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7章 搖搖欲墜
北周,南線,金州城。
蜀地公孫氏得到了楊素送來的糧草以後,就開始猛攻金州城!
公孫氏的想法其實是很簡單的。
現在他們手下的「軍隊」,或者叫賊寇,或者叫流寇也行,數量實在是太多了點。人多,後勤壓力就大。
實際上,如果他們不來找李穆的麻煩,過不了多久,這些人自身就會因為後勤問題而崩潰,最後只剩下公孫家訓練的那一點點核心人馬。
兩三千人頂天了。
然而現在,他們手下有數萬人!一下子一個將軍,一下子一個校尉的,個個都膨脹得很。
公孫肥讓這些人輪流攻打金州城,上去一次,退下來的,就有「戰鬥經驗」,然後從中挑選勇士,組建精兵。
反正有楊素兜底,李穆麾下的周軍,絕不可能衝出金州城來找他們的麻煩。
只會在一茬又一茬血腥磨盤一樣的「割韭菜」中,耗盡大軍的所有氣力。到最後,哪怕他們打出一比二的戰損比,又能如何呢?
要不怎麼說孤城不守,久守必失呢,縱然城內有千軍萬馬,只要被人圍著打不能反擊,那麼軍隊越多死得越快。
這一通亂拳,打得「老師傅」李穆叫苦不迭。
……
結束了一天的惡戰,殘陽如血。李穆恨恨的將頭盔丟在城牆上,看著城下遍地死屍,大部分都是公孫氏麾下大軍的。
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自古無二。人家公孫氏,就是打算踩著周國的屍體往上爬呢,到最後無論怎麼玩,江湖上必定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現在這些人正打算拿自己的人頭跟金州城裡為數不多的精兵,去染紅他們的官帽!人世間最令人悲憤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死,去成全敵人的升官發財!
越是想越是覺得心裡很難過這一關,這幾天,李穆麾下將士,已經有人暗示,要不要跟楊素商量下,投降齊國,而不是跟這些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公孫氏打交道。
據說齊軍在高伯逸的領導下,軍紀有所改觀,起碼不會幹殺俘虜的事。而落到公孫氏手裡,那可就不一定了。
蜀地一向都很亂,在它屬於南梁的時候,南梁朝廷,就一直在撲滅當地各種小型叛亂。比如說侯瑱老爹,當初就是鎮壓蜀地叛亂的軍官,當然,也是死在鎮壓叛亂的路上。
這種情況,不過是蜀地的一種常態罷了。
公孫氏比較狡猾的地方在於,他們把鬧事的地點選在漢中!一不小心,就可以獲得強力外援!
李穆在心中把漢中太守罵個半死,若不是這傢伙被公孫氏的人鑽了空子,自己今日怎麼會如此被動?漢中是連接蜀地與關中的咽喉,又是漢江上游的出口,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原本是宇文邕是派遣宇文憲鎮守漢中,最後不得已才調他去了蒲坂,若是沒有這道軍令,今日只怕漢中依舊會在宇文憲手裡。
終究還是周國實力不濟!
李穆其實是很看不起那些卑躬屈膝,賣主求榮之輩的。可是,今日大戰之後,他卻有種深深的疲憊感。
「報,李將軍,敵軍退卻五里之外,我軍斥候前出偵查,發現他們正在打造攻城器械。現在天色漸晚,那些人卻依舊在忙,似乎挑燈夜戰也不打算停歇。」
親兵帶著剛剛回來的斥候,跟李穆匯報了最新敵情。
城下那幫「蠻子」,似乎學會動腦子了啊。
李穆心中一驚道:「不妙,是公孫氏的人馬,跟齊軍合流了,過幾日只怕有血腥惡鬥!」
聽到這話,周圍的周軍都是悚然一驚!
李穆察覺到自己說漏嘴了,擺擺手示意左右退下。他撿起地上的頭盔,有些落寞的往金州總管府走去。
打老了仗的李穆,自然知道公孫氏打算做什麼。
古代的攻城器械,實際上,都是半成品拼裝而成的。比如說連接木梯鐵釘鐵環,攻城衝車的沖頭,耬車蒙皮用的獸皮,鐵皮等。
這些東西,每次大戰之後,有條件的軍隊都會回收,而不易保存的木料,則會在拆卸完關鍵部件後捨棄不用。
之前公孫氏麾下的這些流寇,雖說是悍不畏死(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土地,不成功就是等死),但由於攻城裝備都極為簡陋,所以金州城的守軍,尚且能夠應付。
但現在情況明顯不一樣了。
齊軍,或者說楊素,明顯是在用「驅虎吞狼」之計,並且,為公孫氏的軍隊提供「技術支持」,派人指導他們組裝稍微複雜一些的攻城器械。
而且還提供了一些「五金件」,方便對方搞事情。如此看來,楊素所圖甚大,公孫氏的野心也不小!
二者有著明確分工,公孫氏的人馬,負責在周國戰線上搞破壞開道,而齊軍則負責為前者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
至於他們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打通漢江走廊,讓齊軍長驅直入關中或者蜀地罷了!而這兩者之間要鬧起來,那起碼得是齊軍進了關中以後,他們的矛盾才會爆發!
一想到這裡,李穆就深感南線齊軍主將,那個小兔崽子楊素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肚子的壞水!
實實在在的打在周軍最疼的地方。
回到都督府,李穆把自己反鎖在書房裡思考對策,不一會,梁景興前來,說是有要事求見,李穆閉門不見,梁景興敗興而歸。
他不見梁景興的原因,是因為對方已經打定主意要投降齊軍,已經屢次來勸說自己了。李穆知道,金州城確實沒什麼指望。
外援斷絕,城外「雙鬼拍門」。怎麼看都是個大寫的「死」字。
只是自己的自尊心,還不容許在大軍尚有餘力的時候,就開城投降。
仗都沒怎麼打,居然就投降你,哪怕投靠到敵人那邊,他們會看得起你麼?只有強者才會受人尊敬,這是古今顛撲不破的道理。
李穆懶得理會梁景興聒噪,他雖然不會阻止對方投降,但是,想拉自己一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
漢中失守的消息,如同一聲驚雷,讓目光一直盯著蒲坂的宇文邕夜不能寐。雖說占領了漢中,並不能長驅直入關中,這一點,跟蒲坂失守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是,一旦漢中失守,意味著蜀地已經門戶大開,關中已經變成徹底封閉的一個小世界,連一絲反敗為勝的機會都沒有了。
嗯,哪怕現在也看不到什麼生機就是了。
這天清晨,宇文邕頂著濃厚的黑眼圈,屏退所有宮衛和太監,獨自一人來到皇后的寢宮,也就是阿史那玉茲所居住的宮殿。
和以往不同的是,門前的粗鄙婆子,再也沒有阻攔過問,而是讓宇文邕直接進入突厥公主的寢宮。
兩人見面,再也不似從前那樣互相譏諷,而是平靜的對望著,根本猜不透對方到底在想什麼。
「玉璧城丟了,漢中也丟了,就算齊王在蒲坂擋住高伯逸,漢中也遲早會被南線的楊素拿到。我手裡的兵馬,已經不能再派去前線支援了。」
宇文邕有些哀怨的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
其實長安還是有數千禁軍的,只不過,這些人宇文邕一刻也不敢讓他們離開長安。為什麼呢,因為現在的長安,並不安全啊!
關中的那些豪強世家,都被高伯逸嚇破了膽子。這些人,恨不得長安來一場「動亂」,然後他們可以趁機拿著宇文邕的人頭去找高伯逸領賞!
當然,這只是宇文邕的臆想而已,可是他不敢賭啊!
誰會把自身和家族的安危,賭在虛無縹緲的人心上?
「朕希望,突厥的兵馬,可以去漢中剿滅亂匪。我們現在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周國滅亡了,相信你也很難收場。
時間已經不多了,不是朕的耐心不夠,而是……齊軍不會給我們太多機會和時間。最好,今日就能決斷。
讓突厥兵馬開拔到漢中,朕會負責沿路補給。」
宇文邕對著阿史那玉茲深深一拜說道。
那語氣謙卑到了極點。
「唉……」
阿史那玉茲長長一嘆。
「這次來關中的,有三個鷹師,都是部族勇士,並不歸我父汗節制。他說話都不能如臂指使,更何況是我?」
阿史那玉茲失望的搖了搖頭說道:「並非是我不幫你,而是突厥兵馬入了關中,我說什麼都不頂用了,陛下今日可是拜錯了神仙。」
她的面色也很難看,但更多的不是憤怒而是虛弱無力。
宇文邕想了想,瞬間瞭然。
阿史那玉茲從前有沒有說謊,他不知道。不過基本上可以確定,對方今天應該是很實誠的,因為阿史那玉茲的話,跟突厥軍隊在關中的表現,還有彼此之間的利害關係,都深深關聯。
對於突厥可汗來說,派幾支「鷹師」到周國來助拳,一來打發了宇文邕的不斷哀求,二來力挺了阿史那玉茲,三來粗暴干涉中原國家之間的戰爭,從中漁利。
突厥軍隊分為「虎師」「狼師」「鷹師」,第一個是突厥可汗的禁衛軍,第二個是突厥可汗部落的半職業化軍隊,第三個才是其他部族臨時徵召的「準軍事部隊」。
每一支大約一萬人,整個突厥王庭,虎師也不過三萬人,三個師而已。
突厥可汗派幾支不屬於本部落的「鷹師」部隊,打著的算盤,也是沒安好心。
說不得有藉機削弱突厥內部其他部族,借刀殺人的想法,只是這種事情可以做,話卻不能說。表面上,還是那句:
因為信任你們部族,所以給機會讓你們去中原搶啊!
不願意去麼?那我換別人咯!
而其他部族的首領,自然也能看出木桿可汗沒安好心。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出來打仗就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想冒險,你回去放牧去啊。
可想而知,這些人進了關中,天高任鳥飛,又怎麼會聽木桿可汗指手畫腳呢?就更別說阿史那玉茲了!
正是因為想明白這些事情,宇文憲才感覺到灰心喪氣。沒錯,突厥人確實是會跟齊國對打,可是,這樣一支不受控制的軍隊在周國國內肆虐,真的是好事麼?
宇文邕有種「請神容易送神難」的苦澀,沒法跟阿史那玉茲說。
如果他把最後的那一支禁軍派去漢中,突厥人會不會洗劫長安呢?還別說,確實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在這一點上,阿史那玉茲都不敢打包票。
其實她也很擔心這支突厥軍隊。草原部族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未必比宇文邕和高伯逸之間的關係更好!
真要指望這些人,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行吧,皇后你自己保重。齊軍來了,朕固然不得好死,不過高伯逸是什麼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一個沒有了利用價值的人,是不該存在於世間的。
朕覺得,高伯逸應該並不缺女人。」
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宇文邕飄然而去。他走之後,阿史那玉茲面色鐵青的打翻了寢宮裡的很多花瓶和玉器!似乎在無能狂怒。
……
「咚!咚!咚!咚!咚!咚!」
剛剛入夜,蒲坂城的城頭的大鼓敲了起來,這是升帳點兵的信號。一炷香時間不到,城頭的籤押房內,宇文憲就高坐于帥位,軍中各大主將都已到齊,聽候指令。
「今夜,我們就奇襲齊軍糧倉。汾河上有我們的一支船隊,將會偽裝成齊軍的運糧船隊,早於他們正常換班一個時辰,到達卸貨的渡口!
所以,今夜兩波進攻,第一波佯攻,由賀若弼將軍領軍,將齊軍注意力吸引到東北一線!
在你闖入敵營半個時辰後,我將會派一支奇兵,襲擊齊軍糧倉!至於是誰領兵,現在暫時保密!現在開始,所有人回駐地,任何人不得私自離開,違令者斬!
你們全都在各自駐防地等候軍令,現在,都散了,各自回去準備!」
誒?
籤押房內眾將都愣住了。宇文憲說了半天,只是確定了賀若弼帶兵佯攻齊軍大營,至於其他人,根本就沒說要做什麼!
這究竟是不信任他們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總之就不那麼美好了。
「你們,還有事要說麼?」宇文憲眼中寒光一閃,語氣不善問道。
「喏!」
籤押房內其他人齊聲應和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