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童這幾日最為炎熱。Google搜索閱讀
熾盛的日光照在欄杆下的水面,映出的粼粼波光都是刺眼的,小黑貓在樹上捉弄叫了整夏的蟬,惹得蟬聲時而聒噪,時而短促。
細微的鈴鐺聲仿佛是從夢裡來的,遮蓋在年輕姑娘面上的書頁忽而被人移開,大片明亮的光線襲來,引得她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
她還沒睜眼,又覺得眼前的光忽然又減弱了些,待她掙脫朦朧睡意睜開眼睛來,便瞧見虛虛地擋在她眼前的手掌。
紫棠色的寬袖泛著錦緞獨有的光澤,他白皙的腕骨間是一截殷紅的手繩,墜著顆銀鈴鐺。
「緲緲……」
她才喚了一聲,他便已經俯下身來,將她橫抱起來,走入室內。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像是積雪壓著芳草浸潤出的冷沁的香,濃淡適宜,隱隱約約。
靈明樓是月童皇宮中絕佳的納涼之地,早年大黎南遷後,昌宗皇帝尚不習慣南邊的氣候,尤其受不了月童一年當中最熱的這幾日,便命人在陵陽湖上修建了這靈明樓,樓中的構造與其它各處宮殿不同,此樓每一層的樑上都由出色的南黎工匠精心設計了引水機關,樓中有貫穿七層樓的淅瀝水簾,引湖水往樑上,再由其淅淅瀝瀝如雨幕一般墜落湖中,如此循環不息,夏日水氣拂面,自當減去諸般燥熱。
周靖豐近日不在九重樓中,戚寸心這些天便是在此處看書習字,夜裡才與謝緲回陽宸殿。
少年將她放在軟榻上,側過眼時,目光落在一旁案上散亂的宣紙上,零零散散幾頁紙,一筆一划都是她的字痕。
戚寸心揉了揉眼睛,見他走到案邊拾起那些紙張來看,便一下清醒許多,她站起身跑到他的身邊要奪回來,卻不料背對著她的少年卻忽然轉過來俯身親了她一下。
她有點發懵。
眼睫眨動一下,目光落在他手指間捏著的那張薄薄的宣紙上,那一團奇怪滑稽的塗鴉,她的臉紅紅的,囁喏著說,「你別看了。」
那是她練字時困意來襲,隨手在邊角上塗鴉的,一個圓乎乎的小人兒,腦門兒上還頂著個「緲」字。
「我給娘子畫像,好不好?」
他卻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你不去御書房了嗎?」她望著他。
謝緲輕輕搖頭,「今日暑氣過重,有三名朝臣還未至御書房便中了暑。」
「三個人都中暑了?」
戚寸心面露驚詫,她回頭去往門外,此時正值午後,是一天中日頭最盛的時候,那些禁宮來商議戰事的官員要從宮門到御書房要走一段不短的路程,這樣的天氣,的確很容易中暑。
「那他們如何了?」她又問。
「讓人送去太醫院了。」謝緲隨口答了一聲,他微垂著眼睫,將她胡亂擺在桌案上的書與練字所用的宣紙都一一收拾好,放到一旁,又從底下的匣子裡拿出來作畫用的顏料。
筆洗里有清澈的水波微盪,他挽起衣袖,鋪陳紙筆。
「等等。」
他忽然聽見她的聲音,抬起頭便見她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再回來時,她逆著光立在樓門前,鵝黃色的裙袂邊緣銀色的暗紋微微泛光。
嫩黃色的花瓣更襯她髮髻烏濃,鮫珠步搖簪在其間,金質的流蘇微微晃動著,珍珠排簪也在髮髻間若隱若現,她的一雙眼睛清亮圓潤,鼻樑上的那顆小痣永遠紅得惹眼,令他一時有些移不開眼。
小黑貓有點不滿地喵喵叫了幾聲,但還是乖乖地被戚寸心抱在懷裡沒掙脫,她在榻上坐下來,坐得端端正正的,揚起笑臉望著他,「畫吧。」
他眼睫輕顫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回過神。
樓內唯有水簾的淅瀝滴答聲不斷,清脆的聲響,濕潤的水氣,消去了午後大半的暑氣,謝緲時而垂眼勾描,時而抬眼看她。
「我可以動一下嗎?」她乖乖地坐了好一會兒,忽然問。
「嗯。」
他應了一聲,又抬起眼睛。
她聽他應聲,便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轉頭就端起小几上的荔枝水喝了幾口,裡頭還有未化的冰塊,隨著她端碗的動作而輕輕碰撞著碗壁,發出清晰的聲響。
她一手抱著貓,一手端著碗到他面前,「子意做的,很甜的。」
謝緲接過來喝了一口,冰涼酸甜的味道十分沁人,他眉頭舒展了些,抬頭對上她的笑臉,他也不由彎起眼睛。
黃昏時,大片橙黃綺麗的光灑在陵陽湖上,也穿插入樓上欄杆內,在地面的影子鱗次櫛比。
戚寸心看著他用沾了硃砂的筆尖輕輕在紙上一點,畫中的人鼻樑上頓時添了一顆殷紅的小痣。
「我從前只知道你字寫得好,原來你的畫工也這樣好。」她抬起頭,說。
「他教的。」
他沒抬眼,兀自在看畫上抱著貓的妻子。
即便身為棄子,他也仍要被教授所謂君子六藝,就算那個時候尚且還不知他有沒有那麼長的命來附庸風雅,吳泊秋也仍要苛求他的書畫之工。
吳泊秋曾言,君子豈因龍困淺灘而不思進取。
「那你教我吧。」戚寸心歪著腦袋看了會兒畫上的自己,她伸手去拽他的衣袖,「這樣的話,以後等我學會,我就在旁邊畫一個緲緲。」
「娘子最是好學。」
謝緲聞言,唇角微彎。
夕陽的餘暉逐漸消散,夜幕悄然將臨,回到陽宸殿用過晚膳,洗漱過後,戚寸心從匣子裡取了藥膏來,替謝緲頸間的蚊子包。
她一邊塗藥,一邊偷笑,竹片沾著冰涼的藥膏塗在他頸間紅紅的痕跡上,緩解了幾分癢意,但他側過臉來瞧見她的神情,他一下抿起嘴唇。
「笑什麼?」他的嗓音清泠。
「沒笑。」
她搖搖頭,儘量擺正神色,可是沒一會兒又忍不住笑,「緲緲,你怎麼一到夏天就一定會被蚊子咬啊?」
還跟三星連珠似的。
他沒說話,卻忽然將摺子扔下,伸手扣住她的肩,回身來便將她壓在榻上,那雙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睛靜默地盯著她。
「你生氣了?」她眨了一下眼睛,這樣近的距離,呼吸都有點不敢了,臉頰有點發燙。
「沒生氣。」
他簡短地答。
「那你……」
話說一半,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因他忽然低下頭來,親吻落在她的頸間,微涼唇瓣在薄薄的肌膚上輾轉,有種細微的刺疼,而她的眼睫顫動了一下,大腦一片滾燙翻沸。
他抬首,一雙清澈的眸子微垂,目光落在她頸間。
白皙的肌膚更襯一片紅痕顯眼。
他彎起眼睛,終於滿意。
戚寸心的臉已經紅透了,她還不知道自己頸間有什麼,她拿起一旁的軟枕就往他身上扔,然後自己把自己卷進薄被裡。
「娘子還沒看書。」
謝緲隔著被子戳了戳她的後背。
「我困了。」
她閉起眼睛,心裡卻在想,誰要看他的兵器譜。
「你答應過我的。」
他說著,將她從被子裡挖出來,攬到自己懷裡,拿出來徐允嘉昨日才送來的兵器譜,「娘子不能食言。」
「……」
戚寸心沒辦法看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只好認命地盯著他手裡翻開的兵器譜,陪著他一塊兒看。
沒一會兒,她的眼睛就有點睜不開了。
偷偷地打了個哈欠,她大睜著眼睛努力盯著看了會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閉起了眼睛。
「娘子。」
迷迷糊糊的,她聽見他的聲音。
她不想理他,想就這樣睡過去,可是他又連著喚了兩聲,她有點生氣地睜開眼睛瞪他,卻正撞見他的笑眼。
她愣了一下。
她發現他的一隻手探到了半開的窗欞外,夜風正吹得他雪白的寬袖微微晃動,而就在她看向窗欞邊他緊握的那隻手時,他將手收回來,說,「有東西給你。」
「什麼?」
戚寸心盯著他的手。
少年驀地舒展手掌,幾粒浮光毫無預兆地從他指間掠出,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是青綠泛黃的顏色。
是幾隻螢火蟲。
她的目光追隨著幾點瑩光望向窗外,它們在一片叢生葳蕤的草木中閃爍生輝,好似是這黑夜最為漂亮的生靈,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顆顆星子。
她側過臉來,望向面前的少年。
他似乎只是一時興起,伸手撈了一把螢火給她瞧,這會兒目光又落在了他手上的兵器譜上。
看起來又乖又可愛。
戚寸心盯著他。
「緲緲。」
她喚了一聲。
「嗯?」
少年纖長的眼睫微抬,不過轉瞬之間,他便已經被懷裡的姑娘捧住臉,一個忽然的親吻落在他的嘴唇。
兵器譜從床榻上跌落至光可鑑人的地面,少年耳廓微紅,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唇齒糾纏,呼吸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