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過林葭玥,江行簡走出後宅。
他並非愛色之人,此時便難免覺得孔聖人那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再貼切不過。
林葭玥哭纏得令他心煩,而宋挽……
思及宋挽,江行簡腦中浮現出昨日她抱著金絲虎,欲哭不哭的模樣。那雙眼憤怒中帶著委屈,心疼中含著悲戚,似怒非怒似嗔非嗔的情態,讓他忍不住心尖一顫。
江行簡顰眉。
「兄長身有恙?」
路遇江晏,江行簡反問道:「你這是剛從外頭回來?」
江晏點頭稱是,說完便站在一旁,眉宇間盡顯恭敬。
侯府乃仕宦之家翰墨詩書之族,最是講究綱常禮教。江行簡同他不僅隔著嫡庶之分,更有長幼之別。江晏知那人最不喜無禮莽撞之人,這些年便克己復禮,力求做個端方君子,千古完人。
便是面對江行簡,他也能神色自若,打從心底尊敬這個兄長。
江行簡看著眼前少年,忽而嘆氣:「我有些心煩,你同我一處走走?」
二人走至白玉橋前,江行簡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兄長言重了。」
江行簡回身,只見江晏眼中未有一絲波瀾,心道他這庶弟要麼無心爵位,要麼便是個城府極深之人。
會出言邀請共行本是一時衝動,如今說了兩句便沒什麼話來。
江行簡略略一頓,提起了宋挽。
「昨日你嫂嫂房中那隻貓兒被毒死了,她……」
「金絲虎死了?怎麼回事?」
江晏語氣微高,江行簡眉尾輕挑,似是不知他如何得知那貓兒姓名的。
「你知道那貓兒?」
江晏抬眸,一雙烏黑眸子顯得異常明亮,江行簡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日在福鶴堂見到的他。某一瞬也如此刻一般,給人種病態狂熱的違和感。只是那眸中光亮一瞬而逝,讓他來不及細思。
「兄長不知,那貓兒在府里也頗有名氣,且金絲虎本也是從柳姨娘手中送到……長嫂房裡的。」
柳姨娘乃江晏生母,江行簡聞言便不再多說。
一時無話,可江晏卻像是來了興致般,問起了那貓兒的情況,江行簡無法只得將林葭玥誤傷金絲虎一事說給他聽。
江晏聽著雖面露溫和笑意,身後的雙拳卻是越握越緊。
她待金絲虎猶如親子,如今卻被那輕佻賤婦殘害致死,也不知會如何傷心難過。
江晏擰著眉,雙眸不自覺微眯。
江行簡以為他不滿林葭玥所為,有些歉疚道:「葭玥並非有意,此事實在是個誤會。」
「兄長這話不該說給弟弟聽。」
江晏抿唇,似是想說些什麼,只是終未能開口。
他沉吟片刻,說出一句稍等便回了毓靈齋。半炷香後,江晏抱著個竹編籃筐走過來。
「我院中貓兒前些日剛下了崽子,兄長可送給嫂嫂以表歉意。」
竹籃中一隻黃白相間的貓兒正喵喵喊個不停,不過巴掌大的小東西,氣量倒是夠足,喊了好一會兒也未曾停歇。
江行簡捏著那貓崽後頸將它提了起來:「生得倒是不錯。」
江晏默不作聲從他手中拿回貓兒,小心放在竹籃里的軟墊上,又在上頭蓋了塊靛藍色方形軟褥子。
江行簡見他這般模樣,輕聲淡笑:「這東西皮實著不必如此小心。」
「到底年幼,輕些為好。」
把那竹籃交到江行簡手中,江晏垂眸道:「弟弟知兄長並非有意帶他人回府,只是於公於私,侯府嫡夫人的體面都折不得半分。」
「……」
江行簡抱著還在喵喵叫的貓兒,一時無言。
如今在侯府,無論是祖母母親亦或是江晏,甚至是下人眼中,他都是那等寵妾滅妻,不知輕重的混帳東西了。
江行簡想要辯駁,只是支吾片刻,也未能想出什麼有力言辭洗刷自己的冤屈。
半晌後,他才沉聲從喉間擠出一句為兄心中有數,這才抱著竹籃和貓兒往瀾庭院去。
江晏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湧出一陣無力和艷羨。
「二爺。」
身後小廝出言輕喚,江晏神色懨懨,沒了興致。
那邊江行簡抱著貓兒回了瀾庭院,宋挽還在跟管事婆子交涉事宜,他略一思索抱著竹籃去了書房。
書房中,懷素正在收整案上書籍,見他抱著個竹籃進來便起身去接。
「抱好,莫要摔了。」
停頓片刻,他又道:「別讓葭玥看見。」
懷素點頭,將那貓兒小心放在書房的軟塌上,又讓寫意去小廚房端了碟肉羹來。
直到晚間飯時,那些婆子方陸續離開瀾庭院。
江行簡抱著吃飽喝足,如今正四仰八叉睡得深沉的貓崽子,大步去了瀾庭院正臥。
「大爺來了。」
外頭看更的婆子向屋中通傳,二道廳的二等丫鬟聽見又去尋蘅芷蘅蕪,待江行簡走進屋的時候,宋挽已換了外袍站在二人寢房前迎接。
江行簡瞟過書案上滿滿的帳冊,同撥亂的算盤,皺眉道:「府中帳數有問題?」
「是不大好,若夫君無事待用過膳後可同挽兒一起看看。」
江行簡點頭,等膳間,他將手中竹籃遞給宋挽:「這貓兒……金絲虎被毒我也有責任,這隻貓兒是我送來彌補你的。」
到底心中有愧,這底氣便弱了三分。
有些僵硬的抱著竹籃,宋挽輕輕撩起上頭的軟被子。
只見裡頭毛茸茸的小傢伙睡得正香,露出的肚皮同粉嫩的小爪子,直挺挺攤在軟墊上,宋挽見狀卻並沒有開心的模樣,反而鼻尖一酸想起了金絲虎。
這隻貓兒同金絲虎小時候,生得一模一樣。
宋挽伸出手指在它肚皮上輕輕一點,又拈了貓兒身下的墊子。
那軟墊用的是靛藍色蜀錦,蜀錦並不算貴重,但這料子上的淺色暗紋卻有些來頭,是前些日子二房江星畫的聯珠孔雀紋。當時繡房織出後,送了匹素色的給她,她還讓蘅蕪回了件掐絲攢銀的彩寶珍珠匣。
所以這貓兒,是江晏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