓏沒說什麼,上次在熄族諸葛鈺就發現荀奕身邊有不明高人,曾經懷疑過出自姚家之手,只是沒證實。當然,荀奕肯向她坦白,她還是非常高興的。
荀奕察覺到了水玲瓏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輕鬆,唇角勾起一抹淺笑,很快又笑容一收,冷聲道:「我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麼看我不順眼?」
水玲瓏摸著他臉頰的手就是一頓,不解地問道:「看你不順眼?這話從何說起?」
在她看來,姚老太君之所以大費周章地對付她,無非是怕她權勢滔天,會威脅到荀奕的帝位,加上諸葛鈺十多年未娶妻納妾,旁人或許不明緣由,姚老太君作為諸葛汐的婆家祖母,定是知曉個中細節的。姚老太君是怕她聯合諸葛鈺,興許再聯合冷家,那樣,姚、荀兩家未必敵得過,所以,姚老太君會不遺餘力地剷除她。她討厭姚老太君腹情有可原,荀奕為何也這般?
荀奕翻了個身,面對著她,將臉緊貼著她柔軟的腹部,一邊呼吸獨屬於她的幽香,一邊似嘆非嘆道:「動我最在意的人,不是看我不順眼嗎?」
水玲瓏啞然,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沉默了半響,荀奕避而不談水玲瓏與諸葛鈺曖昧一事,仿佛凌霄壓根兒就沒稟報,亦或是他渾然不在意,又或者,他在等水玲瓏主動向他解釋。但水玲瓏什麼都沒說,即便看到了他眼底不經意間閃過的落寞。
最後,還是荀奕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沉寂,和她在一起,自己總是主動退讓的一方:「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如何拿到菩提子?」
問這話時,他的聲音夾在了明顯的顫抖,似在害怕失去什麼!
水玲瓏淡淡地牽了牽唇角:「菩提子是梅夫人種出來的,想要拿到它,梅清兒是關鍵。」
梅清兒?荀奕握了握拳,眼底浮現起變幻莫測的暗涌,卻若無其事地笑道:「哦,她是我的妃子,我肯定能搞定她的,母妃你就把心揣回肚子裡吧!等拿到菩提子救完開心,我就下旨放你和二弟出宮,不對,准許你們一家五口回喀什慶。」
水玲瓏的眉心微微一蹙,被他這麼大方的「計劃」給怔住了,但很快水玲瓏又會過了意,這孩子,是在試探她呢!她與姚老太君的那番話終究是在他心裡烙下陰影了,他拒絕順應姚老太君的挑撥,一方面是出於對她的信任和感情,而另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其實是他不願意任人擺布,姚老太君如果輕言細語地直接道出心中所想,而非用計離間,或許,他還能聽進去一、二,偏他骨子裡尤為叛逆,她又先姚老太君一步給他打了預防針,試問,他又怎麼可能跳進對方的陣營?
但這個年輕的帝王到底是多疑的。
水玲瓏闔上眸子,心中微微發痛,卻淺淺笑道:「兒子在京城,我又怎麼捨得遠赴喀什慶,留他一人面對朝堂江山的腥風血雨?」
荀奕先是一愣,爾後眼眶一紅,抱緊了她腰肢:「母妃!」
水玲瓏落下淚來,滾燙的淚砸在他臉上,烙鐵般滾燙:「愛你的心,和愛另外三個的心是一樣的。不離開皇宮,不單單是為了菩提子,也是為了你。」
荀奕含淚點頭。
夜深人靜,承歡殿卻燈火通明。
被餓了三天三夜才放出來莊姨娘與朵兒狼吞虎咽地吃著桌上的飯菜,梅清兒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們,時不時出聲提醒:「那個……姨娘,二姐,你們慢點兒吃,不夠的話我叫御膳房的人再做一些,但話又說回來,餓得太久,貌似不能猛吃,會生病的,你……你們真的悠著點兒。」
朵兒耳根子軟,當即便放下了筷子。
莊姨娘老油條一根,又怎會被一十三歲的女娃娃勸住?莊姨娘扯了一個雞腿往嘴裡送,哪怕做著看似粗魯的動作,可給人的感覺依舊是優雅的。梅清兒看著這樣的莊姨娘,莫名地心神恍惚,總覺得姨娘不像一個無父無母的平頭百姓,到似簪纓家族所出的大家閨秀,其通身都散發著一種不俗的氣度。
梅清兒看著莊姨娘越啃越凶,不由地急了:「姨娘,您別吃了,會撐壞肚子的!」
莊姨娘吞咽完嘴裡的雞肉,淡淡一笑,含了一絲不難察覺的嘲弄:「誰知道下一頓在哪裡?」
梅清兒一噎,略有些尷尬:「姨娘,你別這麼說,但凡我有好日子過,都不會忘記你和二姐的。這一次是我疏忽了,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碰到了皇上,我今後……」
話未說完,胳膊一麻,像被蟲子給蟄了一下,梅清兒扭頭,就見丹橘朝她擠眉弄眼外加搖頭。梅清兒咬了咬唇,想說的話梗在了喉頭,娘親告誡過她,在外邊一定要聽丹橘的話。
莊姨娘不著痕跡地瞪了瞪丹橘,小蹄子怪機靈的,有她在,梅清兒便不怎麼搭理自己,哼!總有一日會叫她好看!
丹橘無視莊姨娘的怒火,待到莊姨娘吃得差不多,丹橘般趕緊催促莊姨娘與朵兒回了自己房間。
她們一走,梅清兒就板起了臉:「丹橘,她們是我姨娘和妹妹,你要對她們客氣點兒!」
丹橘不卑不亢道:「小主,奴婢可沒看到什么姨娘妹妹,奴婢只看到主子——您,下人,便是她們與奴婢。當初入宮是莊姨娘自己求來的,這奴才身份也是她自己求來的,既然做了奴才,就別再擺主子的譜兒!」
梅清兒皺眉,一屁股坐在了貴妃榻上:「丹橘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丹橘認真地道:「環境變了,奴婢就跟著變了。要知道,在這餘孽深宮,是人適應環境,絕非環境適應人。」
梅清兒似懂非懂,胡亂應了一聲:「嗯,我知道了。」
丹橘皺了皺眉,一本正經地道:「不,您不知道。您至今都沒認清自己的身份,更沒看清周圍的形式,您把這宮裡當成了熄族的大宅子,想幹什麼幹什麼,現在是沒人與您爭寵,您才樂得逍遙自在,倘若您不居安思危,等皇上選秀,宮裡來了新人,小主你作為皇上的第一個妃子,立刻會成為眾女群起而攻之的對象!」
梅清兒的腦門兒一涼,撅嘴否認:「我武功那麼好,聽說大周女子都柔柔弱弱,可不經打了。」
丹橘翻了個白眼,差點兒暈死過去,看來指望小主自己開竅是不可能了。她剛收到訊號,皇上和水玲瓏或許已經察覺到菩提子有問題了,如果他們前來索要無毒的菩提子,就必須答應夫人的條件……
丹橘看著無憂無慮的梅清兒,眼神閃了閃,將話頭憋進肚子,恭恭敬敬地服侍梅清兒睡下了。
約莫一刻鐘後,荀奕一臉肅然地走入了承歡殿。梅清兒睡得安穩,丹橘聽到太監的通傳,並未立刻喚醒梅清兒見駕,而是轉身從柜子里取出一把香料,投在了熏爐里,隨即,她只身前往殿外迎駕。
「奴婢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荀奕淡淡地睨著她:「你家小主呢?」
丹橘低垂著眉眼,微揚著唇角說道:「回皇上的話,小主這兩日精神不濟,適才燃了安神香,奴婢喚不醒她。」
荀奕抿了抿嫣紅的唇,欲轉身離去。丹橘抬頭,斗膽叫住了他:「我家夫人說了,皇上若有任何請求,可以與奴婢提。」
荀奕挪了半步的腳又收了回來,冷沉的眸光落在丹橘身上,丹橘瞬間感覺泰山壓頂,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身軀,對方明明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少年,還小自己幾歲呢,自己居然被他的氣場給死死地壓住了!
荀奕瀲灩的眸子裡浮現起絲絲晦暗難辨的意味:「朕要菩提子,無毒的。」
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丹橘小小地竊喜了一把,卻不敢有所表露,只故作鎮定地道:「不管皇上信不信,我家夫人都無意傷害您,夫人給的菩提子有問題,那也是為了控制二王爺,只要控制了二王爺,便等於控制了太妃娘娘與鎮北王,先前的菩提子雖說有依賴性,卻並不致命。現在,奴婢再問您一遍,您確定要放棄這麼個掌控一切的機會嗎?」
這個條件真的非常誘人,荀奕要的無非是水玲瓏一輩子呆在他身邊,控制了小開心,的確能夠達成他的夙願……
荀奕勾了勾唇角,妖冶一笑:「那,你們希望朕答應你們什麼?」不管他選擇控制開心,還是醫好開心,都需要梅夫人手裡的東西,梅夫人一定是還想從他這裡得到更多,這才沒有在梅清兒入宮時把他所需的東西一併交出來。
丹橘暗暗稱讚,好敏銳的頭腦!但她不敢看這位少年天子的俊美容貌,怕看了就被蠱惑,她曾偷偷地從遠處睥睨過兩眼,事後整整恍惚了兩天。她垂下眸子,道:「讓小主懷上龍嗣。」
荀奕挑了挑眉。
丹橘再道:「在其他宮妃之前。」
……
寢殿內,水玲瓏看著被強行從被子裡抓出來,連頭髮都來不及梳的莊姨娘,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二妹!」
莊姨娘,不,水玲溪嚇得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水玲瓏對柳綠打了個手勢,柳綠上前,摸著她腦後,一把揭掉了她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張曾經美得勾人心魄,如今老得滿是細紋的臉。
水玲瓏拍了拍手,太監推著一輛擺滿刑具的車子步入內殿,鉤子、鉗子、烙鐵、刀、劍、夾板、鐵錘……只要能想像的,全部應有盡有。
水玲溪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水玲瓏站起身,用火鉗夾起一塊燒紅的炭輕輕地走向了水玲溪。
卻突然,大地一陣晃動,像地震又非地震,天旋地轉,如慢鏡頭緩緩、緩緩地閃過,水玲瓏的視線所及之處,皆出現了重影,八角琉璃燈晃來晃去,有什麼東西從桌上簌簌掉落……
她看不清水玲溪,也看不清柳綠,甚至連自己的手指頭也變得模糊不清……耳畔誰在說話,像慢速語音一般,亦或是從水底冒出來一樣,渾厚、低沉、綿長,無不充斥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你怎麼了?太妃娘娘!太妃娘娘!」
水玲瓏霍然睜眼,這才發現一切照舊,頂上的燈靜謐不動,可剛剛它分明晃得那麼厲害;桌上的茶具完好無損,但先前它們明明承受不住劇烈的晃動往下掉來著……
柳綠拿出帕子擦了擦水玲瓏額角的汗:「太妃娘娘,您是不是沒休息好?」
水玲瓏的眼珠子左右動了動,疑惑不解地道:「剛剛……你感覺到……地震了沒?」
「地震?」柳綠杏眼圓瞪,「沒有啊!娘娘你……」
水玲瓏恢復了往日倨傲,睨了睨柳綠,柳綠瞬間閉嘴。
水玲瓏夾著炭火,繼續走向了水玲溪。
水玲溪睜大眼眸,眼珠子都差點兒瞪掉:「你……你……大姐你……你要做什麼?」
水玲瓏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微風一吹,搖動那刺鼻的氣味,熏得水玲溪眼淚直冒,卻聽得水玲瓏陰森森地道:「梅夫人是誰?」
水玲溪撇過臉,想避開越來越近的危險:「梅……梅夫人就是梅夫人呀,熄族梅家的主母。」
水玲瓏在她身前站定,將發紅的炭猛然刺向了她!
「啊——啊——啊——」水玲溪嚇得抱住腦袋,一聲比一聲悽厲地大叫!有那麼一瞬,她覺得自己要死掉了,而且死得很慘很慘,體無完膚……
水玲瓏陰冷地勾起唇角,炭火只燒掉了水玲溪的一縷髮絲,她將炭火懸在水玲溪的頭頂,問道:「梅夫人是誰?」
「她……她……她……啊——」右耳朵傳來劇痛,水玲溪趕忙捂住,打滾倒在了地上,嗚嗚……她打算說的,她就是嚇壞了有些結巴而已……
水玲瓏的炭火一直追著她,口裡卻仿佛亘古不變似的重複著那句話:「梅夫人是誰?」
水玲溪失聲叫道:「別燙我!我說!」
「梅夫人是南越來的!她具體是誰我不清楚,我只聽到丹橘喚過她『長安』!」
一夜紅燭,燃至天明,梅清兒蜷縮在床頭,低低地抽泣。
荀奕披上外袍,冷冷地走出了承歡殿,他去往的方向是姚欣的太和殿。
啪!
姚欣的梳子掉在了地上,她從銅鏡里看著風姿卓越的兒子,無比詫異地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荀奕垂眸猶豫了一瞬,爾後鼓起勇氣與銅鏡中的姚欣對視了起來:「兒臣昨晚臨幸了梅清兒,梅清兒甚得兒臣的心,兒臣想冊封她為麗……」
啪!
姚欣站起來,轉過身便是一耳光甩在了荀奕的臉上!
「你才多大?就臨幸宮妃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這是十三年來,姚欣頭一次打荀奕,她真的是肺都要氣炸了,當初同意與梅清兒的婚事實屬無奈,但她從沒想過讓他們這麼早圓房!這不是……在掏空他的身子嗎?
荀奕捏緊了拳頭,不疾不徐道:「兒臣想冊封梅清兒為麗妃!」
姚欣氣得暴走:「來人!把皇上的內侍和梅小主的內侍全部杖斃!皇上年少不更事,他們做奴才的也不知道攔著嗎?即便攔不住,也得稟報哀家或太妃才對!一群廢物!」
水玲瓏得知荀奕與姚欣在太和殿吵得不可開交,連早膳都沒用便急急忙忙地去往了事發地點。
荀奕跪在地上,視死如歸。
梅清兒無力地跪在旁邊,淚如雨下。
水玲瓏就注意到二人的手是緊緊扣著的,好像怎麼分也分不開一般。水玲瓏蹙了蹙眉:「這是……怎麼回事?」
荀奕答道:「兒臣剛剛才知道,清兒是兒臣在熄族偶遇的良人,兒臣當時就被她的性情所吸引,只是一直沒弄清她便是兒臣的妃子,現在,真相大白了,兒臣想要給她一個合適的名分。」
水玲瓏狐疑地看向了他們……
荀奕冊封梅清兒為麗妃的摺子最終批覆了下來,荀奕與梅清兒的感情與日俱增,每天下了朝都會抽空在承歡殿坐坐,有時是坐兩刻鐘,有時是坐兩個時辰,做了什麼旁人無從得知,但一個月後,不到十四歲的梅清兒……懷孕了!
荀奕宴請百官,為麗妃慶賀。
姚欣氣得臥病在床,沒有出席!
水玲瓏帶著荀煥盛裝出席了麗妃的宴會。
麗妃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荀奕懷中,臉上掛著幸福甜美的笑,小小年紀,根本不知生產風險何幾?
一襲明黃色龍袍的荀奕摟著她,比女子更嫣紅的唇揚起妖冶的笑,一股張狂的帝王之氣徐徐蔓延開來。
天地再次晃動,重影再次出現,水玲瓏揉了揉迷濛的眼,一瞬間,竟分不清坐在龍椅上的是荀楓,還是荀奕!
「啊——」
人群里爆發出陣陣尖叫,水玲瓏的視線變得清晰,她猛然看見涼兩道黑影分別沖向了荀奕和荀煥!
她在中間!
不到一秒的功夫,她做出了決斷,快步向右,撲倒了愣愣發呆的荀煥。
噝——
是衣衫與皮肉裂帛的聲音!
水玲瓏循聲望去,就發現荀奕倒在了血泊里,他的肩胛被刺客的利劍無情地洞穿。
「奕兒!」水玲瓏放開荀煥,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向了荀奕,卻在即將抱住他時被他一把掀開!
荀奕捂住傷口,眼底竄起一層水霧,那是一種極強的失落和哀涼:「為什麼不救我?無論我做什麼,都無法代替開心在你心中的地位,是不是?」
水玲瓏的身子開始顫抖,淚水吧嗒吧嗒掉了下來:「不是,我以為……你躲得開的……」
「因為我一直表現得很強勢、很霸道、很有手段,所以就不需要人保護和疼惜了,是嗎?」荀奕冷冷地笑。
水玲瓏看著他,又出現了錯覺,那個沖他笑的人又變成了荀楓,她拼命地眨了眨眼,再次看向對面,荀奕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盒子,丟到了她跟前:「滾!帶著菩提子、帶著開心,給朕滾出皇宮!滾出皇城!朕永遠不想再看到你!不想看到永遠不明白我為你付出了多少的你!」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妃水氏,德行有虧、護駕不力,於上不甚恭敬,於下,殘忍暴戾,有辱先帝之教誨,特從即日起廢黜太妃身份,貶為庶人,二王爺荀煥,廢黜皇族身份,剔除皇姓,一併逐出皇宮!欽此——」
淅淅瀝瀝的雨,濕了郁郁青青的草地,車軲轆呲溜溜地轉動,軋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荀煥挑開簾幕,望向無邊的夜色、無盡的雨,濕了眼眶:「大哥……大哥……」語氣里,是濃濃的不舍。
荀奕在城牆上冒雨奔跑,追著馬車的方向,鮮血流了一路,他卻渾然不知疼痛,只是壓抑住滿腹思念和苦楚,一聲聲地喚著:「母妃!母妃!玲瓏,玲瓏!玲瓏……」
跌倒在地上,他又爬起來,哭著在雨夜奔跑,馬車圍著護城河,從東頭到西頭,他便圍著城牆,也從東頭到西頭,只希望這一路沒有盡頭……
金碧輝煌的寢殿,水玲瓏翻了個身,驟然睜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套了白紗的斗笠,水玲瓏驚得毛骨悚然:「啊——大師!你別這麼嚇人行不行?」
話音落,她瞳仁一縮,摸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身子因為輕輕扭動而扯到了傷口,她騰地倒吸一口涼氣,對於一個前世今生加起來生過五個孩子的人來說,這種感覺並不陌生!
可她……
她瞪大了眸子,開始四下尋找什麼!
男子將一名新生兒從旁邊的搖籃里抱到她面前,輕聲道:「找他嗎?」
「開心!」玲瓏激動地將兒子摟在了懷裡,親了又親,爾後細細打量他,他臉頰紅潤、呼吸均勻,小胳膊小腿兒一揮一蹬,力道十足,水玲瓏驚魂未定地親吻著他鬢角,「我兒子……心脈……有沒有問題?」
男子搖頭:「沒有,他很健康。」
水玲瓏閉上眼,悄然鬆了口氣!不是真的!謝天謝地!
男子面向她,似在等她舒緩自己的情緒。
約莫過了半刻鐘,水玲瓏才終於鎮定了下來,她將小開心放在床內側,爾後看向男子,想問那個夢是怎麼回事兒,可尚未開口,男子便說道:「我來向你辭行。」
水玲瓏點了點頭:「哦,好,後會有期。」
男子定定地凝視了她許久,隨即嘆道:「後悔無期。」
「嗯?」水玲瓏微微一愣,沒會過意來男子便站起身,說道,「他希望你那樣,但我知道你其實不可能那樣,我盡了全力,把他的夢境傳達於你,有些事是他想要的,有些事是真的,但願你明白。」
頓了頓,又道,「這是他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言罷,就要朝外走去,水玲瓏下意識地伸手一撈,扯掉了他的斗笠,電光石火間,他做出了反應,一把搶過斗笠重新戴在了頭上,並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從窗子裡跳了出去!
但,水玲瓏看清了,儘管只有一秒的時間。
水玲瓏望著他倉皇而逃的背影,神色半是凝重半是驚訝地道:「皇上!皇上!皇上!」
枝繁端著血燕進來,聽見水玲瓏朝門口大喊「皇上」,不由地眼眸一睜:「大小姐,您要見皇上嗎?」
水玲瓏指著窗台,喘息道:「你看見皇上沒?」
枝繁的眸光一暗,聲音低了不少:「皇上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皇后娘娘一直守在床前,他不可能過來的。」
「可我明明看見他……他穿著大師的僧服……」說著說著,水玲瓏腦海里暮然閃過一道思緒,「今天幾號?」
枝繁答道:「八月二十四。」
八月二十四,不正是夢境中荀楓駕崩的日期嗎?
水玲瓏顧不得產後虛弱,掀開被子下地,還沒站穩,鐘樓便敲響了喪鐘!
德宗,駕崩了……享年,二十三歲。
「聖旨到——」
水玲瓏理了理衣襟,去往了正殿。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宸妃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於宮盡事,克盡敬慎,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實能贊襄內政。皇后體虛羸弱,不堪重負,從即日起,由宸妃水氏撫養太子,並任監國一職,垂簾聽政。欽此!」
和夢裡的一模一樣!水玲瓏呆怔。
姚欣抱著一個月大的荀奕,輕輕地走到水玲瓏跟前,彎身將他放入了水玲瓏懷中,並語重心長道:「我也沒想到陛下會做出這種決斷,他留了兩道聖旨,一道是你的,一道是我的,我那張沒有寫東西,想來陛下是希望天下大定、帝位鞏固後,再由我放你出宮。你放心,我沒有拘著你的意思。實在是……咳咳……」
又是和夢境中的一樣!
如果真的想禁錮我,為何通過夢境告訴我?
水玲瓏霍然起身,冷冷地看向姚欣:「把另一道聖旨給我看!等我確定你有空白聖旨了再答應也不遲!」
姚欣的臉色就是一變:「皇上……皇上真的……留了兩道聖旨,一道空白,一道寫了字跡!」
關於這點,她絕對沒有撒謊!
然,水玲瓏卻是一聲冷笑:「呵,我相信他留了兩道聖旨!空白的和寫了字的,但,寫了字的是放我與小開心離宮的旨意,空白的是留給你姚欣的抉擇!你是扶持荀奕登基,或者自立為帝,甚至把江山還給雲禮,他都由了你!因為,你是他唯一虧欠的人!但你為什麼要利用他賦予你的權力,禁錮我也折磨你自己?」
姚欣頭一暈,跌坐在了地上!
水玲瓏把吸著手指頭的荀奕重新放回了姚欣懷裡,喉頭抑制不住地脹痛了起來,但她沒哭,而是笑著說:「你不知道,奕兒長大了會有多乖、多疼娘親!他是天底下最懂事、最貼心的孩子,不要錯過他!」
姚欣的淚水奪眶而出,滴在了荀奕白皙水嫩的臉上,荀奕被驚醒,卻非但沒哭,反而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抹去姚欣臉上的淚,並露出了出生以來的第一個微笑……
陽光明媚,花團錦簇。
水玲瓏和小開心在後院曬太陽。
枝繁一直不明白大小姐明明可以離宮了,卻生生等了一個月!為什麼呀?
突然,柳綠神色匆匆地跑來了:「大小姐!姚老太君病重,諸葛汐,呃……咳咳,大姑奶奶請了世子爺前往姚府治病!」
水玲瓏側目,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兒子,二話不說便拔下頭上的金釵,一舉刺破了自己的腿,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知道該怎麼做了?」
柳綠嚇得雙腿打抖:「知……知道了!」
宸妃重傷,傷在隱晦部位,皇后下旨命諸葛鈺前來治療,諸葛鈺奉旨入宮,治完水玲瓏的傷勢並前往姚家的途中,姚老太君與世長辭。
水玲瓏淡漠地望著窗外的西府海棠,眼底冰涼一片:「告訴安平,在葬禮上留意一個姓梅的婦人,與王妃年紀相仿,貌若天仙。」
枝繁恭敬地應下:「是!然後呢?」
水玲瓏掐了一片鈴蘭花的葉子,一字一頓道:「殺、無、赦!」
金秋十月,水玲瓏換上民婦的衣裳,抱著小開心緩緩走向了午門。
微風迎面吹來,淡藍色裙裾在身後飛出一汪繾綣的海,她如振翅高飛的白鷗,終於要橫渡汪洋,飛向幸福的彼岸。
一路經過御花園、太液池、華龍宮、金鑾殿,空氣中蕩漾開一種淡淡的溫馨。
「父皇!父皇我要騎大馬!你快趴下好不好?」
「清兒,不許胡鬧!你是公主,怎麼學人家玩這種幼稚的遊戲!你父皇是九五之尊,哪有至尊趴在地上給人當大馬騎的?女兒也不行!」
「嗚嗚……母后凶我!父皇!母后她凶我!」
「哈哈!清兒不哭,來!到父皇背上來,父皇馱著你看這大好河山!」
「哦!哦!好棒!父皇,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啦!父皇,清兒好開心呀……」
……
「父皇,我,我沒有打碎硯台,是小六子打碎的!」
「荀斌!你才五歲!小小年紀就撒謊!這一套都是跟誰學的?伸出手來!朕今天要給你好好地長長記性!」
……
「玲瓏,我有兒子啦!哈哈哈哈!我有兒子啦!真是太好了!等我登基為帝,就立刻冊封你為皇后!你水玲瓏,才是與我荀楓並肩而立的女子!」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玲瓏,這一刻,朕真的覺得自己屬於這裡了。屬於大周,屬於古代,屬於你。」
……
「沒有皇后命格?朕是天龍之命,朕的結髮妻子為什麼不能做皇后?那就改掉她的命格!朕要娶她做皇后,不是納她為妃!就算逆天改命朕也在所不惜……」
……
水玲瓏回頭,望向了巍峨莊嚴的金鑾殿,恍惚間,她仿若看見荀楓站在漢白玉欄杆前,容顏籠在光暈深處,朦朧得不甚清楚。
她按住心口:這裡,是真的曾經為你跳動過。
光暈一點點淡去,露出他俊美的容顏,他微微一笑:要幸福!
淚意直逼眼角,水玲瓏含淚點頭:「我會的。」
諸葛鈺迎面走來,聽到她輕輕呢喃著什麼,便順著她看過的方向望去,卻什麼也發現。
「我來。」諸葛鈺滿眼寵溺地親了親她臉蛋,接過她臂彎處的兒子,一隻胳膊抱著,另一手牽了她的手,並遙指前方,「看!」
水玲瓏舉眸望去,就見午門外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兩道嬌小的身影一前一後跳下地,爾後揚起燦燦的笑臉朝她跑了過來。
「娘親,我們來接你和弟弟回家!」
一夜沒睡,一直寫到今天的12點,終於寫完了這些糾葛。答案揭曉了,十三年的經歷是楓製造的夢境,有預言也有內心的願望,所以這個玲瓏才與現實中的玲瓏大不相同,沒有跳章的讀者回憶一下,不難發現正文152W字中,玲瓏哭的次數還不如番外5W字多。
這個夢影射的涵義有很多,不知道大家看出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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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