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0章 雪崩(2)
「什麼,你說他們不聽我號令?」
阿史那玉茲的聲音有些尖銳,聽起來,已經在爆發的邊緣。
突厥常駐長安的使節面有難色道:「入關中的乃是仆固部,乃是突厥九姓之一。他們實力相當雄厚,可汗也是希望借著齊國的刀,殺一殺仆固部的威風。
至於可汗麾下兵馬,聚集於晉陽以北,並不在關中。」
這位使節跟阿史那玉茲也相當熟識了,只不過在他看來,眼前的阿史那玉茲,除了一張皮好看,可以給男人玩弄以外,一無是處!
連最基本的狀況都沒搞明白!
如果這位不是木桿可汗的女兒,他早就一耳光招呼過去了。
「那我們要怎麼辦?」
阿史那玉茲急切問道。
「公主殿下,實際上,要擔心這個問題的人,是宇文邕才對,您有什麼好擔心的呢?難道齊國入了關中,就敢跟我們突厥翻臉?呵呵,量他沒有那個膽子。」
使者肥胖的臉上,出現輕蔑的神色。
「不,你不懂那個人的可怕,宇文邕害怕突厥,那個人是絕對不怕的。如果齊國得了關中之地,他一定會膨脹得不得了,要找可汗的麻煩,不行,不能這樣……」
阿史那玉茲有點語無倫次,整個人都陷入恐懼的瘋癲之中,讓這位突厥使者無法理解。
「公主殿下,那在下就給仆固部寫封信催促一下,您還請回吧,在這裡呆長了時間,並不是一件好事。」
這位使者婉言將阿史那玉茲送走了,卻並沒有如剛才保證的那樣,給仆固部寫信。很顯然,木桿可汗在臨行前有交代,給仆固部寫信,並不是他可以做的事情。
……
位於汾河與黃河交界的齊軍營地里,遍地死屍,大部分都是穿著黑色軍服的周軍。此時天已經亮了,昨夜周軍的多輪進攻,以慘敗告終。
汾河上的齊軍,利用計劃焚燒糧倉的周軍俘虜所提供的消息,發了假信號,並在糧倉不遠的地方引燃木柴,迷惑等待信號的周軍。
宇文憲以為偷襲糧倉成功,齊軍救援火災必定混亂不堪,於是吹響號角,大軍從西、北兩個方向突襲齊軍大營,全軍壓上。
這一戰殺得昏天黑地,齊軍在斛律光的指揮下,逐步後撤,逐步聚攏陣型,並排除精騎擊潰了早前就從北面突入大營的賀若弼所部。
打出了一記漂亮的右勾拳!
這支精騎在斛律光的帶領下,繞到周軍背後突襲,猝不及防之下,陷於齊軍大營的周軍瞬間就潰不成軍了!至於還未突入大營的周軍,在宇文憲等人的帶領下,退入蒲坂城。
整個戰鬥,高伯逸甚至都沒有走出帥帳,更沒有下達任何一道軍令。他將此戰完全交與斛律光和張彪二人負責。
斛律光負責帶兵反擊,張彪負責大營的組織防禦,雙方的配合,竟然比高伯逸指揮的時候還要默契。
齊軍大營正中央有一個「高巢車」,高有五丈,設有箭塔,專門用於大營偵查預警。此時此刻,有一個穿著周軍黑色軍服,盔甲都已經被脫下,全身都是片狀紅色乾涸血跡的年輕人,被捆在粗大的木桿上。
他低著頭,面色灰敗,身上的血跡雖然不少,但很顯然都是別人的,而不是自己的。
「大都督,昨夜周軍溜得太快,宇文憲,韋孝寬等人,末將一個沒抓住,實在是慚愧。」
斛律光臉上帶著些許討好和不易察覺的得色,小聲在高伯逸耳邊說道,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大幫神策軍武將,各個都是趾高氣揚,揚眉吐氣的模樣。
昨夜那一戰,實在是打得太「舒服」了,簡直就像是平日裡的「科目演練」,完全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在熟悉的營地,跟熟悉的戰友袍澤配合,布置好了防禦的各種器械,毆打冒失闖入營地的周軍,跟大人毆打小朋友差不多。
雖然不值得誇耀,但那感覺真的不要太爽!
「大都督,我們昨夜就抓到一條大魚。嘿,這傢伙挺能打的,我們愣是出動兔頭軍才把這傢伙擒下。」
木桿子旁邊,張彪一臉笑容的對著高伯逸拱手說道,然後用手拍了拍捆在柱子上裝死狗的年輕人,打臉打得啪啪響。
「別裝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
高伯逸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看著被五花大綁的賀若弼,其實心中有點想給他一刀的衝動。
「喲,這不是賀若少將軍麼?我怎麼記得,你我好像還有一箭之仇啊!」
高伯逸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這話說完,他身邊一大堆親兵同時利刃出鞘,鏗鏘之音響徹雲霄!
低頭裝死的賀若弼差點嚇尿了!
他娘的,當年南陽那一箭,是射得爽了,誰知道現在要被人拉清單。
現在到底是認慫好,還是把罪責都推到宇文邕身上好呢?
賀若弼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念頭,最後他才小聲強辯道:「當年各為其主,皇帝下令讓我射,我也不能不射啊。」
「你這麼喜歡射,當年怎麼不射牆上?」
高伯逸面色不善的問道。
站在人群不顯眼處,裝成透明人的鄭敏敏,噗嗤一聲,險些笑出聲來。她現在可一點都不純潔了,畢竟那麼辣那麼黃的小黃文都寫了,能純得起來麼?
高伯逸隱秘的調侃蔑視,鄭敏敏自然聽得出來。
這句話賀若弼知道絕不是什麼好話,可是他沒法接啊,還被人捆著呢,要裝大尾巴狼,也不是現在裝啊。
「落雕都督?」
高伯逸側過頭看了斛律光一眼問道。
落雕都督是斛律光當年的綽號,因為他箭法超群,被人起了這麼一個綽號,其實斛律光一直都對這個名字不以為然。
既然是落雕都督,那就說明只是會打鳥而已,這對於一個立志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甚至統帥來說,是個好名字麼?
那是笑話他只有匹夫之勇而已!
「當年末將乃是軍中小將,故而有此綽號,不足掛齒。」
斛律光拱手行禮道,低著頭十分謙遜。
「賀若弼殺我了不少好兒郎,先給他戴上頭盔。」
高伯逸看到親兵將賀若弼的頭盔從地上撿起來戴在頭上,於是遠遠的指著他對斛律光說道:「明月先射他的頭盔吧。」
誒?
賀若弼愣住了。
特麼的,高伯逸這碧蓮也太會玩了吧!
賀若弼在心中瘋狂咒罵高伯逸,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都不止,結果臉上卻不敢顯露出半點不滿。
斛律光一臉錯愣看著高伯逸,不知道自家主帥到底想玩什麼。很明顯,現在是收攏人心的時候,殺了眼前這位將軍,沒有半點好處,反而會強化周軍殘部的抵抗之心。
「大都督,這……」
「叫你射你便射唄。記得,射頭盔,別射人。當然,射死了也就死了吧,那是他運氣不好。」
高伯逸無所謂的說道,似乎是在鼓勵斛律光:你玩砸了有我兜底。
被捆在柱子上的賀若弼很想對著高伯逸吼幾句。
老子不就是把你的情婦射死了嘛,你至於要這麼玩我麼?士可殺不可辱,有種你砍我一刀啊!
有幾次他都幾乎要把話罵出來了,最後求生的欲望,讓自己生生的忍住了。
罵出來爽是爽了,但是看起來,高伯逸一定也會讓自己死得很爽,甚至死得很不爽!
而忍住不罵,賭斛律光的「手氣」,貌似還可以期待一下。
聽說斛律光箭術很好,應該是真的吧?不會是韋孝寬這廝編出來的吧?
一時間賀若弼想起了很多往事,但他壓著自己,做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愣是咬著牙不叫苦,不求饒。
鄭敏敏興高采烈的接過李達遞過來的弓箭,然後將其遞給斛律光。
賀若弼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斛律光背後的那張大弓和特製的箭壺,又看了看斛律光手裡那把齊軍制式弓箭,頓時有些懷疑人生。
用熟悉的弓,準頭不是好點麼?對吧?
他眼球都要凸出來,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斛律光,從背後的箭壺裡拿出一支箭,搭在制式弓箭上,閃電一般射出!
賀若弼頓時感覺身形一頓,頭盔竟然被射掉了!他髮髻散開,披頭散髮的呆滯了。
「來人,給賀若將軍鬆綁。賞斛律都督棉布券十張。」
高伯逸也輕輕鬆了口氣。
萬一把賀若弼射死了,事情可就大條了。以這樣近乎羞辱的方式,將人射殺,會激起周軍內部的強烈抵制。
當然,如果沒把人射死,則可以顯示出他高某人「心懷寬廣」。
綁著射箭,說明恩怨分明。
沒把人射死,則是說明高都督識大體,心有溝壑。
結果不同,給外界的解讀,也是截然不同的。
原來,我就值十張棉布券麼?
賀若弼腦子裡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看著高伯逸領著眾多將校走了。
李達瞪著眼睛過來給他鬆了綁,卻見賀若弼輕輕拉著他的衣袖低聲問道:「將軍,一張棉布券,可以換幾匹布?」
如果是其他人,早就不理這個神經病,直接走人了,可惜李達也是個腦迴路異於常人的傢伙。
「嘿,一張券,十匹布而已。況且,棉布的款式跟絲絹不同,要比絲絹的款式窄。你也就一百匹布的命,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我們打一次仗領賞都不止這個數。」
李達意味深長的拍了拍賀若弼的肩膀,屁顛屁顛的朝著高伯逸離去的隊伍奔去,將賀若弼一人晾在一邊。
神策軍中各部都井然有序,各司其職,完全沒人把賀若弼當回事,就當眼前沒這個人一樣。
賀若弼這才感覺到,或許在某些人眼裡,蒲坂的周軍已經敗了,破城只在早晚而已,所以人家根本就不擔心你逃跑。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輕視,又不想再多惹是非。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要是再莫名其妙丟掉,到了地下,都無顏見祖宗。
……
一路奔逃到蒲坂,清點了下人數,少說折損了一萬多人。大將折了賀若弼,偏將校尉更是損失了許多。蒲坂城頭的籤押房裡,宇文憲恨恨的將頭盔砸在地上,已經有些明白他為什麼會失敗了。
整個蒲坂城裡,不說別人,就說那些領兵的將軍們,有多少人,是真心在出全力的?
就不說他們會不會通敵了,哪怕不通敵的人,只怕也是出工不出力,能磨一天算一天吧?
自己預先在汾河兩岸準備的一支「奇兵」,沒有跟任何人通氣,齊軍是怎麼找到那些人的?
宇文憲反思了一下,這次進攻之所以不成功,那是因為自己這邊所有的動作,都在敵人的預料之下,並且,已經提前做了應對。
至於深夜從敵軍糧倉出傳來的錯誤信號,想必也是高伯逸察覺出了自己的戰略意圖,並且將計就計反殺一局罷了。
若是不能保證突襲的突然性,那麼,實力雄厚的神策軍,顯然是不擔心自己這邊搞手段的。
宇文憲將自己一個人關在籤押房裡,來回走動思索,越想就越是覺得不對勁。
按道理,齊軍沒有可能每天晚上都這麼準備。哪怕他們能知道自己的戰略意圖。
這就好比說你知道有個江洋大盜要去你家偷東西,可是,你沒辦法料到他會哪一天光顧。
或許在今夜,也可能是明年。如果對方不來,你就一輩子在枕頭下面放把刀?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宇文憲可以判定,自己軍中,一定有暗地裡給高伯逸提供具體信息的人。
甚至不止一個!
正因為這樣,所以在破敵前夕,比如說一天以前,三天以內等等這樣的時間裡,高伯逸那邊就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
人家不過是枕戈待旦幾天罷了,這點成本完全消耗得起。昨夜極有可能是高伯逸知道周軍進攻的時間,卻不明白具體的進攻手段。
總歸不過是個以逸待勞罷了。
「唉!」
宇文憲長嘆一聲,損失了這麼多兵馬,原本以點構線,積極防禦的戰略,恐怕會因為缺少兵力而難以進行。
齊軍的絞殺戰,只怕已經開始了。
「咚!咚!咚!咚!咚!咚!」
沉悶的大鼓敲響,宇文憲瞬間察覺到不對勁。
這不是大軍集結的戰鼓,而是用於各城和哨所之間聯絡的大鼓。
「都督,齊軍已經從北面渡河,開始拔除我軍據點了!」
門外傳來親兵焦急的呼喊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