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懿姝看了一眼,頓時嘴角抽了抽,她知道這些馬車肯定都是舞陽帶來的,看著那馬車的數量及成堆的箱籠,這是將家當都搬來了?
懿姝叫方碧去照看元康,自己則去了明心院去尋舞陽。
舞陽正在院子裡指揮,聽到懿姝喚她,就親熱地湊了上去,「皇長姐,我太喜歡你給我的這個院子了!」
懿姝笑著說,「喜歡就好,若是有什麼缺的,就只管同我說。」
舞陽拉住懿姝的手,說:「母親讓我給皇長姐帶了禮物,皇長姐快來看看。」
說著,舞陽就拉著懿姝走進屋內,翻出了一個木匣就遞給了懿姝。
「母親不告訴我是什麼,皇長姐我能看嗎?」
懿姝也不好拒絕,就將木匣打了開,是一匣子的珍珠。
舞陽嘶了一聲,「母親怎麼送這麼陳舊的珍珠給皇長姐,難道是拿錯了?」
懿姝也不解,可珍珠哪有陳舊不陳舊之說,這些珍珠只是保養不得當,蒙上了一層灰塵而已。
懿姝想起蕭貴妃那讓她似懂非懂的話,將珍珠倒了出來,底部就露出了一塊絹布。
那絹布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句話:祇明月清風依舊,不見將軍殺賊戈。
舞陽說,「這是外祖的筆跡。」
懿姝一愣,「蕭大將軍寫的?」
看了這句話,兩人幾乎同時明白了珍珠的意思——明珠蒙塵。
懿姝手指輕撫過那字跡,心中五味雜陳。
蕭恆君,是她幼時的榜樣,對這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將軍,她一直心存仰慕,也希望能成為他那樣的名將。
她常年鎮守西方邊境,蕭恆君常年鎮守南方邊境,在她前世,兩人一生只見了一面。可這一面,就成了她一生的驚鴻。
蕭恆君問她,一生所求為何?她慷慨激言:一輩子做將軍守衛疆土,死生不懼!
蕭恆君當時哈哈一笑:我與小友同願,那就祝我們都能得償所願!
那一夜,清風、明月、醇酒。他們探討兵法,演練布陣。興致高昂處,她劍嘯天地,他以曲聲相合。
旭日東升時,兩人相視一笑,舉杯共飲就各自開拔,奔赴自己的戰場。
這份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是她一生中美好的回憶。
可是——
懿姝攥緊了那絹布,眼中熱意上涌,這一生她恐怕都不能得償所願了。
舞陽看了看懿姝紅了的眼眶,也垂了下眸。
她自小就崇拜她的祖父,也因此喜歡上了懿姝。
每次看到他們兩人在萬人中央備受矚目,就感覺熱血沸騰。
她也想像懿姝一樣,做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可無論她怎麼鬧,都不被允許。
五年前,懿姝卸甲時,她很不明白。為什麼打仗那麼厲害的人,要把她生生折斷羽翼困在公主府。
她想同她這個皇長姐親近,可她的母親卻不許。
她年幼不懂,問多了母親也不說。可等她慢慢長大才明白,母親是為了蕭家的家族著想。
她身上一半的血液是蕭家的,蕭家是外戚,握有兵權。
如果同她皇長姐過於親近,會惹她父皇懷疑,也會連累皇長姐。
她明白了原因,可還是不能理解。
直到昨日,她母親告訴她讓她去求父皇住到公主府時,她心中的歡喜幾乎都快要溢出來了。
可這會,她看到她皇長姐紅了眼眶,又看了看她外祖留下的字,心中忽地滑過一絲抽痛。
她的這個皇長姐應該是很想再回到沙場上的吧?
她想去安慰她,可話在喉間滾了數圈,還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並不是所有的痛,能被語言撫慰的。
2
懿姝躲了眾人,在聽雨閣獨自呆了大半日。
關遠山的死和蕭恆君的留書還是刺激到了她。
往事也如同潮水一般向她倒灌而來,驚濤駭浪皆在心頭。那些個愛,那些個恨,那些個不甘……和無能為力,盡在眼前。
她捂住心口,卻止不住那不斷傳來的陣陣抽痛。
她對她父皇,那般敬重,卻只換來猜忌與謀算,只為了一個權字。
她對韋衡和宜昌,真心付出,卻只換回了八年的欺騙,還是為了一個權字。
因為一個權字,她輸了一生,沒有辦法去守護至親之人,還要連累同袍摯友!
她想要權利,可同時也恨極了權利之下的骯髒。
她舉起酒壺,卻沒有喝入口中,而是猛地向地上一擲!
一聲脆響,美酒四溢而出,與泥水混為一灘,就如她現在的人生。
她怔怔地看著天上的弦月半晌,心中空洞洞的,仿佛被巨石壓住,又仿佛有什麼東西想要破胸而出。
她想不明,也道不清,渾渾噩噩間,她去尋了沈晏。
沈晏開了門,眉眼靜冷精緻,本來帶著笑意的臉在看到懿姝的那一刻,又抿了回去。
懿姝神思遊蕩間,身體就被沈晏給擁住了。
溫暖的熱度綿綿密密的隔著衣衫傳遞了過來,這才讓懿姝感覺到自己早已凍透。
沈晏也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擁著懿姝,而這份沉默,正是她現在想要的。
懿姝知道她是來詢問沈晏的,她該將這個人推出去,可身體卻貪戀那份溫暖,不讓她這麼幹。
許久,她抬起手臂,環抱住沈晏,她覺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個溫熱的沼澤,無法掙脫。
這一刻,她忽地什麼也不想問了。
沈晏感覺到懷裡的人身體徹底的放鬆下來,才俯身將人橫抱在了懷中,找了椅子坐下,也沒有將人鬆開。
懿姝默默的在沈晏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就窩著不想動了。
沈晏伸手幫懿姝將髮絲歸於耳後,語氣溫柔地說:「要不要喝些水?」
「不要。」懿姝說完還在沈晏的頸邊無意識地蹭了兩下。
沈晏被她蹭得心都軟了,「怎么喝了那麼多酒?」
懿姝沉默了片刻,忽地問:「你這般幫我,父皇知道後可會饒你?」
沈晏托起懿姝的下頜,看了她片刻,勾起唇角,露了淺淡的笑意,「自然是饒不了的。」
他這一笑,看在懿姝眼中,就像冬日暖陽中盛開的一朵花。
她似是著了魔一般,勾手將人壓下,親了上去,輕輕淺淺,只想觸碰。
沈晏呼吸重了重,啞著聲音說,「殿下若再勾我,臣就不客氣了。」
懿姝愣了一下,鬆開了手,「你要海晏河清,能幫你的是陛下,可你為何選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