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那些挫敗,也並不全是一無是處。
它只是把它的價值,留在了以後的某一天。
比如謝忍那幾次下場的失敗,比如謝忍在沙場上的歃血,都讓他在眼前這場武舉上比別人多了一份遊刃有餘。
他不怕傷,不怕痛,站在武舉的擂台上,每一道傷都是對他的認可和嘉獎,只要他還能站起來,他一定往前走!
殿選十六人,二人對戰,一共分四輪。
江寧瑤在垂著帘子的看台上,注視著擂台上謝忍的一舉一動。
謝忍確實不一樣了,像是換了個人,可也沒完全變,尤其是他每輪贏了後,故意轉頭朝她這邊望過來時,那臉上的得意和揚起的眉毛,跟小時候那欠揍的模樣一模一樣。
「江寧瑤,我能把雞窩給炸了,你能嗎?」
「江寧瑤,我能倒立騎馬,你能嗎?」
「江寧瑤,你是公主有什麼了不起,我能號令全淮州的小孩,你能號令京城的小孩嗎?」
她不能,她自然是不能每天都把炮仗帶身上炸天炸地炸空氣,也不能倒立用牙咬著韁繩騎馬然後被拽下一顆門牙,更不能號令全城的孩子來揍自己。
她是公主,是一言一行都必須抬頭挺胸,端端正正的公主。
她只是偶爾在生氣的時候,才會抽鞭子。
一旁的容皇后一直關注著江寧瑤的一舉一動,她看著自己女兒一直注視著場上的謝忍。
謝忍被對手擊中時,她會緊張地握拳。
謝忍反擊時,她會微笑雀躍。
四下無外人,容皇后忍不住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瑤兒,你就這麼喜歡謝忍嗎?」
「不過是小時候的玩伴,偶爾相處幾日,你確定這是可以支撐你走一輩子的喜歡嗎?」容皇后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確認自己女兒是不是想清楚了。
江寧瑤轉頭看向自己的娘親,緩緩講述道:「娘親,秦姨雖和您姐妹情深,但謝家到底跟我們非親非故。謝家有幾支並不同意謝家捲入皇權爭鬥之中,私底下也多有爭論,那幾房的孩子大約是聽到了大人的議論,我第一次去淮州的時候,他們起鬨我,在我身後喊我『叫花子』『要飯的』……」
容皇后一愣,這些她也曾料想過,只是每次兒子來信都是報喜,女兒回來也開開心心,還年年鬧著要去淮州,所以她也沒再多想。
「是謝忍跳出來,一人給了他們一拳,把他們打的落花流水。」
「後來,謝家的孩子再不敢對我不敬,見著我必定低頭恭恭敬敬喊我一聲『公主殿下』」
「母后,女兒一直都忘不了,忘不了那一幕,也忘不了那個為我揮拳的謝忍。」
容皇后心中百轉千回,想起兒女的受得委屈她心裡難受,但又慶幸那時候有個人代替自己站在女兒身邊。
「若是這樣,母后也就放心了。」容皇后笑道。
「啊——」
母女倆正說著體己話,擂台處傳來一聲驚呼。
江寧瑤轉頭,正好看見謝忍像拋出去的一塊破布一樣,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重重摔在擂台的邊緣,砸出一聲驚天巨響。
江寧瑤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就在她們說話間,擂台的比賽已經到了最後一輪,謝忍和那位力大無窮的青州武解元對戰,決出最後的魁首。
經過三輪的對戰,謝忍身上早已掛彩,身上體力也消耗到了極限。
他的體型和那位青州武解元差距巨大,武解元一拳直接把他掄了出去。
江寧瑤提著心看著擂台上躺倒的謝忍,所有人也都屏息注視著擂台上的動靜。
謝忍躺在那一動不動,就在大家以為他不行了的時候,謝忍掙扎著站了起來,頭一偏,擦了擦嘴角的血。
「再來。」
謝忍忽地快步沖向對手,雙拳如疾風一般襲了過去。
對方沒想到他挨了一拳後還能有這麼快的速度,身體慢了一拍,被他擊的連連後退,但很快,對方反應過來,揮手發出又是全力的一拳。
砰——
謝忍再次飛了出去,砸在擂台上。
江寧瑤好似聽到了他骨頭的碎裂聲,她再也坐不住,掀開垂簾,向擂台奔去。
就在下樓跑向那擂台的時候,謝忍站起來了,又摔倒了,站起來了,又摔倒了。
不停的重複,只是他起來的速度越來越慢,揮出去的拳頭也越來越遲緩。
如果沒人認輸,這場決鬥就會一直繼續,直到一方再也站不起來。
謝忍不認輸,對方雖也精疲力竭,但比他完好。
謝忍再一次地被擊中,他倒在擂台的邊緣,鼻青臉腫的,嘴裡全是血。
江寧瑤不顧侍衛的阻攔,沖了過去。
「可以了,謝忍可以了。」
她對他喊道。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她知道他是在向她證明,向她履行承諾。
夠了,真的足夠了。
「謝忍,你已經是第二名了,第二名很厲害,第二名我也嫁你。」
眩暈中的謝忍,嘴裡全是血腥味,渾身跟被人拆散架一樣,連呼吸都帶著刺骨的疼痛。
他聽見她的聲音,緩緩睜開眼,循聲搜尋她的身影。
「可我……還是想完美一回……」他張口慢慢道。
他喘著粗氣,伸手從胸口的衣襟里掏出那張『必勝符』,不知何時,那符籙上已經染了血,洇出一道暗紅色的陰影。
「你替我求的時候,誠心嗎?」
江寧瑤討厭他這樣的執拗,討厭他的一根筋,卻拿他無可奈何。
她眼中含著淚,朝他點了點頭。
「誠心,你不知道我多誠心,我還跟佛祖許願,如果你能奪魁,我願意十年不殺生……」
「好毒的願……我要跟著你吃十年的藕尖嗎?」
謝忍仰天乾笑了一聲,轉頭看著她:
「江寧瑤,有句話我是不是從沒跟你說過?」
謝忍忽然從地上騰地站了起來。
「江寧瑤,我喜歡你——」
謝忍忽然大聲喊道,聲音傳遍整個玄武殿。
他一邊喊,一邊快步沖向對面的對手,抓住他的胳膊,將他過肩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