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樂知時的頭髮吹亂了。💘🎈 ♨🐧他望著宋煜,樣子看起來有些無助,但說出來的話卻又很堅定,「我不怕。」
宋煜猜到了樂知時的回答,他的確是一個很倔的孩子。
很快,樂知時又垂下眼,「我只是覺得……有點難過,不敢看她。」
他把林蓉當成是自己的母親,一點也不想傷害她。
看見林蓉的第一時間,他幾乎都能回憶起林蓉開過的關於宋煜戀愛的玩笑,雖然都是揶揄,但很明顯的,她大概也是希望宋煜能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開心平安地度過一生。
樂知時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別想了。」宋煜見他一臉憂愁,不忍把這麼複雜的問題丟給他,這本來也不是樂知時的錯,「我們先上去吧。」
「嗯。」
再次回到宿舍,宿管阿姨很熱切地打招呼,「媽媽走啦?」
樂知時低聲回應,「嗯,回去了。」
「不要生病讓媽媽擔心啊,她進門的時候差點摔一跤呢。」
樂知時看到林蓉送給她的點心,包裝很好認,也能想像得到林蓉著急進門摔跤的樣子,因為她有時候走路就是很不留心,這一點和自己不相上下。
有了林蓉的關照,宋煜得以和樂知時一起上樓,隨意出入他的宿舍。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只要自己在登記表上簽字,表明身份,就可以時不時來樂知時的宿舍照顧他。但他就是很需要一個理由擁有可以和樂知時獨處的空間,所以自欺欺人又擅作主張地租下一間公寓。
萬幸樂知時也喜歡他,起碼現在是。否則他真是做了太多一廂情願的決定。
周末,宿舍里沒有其他人。樂知時開門開燈,爬到自己的床上,在枕頭邊找到了手機,也看到了林蓉放在他枕頭邊的噴霧。
心情有些低落,他從床上下來,打開柜子整理了兩套自己的衣服裝進書包里,還有筆記本電腦和宋煜送給他的綠松石。
宋煜站在他的桌前,發現了林蓉花心思燉的雞湯,還有她給每個室友桌子上的小零食和點心,都分得好好的。
連相同的習慣都在告訴他,樂知時也是林蓉帶大的「兒子」。
心情複雜,宋煜感覺身體有些麻痹。過去的那些小心思他瞞住每一個人,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無論怎樣都可以自己消化掉。
但現在的他不再是一個人,他承諾要好好珍惜樂知時,但這個決定似乎也將樂知時拉入這種自責和煎熬的深淵裡。宋煜一時間很不適應,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我收拾好了。」樂知時看見宋煜出神,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指,短暫地握了一下他的指尖,輕聲說,「我們走吧。」
宋煜說好,然後接過樂知時的包,驅車帶他回到那間秘密的小公寓。一路上,兩個人很默契地對剛才發生的事避而不談。宋煜放了一首舒緩的鋼琴曲,掩蓋車廂里的沉默。
樂知時檢查了一下手機的消息,十幾個未接來電,看得人心驚,還有朋友們發來的微信消息。他產生了十分強烈的逃避心理,關掉屏幕一條也不想看到。突然之間,他很希望此刻宋煜能開著這輛車帶他逃走,逃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
但這個壞念頭只存在了幾秒,樂知時就放棄了。他做不到把宋煜奪走,也做不到離開林蓉和宋謹。
冷靜下來,樂知時一條一條,認真回復完所有的消息,然後選擇了關機。
公寓離學校並不遠,他們很快就到了,地下停車場的燈光很昏暗,樂知時下了車,跟在宋煜的身後進入電梯。他在電梯裡打了個噴嚏,於是宋煜伸出手,稍稍攬了攬他的腰。
打開公寓的門,裡面黑沉沉的,仿佛不再是下午那間漂亮溫暖的房間了,宋煜伸出手想要把門邊燈的開關打開,但被樂知時拉住。宋煜想問他怎麼了,但下一秒,樂知時就抱住了他,把臉埋在他的鎖骨。他什麼都沒有說,但這個擁抱像是給宋煜的一個安慰。
很奇怪的是,他們仿佛是理所應當應該在黑暗中的。
樂知時的手臂交叉放在宋煜的背後,很輕地上下撫摩著,試圖讓宋煜緊繃的情緒和緩一些,過了好久,他才說話,「我餓了,我們把湯喝掉吧。」
宋煜說好,打開了燈。
雞湯里放了紅棗和枸杞、還有滋補的山參和花膠,顏色金黃鮮亮,一打開蓋子就是撲面而來的熟悉的香氣。樂知時把他們買來的瓷碗和瓷勺拿出來,洗乾淨盛上湯,喝了一小口他就想起了小時候。他身體不好,又有很多不能吃的東西,一直到小學畢業,都是林蓉每天給他送飯到學校,在食堂陪著他吃完。
沒有人不羨慕他有這麼一個漂亮又會做飯的「媽媽」,所以小時候的樂知時,在外面都不會叫蓉姨,他很享受別人誇獎他媽媽很厲害。👌🐲 ➅❾𝔰卄ùЖ.匚𝕆爪 😳☯
這種可憐的虛榮心讓小小的樂知時感到很滿足。
「多吃一點。」宋煜給他夾了一隻燉得酥爛的雞腿,放在碗裡。
樂知時看著宋煜,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是不是不應該把自己喜歡他的事說出來。如果忍耐一下,是不是對大家都好。
時間在安靜的空氣中流逝得很慢,樂知時很想說點什麼讓宋煜開心起來,但一直都是宋煜在說話,他說要記得吃藥,等一下給他量體溫,記得要給媽媽發消息,他一邊說一邊站在洗碗池邊把碗洗出來。
宋煜通常不會說這麼多話,他往往都是最安靜的那個。他說這麼多,反而讓樂知時不安起來。他頭緒很亂,心也亂。怪自己太天真,以為只要能和宋煜在一起就已經身處天堂,但回過神來,才發現這個天堂很有可能是他們所愛之人的地獄。
這就是宋煜一直對感情保持緘默態度的原因吧。
一晚上,樂知時很安靜地遵從著宋煜的話,吃藥、洗漱,等到他回房間的時候,他發現宋煜昨晚抱來的那床棉被不見了,忍不住有些失落,但他不想再給宋煜造成更大的負擔,就什麼都沒說。
他躺在床上,給林蓉發送了消息,說雞湯很好喝,問她是不是有安全到家。
林蓉很快回復了,並且給他發來一張棉花糖和橘子歪在一起睡覺的圖片。
[蓉姨:哥哥有沒有心情好一點?]
樂知時很誠實地說,好像沒有。
林蓉很快又回復了。
[蓉姨:你哄哄哥哥,他每次都喜歡一個人悶著,我其實很不放心。哥哥長大了,什麼事都不願意告訴媽媽了,幸好還有你在他身邊,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還會多笑笑。哥哥要是能像你一樣多依賴我們就好了。]
看著林蓉發來的話,樂知時沉思了兩秒。
[樂樂:蓉姨,如果有一天,你覺得哥哥或者我傷你心了,可以不要生他的氣嗎?你只要生我的氣就好,打我罵我都可以,哥哥很愛很愛你的,我也很愛你,但是如果有做錯,一定是我錯了。]
林蓉很快就回復了。
[蓉姨:說什麼呢,該不會是做了什麼不敢告訴我的事吧?不應該啊,你們倆都這麼聽話,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都要告訴我,我來幫你們解決,不然要家長幹嘛呀。而且我知道你們都很愛我,很愛爸爸,我永遠都不會生你們的氣。]
過一小會兒,他又收到一條。
[蓉姨:最多象徵性氣一小會兒,你們哄哄我就好了嘛。]
樂知時吸了吸鼻子。
[樂樂:嗯,愛你[愛心]]
他鼻子原本堵得有點難受,又因為想哭,更不舒服,很需要紙巾。他下了床,在臥室里找了一圈,想到白天時在客廳見到了,打算下去取。輕手輕腳打開門,他在二樓看到了客廳里的宋煜,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下樓。
因為他發現宋煜站在沙發旁的白色矮櫃前,找出一瓶什麼藥,倒了一顆在手心,就著冷開水喝掉了。
樂知時皺了皺眉,以為宋煜也生病了,他很擔心,又多看了一眼那瓶藥,總覺得瓶身的包裝很熟悉。宋煜要轉身,樂知時也有些心虛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合上了門。他靠在門後,聽見宋煜輕聲上樓的腳步聲,木質樓梯發出沉悶的聲響。
步伐在他的門口停留了幾秒,不知道是不是樂知時的幻覺,他的心跳得快了些,但這個腳步最終還是沒有停留,到了隔壁的房間。
樂知時忽然回憶起為什麼覺得熟悉,這藥瓶他曾經在宋煜的宿舍桌子上看到過,一模一樣的包裝,宋煜告訴他這是褪黑素,也不讓他吃。
他後知後覺地拿起手機查詢這種激素的功效。
[服用褪黑素可以一定程度上幫助減緩睡眠障礙,緩解失眠痛苦。]
看到這句話,樂知時的心忽然起了一陣細密的痛意,他繼續往下看,把所有有關這種激素的介紹都看了一遍。
夜晚的時間過得很快,玻璃窗外的湖水很是靜謐,樂知時看向湖,透明玻璃上映出自己憂慮的臉,仿佛湖也在望著他。
十分鐘後,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去打擾宋煜的樂知時終究是沒能忍住。他怕穿拖鞋太吵,於是套上襪子,光腳踩在地上,很輕很輕地打開門,走到隔壁,幾乎花了半分鐘的時間去擰門把手,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
宋煜的房間總是很黑,很靜,像一個隔絕一切的防空洞。他喜歡把窗簾統統拉上,不留一絲一毫的光亮。樂知時摸著黑進去,很小心地向前摸索,很快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看到了宋煜的床,他一點點靠近。
但還是被發現了。
宋煜伸手開了檯燈,屋子裡一下子亮起來,樂知時就像是行竊失敗的笨賊,愣愣地站在床邊,有些尷尬地盯著他。
「怎麼過來了?不舒服?」宋煜往上靠了靠,看向他。
這個瞬間樂知時非常希望自己和棉花糖一樣是一條小狗,悄悄跑過來,輕輕一跳就跳上床,挨在宋煜身邊,不打擾他。他的眼睛有些酸,走過去坐到宋煜床邊。
「沒有不舒服。」樂知時替自己解釋,「我不是要過來黏著你的。」
宋煜望著他,因開燈而皺起的眉微微鬆開些,他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覆上樂知時的手腕,指尖發涼,「又不想黏我了?」
「不是。」樂知時覺得被誤解了,很快否認。他把燈調到最暗,躺到了宋煜的身邊,伸出一隻手搭在宋煜身上,「我是帶著任務來的。」
「什麼任務?」
「哄你睡覺。」樂知時的表情有些得意。
宋煜的嘴角輕微地勾了一下,沒說話。樂知時又說,「我很厲害的,每次橘子躺在我腿上,我隨便摸一摸它就睡著了。」
「所以你也要來隨便摸一摸我?」宋煜聲音有些懶散,低沉得很好聽。
樂知時搖頭,「不隨便,我會認真哄你的。」說完他就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一下一下拍著宋煜的肩膀,用力很輕。宋煜怕他又著涼,把他拉進被子裡。
「你的手都是涼的。」樂知時有些不滿,想到那個激素的副作用之一是體溫降低他就難受起來,不拍肩的那隻手抓住宋煜的手,給他捂著。
宋煜盯著他的臉孔,低聲問:「為什麼要來哄我睡覺?」
樂知時很誠實地回答了,「我看到你吃褪黑素了。剛剛我查了一下,才知道褪黑素是緩解失眠的。」他抬了抬眼,睫毛有些顫,「你經常睡不著,是嗎?」
宋煜沒有回答,隨著他沉默的時間不斷拉長,他看見樂知時眼底泛起一層水汽,於是又說,「這不很正常嗎,現在很多人晚上都睡不著,喜歡熬夜。」
「喜歡熬夜和想睡覺睡不著不一樣。」樂知時最後還是忍不住抱住了宋煜,「如果沒什麼,你怎麼會吃褪黑素呢。而且那個不可以經常吃的,有很多副作用,會有依賴性,還可能會引起輕度焦慮和短暫抑鬱。」
他帶著鼻音喊了一聲哥哥,「以後不吃了好嗎?」
看到他這麼擔心,抱得這麼緊,宋煜只得應下來,「好,不吃了。」
「睡不著我會陪著你的。」樂知時說什麼都是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我買一本書給你念,我給你念民法、還有刑法……」
「那就不必了。」宋煜很輕地笑了一聲。
聽到他笑,樂知時緊緊繃著的一根弦稍稍鬆了松,抬頭看向宋煜的眼睛,「那你想讓我念什麼,我都給你念。」
宋煜想了一會兒,仿佛有了一個很不錯的主意,「你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的日記。」
樂知時的臉上立刻露出為很難的表情,「這是我的隱私吧……」
「那算了。」宋煜說,「就讓我失眠吧。」
「可以可以,」樂知時連忙地答應下來,「等我找到就通通帶過來,給你念。」他摸著宋煜的後背,「希望你聽了之後不會笑到睡不著覺,我小時候寫的東西估計都不太正常。」
「比如希望全宇宙的小麥統統滅絕,大家都吃不成?」
「你怎麼知道!」樂知時睜大眼睛,「你是不是偷看了?」
「我媽給你送宵夜不小心看到的,偷偷告訴我了。」
「怎麼這樣啊……」樂知時一想到自己被偷偷笑了很久,就覺得丟人。
宋煜的嘴角微微揚著,似乎比之前開心了一點。這一點讓樂知時感到很滿足。他有些依賴地把自己的臉貼靠在宋煜頸邊,「我希望你每天都開心。」
「沒有人每天都開心。」宋煜給出一個消極的回應。
樂知時舉出一個反例,「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開心,開心一個小時也是開心。」
說完,他聲音低下來,埋在宋煜肩頭,沉默了一會兒。
宋煜以為他不會說話了,想催他回去睡覺。
「哥哥。」樂知時還是開了口,聲音悶在他們的懷抱之中。
「如果和我在一起會讓你很難過,你就告訴我,好不好?我不會硬要賴在你身邊的。」
房間裡很安靜,他能聽到宋煜的心跳聲,沉悶地擊打著胸膛。不知道過了多久,宋煜才給出他的回答。
「和你在一起,我又開心又難過。」他的聲音有點啞,「就好像在透支人生中美好的那部分一樣。但還是想要,很想要。」
樂知時抱著他,想給他安慰,或是讓他感到解脫,但很快,他又聽見宋煜說出下一句。
「但如果你離開我,我可能就只剩下難過了。」
這句話讓樂知時產生了莫大的痛苦和不舍。他覺得宋煜和平時很不一樣,又或許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宋煜。他像只只會自己舔舐傷口的貓,無論什麼時候都高傲地背過去,給樂知時一個看起來很堅強的背影。
「雖然我答應你,說要試一試。」宋煜撫摸樂知時的頭髮,「但其實主動權在你手上,如果你覺得害怕,不想傷害其他人,隨時可以退出,我們還可以退回到之前的關係。」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是會對你很好。」
他循循善誘的語氣像是在開導,但樂知時不想這樣,他不想在被當成孩子,尤其是當他知道宋煜沒有他會非常難過之後。
「你這樣說我就不會退出了。」他的語氣有些幾分賭氣的意味,「如果我真的離開你了,我們回不去的。你也不要對我好,我會直接哭給你看。」
「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你會抱著我睡覺,會摸我的臉,親我的手臂,對我很溫柔地笑,這些我都得到過,如果有一天變回原來的樣子,我根本接受不了。」
宋煜苦笑一聲,「那你要怎麼辦?」
樂知時沒忍住,流了一點眼淚,他埋著頭,不想讓宋煜發現。
「我會離開你們所有人,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
在此之前,他會帶走宋煜送給他的小石頭,順走那本宋煜念過的數學書。那本書的確晦澀難懂,但一輩子很長,他總能自己把它看完。
「你要自己過一輩子嗎?」宋煜問。
「嗯。」樂知時想,是不是這樣顯得很無情,他是不是應該像電視劇電影裡那些殉情的痴男怨女一樣才顯得他喜歡得比較認真。所以他又解釋說:「我爸媽命很短,我還是替他們多活幾十年吧。」
他說得很輕鬆,像是玩笑話,但宋煜忽然抱他很緊,幾乎要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很快,又鬆了松。
「一個人根本就沒辦法生活。」
這句話沒有明確的指代,樂知時起初覺得宋煜是在說他,可後來又覺得他在說他自己。
「所以你不要讓我走。」樂知時吻了吻他的側頸,「不要再把我當成小孩子了,我已經長大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擔。」
「我知道我做了不該做的事。今天看到蓉姨,我就覺得我真的罪大惡極,他們對我這麼好,把我當親生兒子一樣養大,我卻把你從他們身邊奪走了。」
「這不是你造成的。」宋煜說。
樂知時糾正了他的話,「這也不是你一個人造成的。」
他稍稍抬起頭,吻了吻宋煜的下巴,望著他,「你說你和我在一起有開心,有難過,離開我只有難過,那我就不可能留下你一個人。你留住那部分開心,把難過給我。」
「反正我只要有你,連難過都是幸福的。」
宋煜真的弄不明白,樂知時到底是哪裡來的這麼多溫暖情緒,像株吸食二氧化碳卻源源不斷釋放氧氣的植物,企圖消化他所有負面的能量,就為了讓他笑一笑。
他是出現在他生命里一個不尋常的特殊物質,很大能量,無法測量。
「好。」宋煜永遠拒絕不了,乾脆放棄抵抗。
「我說過要珍惜你,在你做出其他決定之前,我不會自己逃跑的。」
「沒有其他決定。」樂知時很堅定,「只要你需要我。」
宋煜抱著樂知時,像抱著一個玩偶那樣緊密。他們的皮膚相觸,樂知時的體溫漸漸流淌到他身上,讓他的身體鬆弛下來。樂知時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對他說小時候發生的事,他們一起摘過的蓮蓬,一起種過的枇杷,江灘公園的向日葵花田和植物園的無盡夏,到後來,他的聲音漸漸地模糊,手的動作也緩慢下來。
他為了宋煜而焦灼的心,比意識沉靜得更慢,一直延伸到夢中。
第二天的樂知時又有點低燒,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吹了風的原因,他被宋煜帶去醫院,又打了兩小時的吊針。宋煜在他旁邊寫論文,他安安靜靜地靠在宋煜肩上,用手機看動漫,期間時不時和蔣宇凡聊天。宋煜偶爾瞥一眼,發現蔣宇凡在秀恩愛,給樂知時發了不少合照。
出來的時候正好吃晚飯,樂知時胃口不好,吃得又慢又少,宋煜催著他喝了一碗排骨藕湯,才結束這頓飯。
「我想去一個地方,在學校里,能不能不要直接回家?」
宋煜瞥了他一眼,「然後明天再去打吊針?」
「不會再著涼的。」樂知時十分順手地把責任推卸到他身上,很小聲說,「說不定昨天是因為你搶我被子……」
宋煜歪了下頭,盯著他,不說話。
「肯定不是,是我自己踢開的。」樂知時摸摸他手臂,「你今天可以壓著我睡,這樣我肯定踢不了被子。」
經過一個人,宋煜捂住了樂知時的嘴,等人走了才鬆開。
「你說的都是什麼話?」他語氣又彆扭起來,樂知時搞不懂為什麼。
說是不同意,最後宋煜還是跟著樂知時一起去他要去的地方了。他們在校園裡走了很久,全程都靠樂知時看導航,越走越偏。
「你告訴我,我帶你去。」宋煜忍不住說。
樂知時盯著手機直擺手,「你肯定不知道,絕對。」
「冷知識:我大四,你是大一新生。」
「噓。」樂知時頭都不帶抬的,伸手就想捂宋煜的嘴,沒捂成反被捉住。
他們最後還是找到了,在櫻頂後頭的獅子山上,是一條石頭建的小山路,路的開端就在山腳下。這裡幾乎看不到其他人,樂知時牽著宋煜的手腕,比抵達西天取到經還激動,「就是這兒,找到了!」
宋煜疑惑地皺起眉,像這樣的小山路w大數都數不清,他平時根本不會考慮這種路徑,既不方便,也很低效。
「所以呢?如果你想去櫻頂,有很多方式……」
樂知時沒等他說完,直接蹲了下來,指了指地面,「哥哥你看。」
宋煜低下頭,這才發現這裡的路面上鑲嵌了許多鵝卵石,拼出很清晰的五個字,被樂知時念了出來,「請、上、戀、愛、路!」
他忽然有點想笑,「這是蔣宇凡告訴你的吧?」
樂知時站起來,「他說上個星期他女朋友帶他來過,很有意思的。」他小聲自言自語,「我喜歡石頭。」
說完,他拽了拽宋煜,「走吧,請上戀愛路。」
宋煜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做出這麼幼稚的事,但他非但做了,還有點開心。他們緊挨著彼此,一步步往上走。
除了開端的那五個字,還有很多古詩和情詩,都是用鵝卵石拼成的,樂知時說,這好像是八幾年的時候,一個老師帶著學生一起做的課外勞動。
「這個老師真浪漫。」樂知時說,「字都拼得好可愛。」他忽然看到一顆黃色的半透明鵝卵石,「這個好看,像玉一樣。」
宋煜的手鬆松地搭在他肩上,「這是二氧化矽膠體石髓,藍色的那部分是因為有銅元素。」
樂知時盯他一眼,「被你一解釋就變得很微妙了。」
宋煜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科學揭示浪漫的本質。」
「好,說不過你。」樂知時帶著他走過拼湊出的城市名,走過石頭寫下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還有「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期間樂知時還頓了頓,對著地面說,「拼錯了,是久長時。」
他們一點點往小山丘的高處去,很快,兩個人一起走到這條路的盡頭,這裡綠樹環繞,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打擾。
「終點到了。」樂知時小小地蹦了一下,指著地上的字樣對宋煜說,「你看。」
不起眼的鵝卵石拼湊出簡單的四個字,但好像概括了他們之間的很多年。
「情深意長。」宋煜輕聲念出。
趁沒有人,樂知時牽起他的一隻手,「我們已經走過一條戀愛路了,現在就很有經驗了,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宋煜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有什麼經驗……」
剛說完,樂知時突然湊上來,很輕很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如同這座城市的秋日,短暫又美好。
他很緊張地退回到安全位置,也鬆開了手,慌張看了眼四周,抿了抿唇。
「初吻的經驗。」樂知時說得磕磕巴巴,又沒底氣。
夕陽溫溫柔柔地落在他臉上,連軟乎乎的頭髮都泛著金色,他的耳朵發紅,被陽光照得半透明,連毛細血管都隱約可見,像一顆金色的貝殼。宋煜緊緊地凝視著,希望暮色晚一點落下,因為這一幕真的很美。
可他又希望天立刻黑掉,讓他可以在黑暗的角落裡擁抱樂知時。
「你是不是不太滿意?」樂知時表情有些懊惱,仰起腦袋,「你不滿意對吧。」
宋煜兩手插在風衣外套的口袋裡,一臉悠閒,「有一點吧。」
「那我可以重來嗎?那個不算。」
宋煜往前踏了一步,距離縮短為零,他們的胸膛貼在一起,他說:「可以啊。」
樂知時又偷偷看了一眼,然後飛快地親了第二下,又退了小半步,很認真地詢問對方感受,「這樣呢?」
他的戀愛對象很是難搞,嘴角又上揚了一點,但還是搖了搖頭,「還是不滿意。」
樂知時發現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我覺得你是不會滿意的。」
宋煜挑了挑眉,「沒關係,我給你很多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