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番外五

2024-08-20 04:46:35 作者: 山梔子
  元微七年,天下初定。Google搜索閱讀

  伊赫人被驅逐出中原後,元微帝謝繁青命宋憲出征關外,將伊赫殘餘勢力逼至吉原,徹底阻斷了呼延氏與西北部落結盟反撲的可能。

  南黎,終復昔日大黎榮光。

  時年四月,大黎皇后戚氏令官府於業城擷雲崖上開市,一手促成南疆與大黎的經商往來。

  為減輕漢人與南疆人之間的顧慮,皇后戚氏下令,入擷雲崖經商的南疆人不可攜蠱,漢人則不可偷下擷雲崖,冒犯南疆風俗。

  此為鐵律,擷雲崖內專設商司,其中半數漢人半數南疆人,共同管轄兩方經商事宜。

  時年六月,南疆奉大黎皇后戚氏為月女,明月與朝陽於大黎都是一樣的意義非凡,而南疆人永遠只崇信月亮,戚皇后成為南疆月女,昭示著南疆與大黎隔閡將破,永世交好。

  元微八年,帝後出遊。

  在曾被北魏強占去的半壁河山里,就有鶴洲。

  鶴洲雨水豐沛,四季如春,其奔月山上的腕夕泉聞名天下,曾有先朝文人雅士言,腕夕泉之水至清至純,當屬世間煎茶第一味。

  時值五月,奔月山上草木葳蕤豐茂,葉尤綠,花極盛,晨間的霧氣稍濃,在竹樓前繚繞浮動,猶如人間仙境一般。

  「娘親,我們什麼時候去摘果子呀?」

  小孩兒稚嫩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整個夢境。

  「等你父親醒來,等天再亮些,我們就去。」柔軟的女聲仿佛刻意壓得低了些,小小聲的,隱約不清。

  隔著一扇半開的窗,躺在床榻上的青年睜開眼睛,定定地盯著上方的素色幔帳片刻,眼底的惺忪睡意在窗外時不時傳來的說話中逐漸消退。

  他後知後覺地坐起身來,側過臉時,便透過半開的窗望見院中的人。

  「星星可以自己擦臉嗎?」

  年輕的女子藕荷色的裙袂被微風輕扯著散開些褶痕,更顯輕盈,素色的披帛被她用來挽起寬大的衣袖,此時她方才捧了盆里的水洗了一把臉,那張白皙秀麗的面龐沾著水珠,一雙杏眼清澈透亮。

  「可以。」

  和她一塊兒站在水盆前的小孩兒還沒有放置水盆的木架子高,他點點頭,接了她手裡擰過水的布巾來,乖巧又認真地擦自己的臉。

  仍未亮透的天色呈現出一種暗青的色澤,小院之中的草木在晨風中簌簌作響,女子抬眸,對上那扇窗內青年的眼睛。

  相比少年時,他的輪廓線條更顯流暢,此時烏濃的長髮披散著,他的面龐冷白,眉眼明淨又漂亮。

  而她身邊的小孩兒也有著一雙與他極為相似的眼睛,都似琉璃剔透,令人驚艷。

  「父親。」

  小孩兒一轉頭看見他,便站直身體喚他。

  「嗯。」

  謝緲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輕輕地應了一聲。

  這竹樓是徐允嘉向山上的獵戶賃來的,他們已在奔月山上逗留了小半月,朝飲腕夕泉,夜酌吹花釀,山中野趣,愜意十分。

  山上的櫻桃已熟,昨日他們自腕夕泉回來的路上便見了一片櫻桃林,紅紅的櫻桃滿掛枝頭,十分喜人。

  附近的農戶家有用竹篾編的小籃子,戚寸心昨日特地給謝濯星買了一隻小的,今日他才洗漱完畢,吃過早飯便迫不及待地提著自己的小籃子催促她,「娘親,摘果子!」

  「小公子不急。」

  將茶具等雜物收拾好,年輕的女婢回頭瞧見那粉雕玉琢的小孩兒站在太陽地里,便不由露出來一個笑容,「這就走了。」

  子意兩年前便嫁給了滌神鄉的副鄉使顧毓舒,這女婢便是後來跟在戚寸心身邊的大宮女春喜。

  徐允嘉也已成家三年,他家中有一個兩歲的小女兒,如今抱起三歲的謝濯星也算得心應手。

  「緲緲,抱星星。」

  可臨走時,戚寸心卻拽了拽謝緲的衣袖。

  謝緲步履一頓,看了看她,又回頭去看被徐允嘉抱在懷裡的小孩,他想將小黑貓裝在他的小籃子裡,可奈何貓太胖,他的小籃子根本裝不下。

  小黑貓利落地從他懷裡跳下去,十分熟練地爬上了謝緲的肩頭坐著,還喵喵叫著,用毛茸茸的腦袋去蹭他的脖頸。

  小孩兒的目光隨著小黑貓往上,一時間,他們父子之間四目相對。


  謝緲微抿著唇,沉默地走到徐允嘉面前伸手將謝濯星接過來,回頭撞見戚寸心的笑臉,他眼睫眨動一下,神情似乎也變得沉靜。

  父子倆之間一向寡言,一路上謝濯星也只是偷偷地望著他的側臉,連看風景也忘了,回過神已經在櫻桃林里。

  戚寸心帶著謝濯星尋著低處的枝葉摘了會兒櫻桃,小孩兒精力旺盛,蹦蹦跳跳地不知疲倦。

  將他交給春喜帶著去玩兒,戚寸心便在謝緲對面的石頭上坐下來,他適時遞上來一碗茶,是昨夜用腕夕泉水冷泡好的,一直密封著,如今入口也還是涼沁沁的,十分解熱。

  陽光不燥熱,清風也徐徐,她舒展眉眼,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中讚嘆這樣的日子。

  或許是瞧見謝緲在看被小黑貓追著跑的謝濯星,她一手撐著下巴,盯著他看了會兒,直至他垂下眼睛飲了一口茶,枝葉的影子投在他的側臉,他纖長的眼睫隨風微動,她忽然出聲,「緲緲。」

  他一下抬眼,看向她。

  「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她說著,握住他的手,側過臉去看向那個跑來跑去開心恣意的小孩,「所以你可以慢慢來。」

  他隨著她去看那個開心都寫在臉上的小孩,聽見她的後半句話,又驀地偏頭來看向她。

  櫻桃林的南面有一汪湖水,謝濯星跑到那兒去了,戚寸心喝了會兒茶,才吃了兩塊糕點,便去湖邊尋他和春喜。

  「夫人。」

  春喜正和謝濯星用石子兒打水漂玩兒,聽見腳步聲回頭一見是戚寸心,便笑著喚了一聲。

  戚寸心朝她點頭,也笑了笑,然後走到謝濯星的身邊接了他手裡的石子兒來和他一起玩兒。

  春喜提著裝滿櫻桃的小籃子回去,湖邊便只剩下戚寸心和她的小孩,她正琢磨著怎麼才能打出漂亮的水漂,卻聽謝濯星忽然問,「娘親,父親是不是不喜歡我?」

  戚寸心一頓,她轉頭看向他。

  「他抱我的時候不笑,也不和我說話,」小孩抬頭望著她,「他不說話,我也不敢說話。」

  戚寸心搖搖頭,將他抱到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才摸了摸他的腦袋,認真地說,「父親怎麼會不喜歡星星?他不說話,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跟星星說話。」

  小孩兒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並不能理解她這句話里的意思。

  戚寸心想了想,問他,「星星是不是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

  「嗯!」

  小孩兒重重地點頭。

  「可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像星星一樣,」她抬頭,望著被風吹皺的清凌湖面,「你父親像你這么小的時候,每一天都過得很不好。」

  她又對上他的眼睛,說,「他甚至還沒有娘親過得好,娘親小的時候,身邊有你的外祖母,可他什麼也沒有。」

  他的眼睛大睜了一點,似懂非懂。

  「他不是不喜歡星星,只是第一次做父親,不知道怎麼跟星星相處。」戚寸心鬢邊的淺發微拂,她伸手輕輕勾到耳後,朝身邊的小孩兒笑了一下,「他已經在努力地靠近你了,你也要再努力一點靠近他。」

  出了櫻桃林,再沿山野小徑走一段路便回到了竹樓小院,謝濯星和小黑貓在院子裡玩兒,謝緲正在室內翻看從月童送來的信件,而戚寸心瞧見桌上的兩個油紙包,她「咦」了一聲,走過去打開來。

  一袋是奶酥燒餅,一袋是麻糖。

  她抬頭見謝緲坐在羅漢榻上,仍低垂眼帘看信,手中捏了一會兒茶盞也未放下,她放下油紙袋,走過去捧起他的臉。

  謝緲被迫仰頭的瞬間,她的親吻來得這樣突然。

  手中茶盞驟然扣在案上,發出清晰的聲響,她蜻蜓點水便要退開,卻被他扣住後腦深吻。

  風爐內的茶水煮沸,熱煙不斷繚繞而出。

  她不慎被熱煙燙了一下手背,她才皺眉,他便鬆開她,隨即握住她的手腕,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里,他看見她白皙的手背上添了微紅的一片。

  「疼嗎?」

  他抬眼。

  「只是這麼熏了一下,也不算疼。」戚寸心搖了搖頭。

  他盯著她的手背,忽而低首輕輕地吹了吹。

  涼涼的風拂過,她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在這樣明亮的天光里,她打量著他的面容,忍不住揚起嘴角。


  「緲緲,你怎麼會忽然給我買奶酥燒餅啊?」她問。

  「你昨晚夢囈,說了三次『奶酥燒餅』,五次『好吃』。」他的嗓音清泠動聽,說罷又吹了吹她的手背。

  「……我說了嗎?」戚寸心面露疑惑。

  他又抬起頭來看她,「說了。」

  「那麻糖呢?」

  戚寸心湊近他,故意問,「麻糖好像不是我喜歡吃的,你買給誰的?」

  他抿起唇,不說話了。

  戚寸心忍不住笑,又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說,「緲緲,送禮物要自己送,不要假手他人,我可不會幫你。」

  正值午時,春喜在廚房裡忙著生火做飯,戚寸心縱然做皇后做了六七年,卻也總不避諱庖廚,如今在外遊山玩水,她更沒什麼拘束,只在房裡和謝緲待了一會兒,便打算去廚房親自做兩道菜。

  「星星。」

  路過廊上,她瞧見在底下院子裡抱著貓玩兒的謝濯星,便朝他揚了揚下巴。

  謝濯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大開著的房門。

  他乖乖地放下小黑貓,走上階梯,站在門口往裡頭望了望,他看見身著蒼青錦袍的青年端坐在桌前看書飲茶,神情疏淡。

  或是聽見腳步聲,謝緲抬首,正見謝濯星走到他的面前來,雙手扶著桌案的邊角,用那樣一雙與他相像的眸子望著他,「父親。」

  他站得端端正正,在謝緲面前不自覺地就守禮很多,像個小大人似的,鼓起勇氣,「我可以跟您一起看嗎?」

  「嗯。」

  謝緲先是一怔,隨即便朝他招手,待他走過來,謝緲便將他抱到自己膝上坐著。

  三歲的小孩哪裡認識那麼多字,可謝緲見他認認真真地在盯著書頁上的字痕,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他翻頁的動作一頓,開口道:「看得明白?」

  「不明白。」

  小孩仰頭望向他。

  父子之間一時無話。

  謝緲抿著唇,輕瞥桌上的油紙包,他想起戚寸心的話,捏著紙頁的手指半晌沒動,隔了半晌,他才開口,「那是麻糖。」

  小孩兒先是抬頭望他,又隨著他的視線去看桌上的油紙包,小孩兒立即伸手去拿,可他太小了,桌案對他來說有些太寬闊。

  謝緲伸手將油紙包拿過來遞給他。

  小孩兒將其打開,便看見裡面的長條麻糖,他的眼睛亮起來,拿出來一個才想吃,可卻又停頓一下,將麻糖遞到謝緲嘴邊,說,「父親先吃。」

  謝緲對上他的眼睛,到底還是張嘴咬了一口。

  大抵是吃麻糖吃得開心了,小孩兒坐在他膝上晃蕩著腿,問他,「父親,母親說您不是不喜歡我,是不知道怎麼和我說話。」

  謝緲聞言,目光再度從書頁間落在他的身上。

  「那我和您說話,您也會和我說話嗎?」小孩兒的字句充滿稚氣與天真。

  謝緲眼睫動了一下,「嗯。」

  「娘親說,我今天能看到的花花和小草,還有那麼甜的果子,都是父親您很努力才換來的,」謝濯星學著大人的口吻,一張小臉皺起來,看起來滑稽又好笑,「父親以前過得不開心,所以很多的人今天才能過得開心。」

  「我長大了也要像父親一樣。」

  他說。

  「你不需要。」

  謝緲說。

  「為什麼?」小孩兒歪著腦袋望他。

  「因為你在太平盛世。」

  謝緲伸手,在半空停頓片刻,還是落在了小孩兒的腦袋上,他的語氣沉靜而溫和,「你只需要守住它。」

  小孩兒還聽不懂他的話,只能胡亂點頭,然後隔了會兒,又說,「我也想讓父親開心。」

  謝緲盯著他,「那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麼啊?」小孩兒好奇地望著他。

  目光又落在書頁上,手指翻動一頁,謝緲的語氣輕盈了些,「入夜便不要再纏著你娘親,既是儲君,便該多加約束自己,趁早習慣自己就寢。」

  小孩兒的眼睛大睜起來。

  謝緲沒聽到他說話,便抬眼瞥他,「怎麼?誰教得你出爾反爾?」

  出爾反爾。

  宮裡的老師好像教過這個成語,小孩兒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它的意思,他抬頭望向他的父親,有點委屈,又只能小聲說: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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