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服猛地抬眼,眼中似是不可置信,他激動到磕磕巴巴,「公主真要買?」
懿姝點頭,「你有多少?如何賣?」
王服心激動的怦怦直跳,「約有四千斗,一斗……七百錢。」
王服沒敢說多,只是照成本去說的。
懿姝聽了嘆息一聲,「你這是成本價吧?我便按四兩一斗的價格全數買了,但這酒得送到密陽郡。」
一斗米一百二十文,釀酒五斗米出一斗酒,懿姝在京中買的酒最便宜的也要二兩一斗,更何況竹酒的口感要比那二兩一斗的好上太多!
四兩?王服眼睛一下就紅了,如果能賣到四兩的價格,那就是一萬六千兩,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還能有結餘。
王服立馬跪下連連磕頭,淚水漣漣「多謝公主大恩。」
他身後的那些百姓聽到這裡,也跟著王服一起磕頭,有的人甚至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有人忍不住開口,「公主,你真的會買嗎?會給我們錢嗎?」
王服也怔住了,嘴唇囁嚅著,卻什麼話沒有說出來。
懿姝蹙眉,無論王服還是百姓的反應都太不對勁,為何酒賣的那麼便宜,都無人去買?酒賣出去了,又為何不安?
懿姝側眸看向程松,吩咐道:「你現在回去,著人立刻送一萬六千銀來。」
又轉頭看向眾人,「各位可安心回家,明日銀兩送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王服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說著:「大夥別愣著了,還不去準備將酒裝車!」
那些人被他這樣一要喝,才如夢驚醒,緩緩地離開,有些人還忍不住偷偷的回望。
懿姝看著這景象心中發沉,這是懷疑的眼神,不信任的眼神。
王服身為鄉長,卻壓不住百姓,她為君,百姓對她卻無信任,這能說明什麼?
說明朝堂不讓他們信任,官員不讓他們信任,更甚者是國家不能讓他們信任。
蕭靜海見她面色難看,多多少少也明白她在想什麼。
可他能說些什麼呢?
憤慨世家揮霍無度,官場貪墨橫行?還是感嘆百姓其實只要得以溫飽就能滿足?
半晌,他乾巴巴說了一句,「會好的!」
懿姝看了蕭靜海一眼,沒有說話。
會好的?這三個字落在她心裡猶千斤重石。
……
一行人到鄉署時,天色已黑。
懿姝直接問王服,「一斗酒你都能賣七百文了,想必逼急了,再低些你都會賣。這樣的價格都無人買嗎?」
王服一時語結,說假話也要有合適的理由,不然就是欺君,可若說實話,以後誰又饒得了他?
他越想心越涼,臉上已現悽然絕望之色。
懿姝見他這樣,心中越發沉重,她沉聲說,「你儘管說,我護著你,這裡你要是呆不下去,你就隨我去公主府。」
王服愕然,隨後眼淚奪眶而出,他猛然跪下,磕了一個頭後就俯身不起,嗚嗚哭出了聲。
難!太難了!
他做不到對百姓下狠手,都已經做好被貶斥,撤職,坐大牢的準備了。
可現在竟然有了另一條出路,這齣路破開了他的絕望,讓他的委屈傾瀉而出。
為什麼想做一個好官那麼難?
為什麼那些人都已經那麼有錢了,還猶覺不足,不把百姓榨乾就不罷休?
為什麼再怎麼想賺錢都不能餵飽?
他們沒有懶的人啊,為什麼就那麼難呢?
王服將委屈、不甘盡數哭了出來,哭到不能自已。
懿姝也不說話,只是聽著這哭聲慢慢紅了眼眶。
蕭靜海取出絹帕,遞給了懿姝,懿姝默然接過,擦拭掉眼角的淚。
王服哭累了,才驚覺自己在公主面前失了儀,但奇妙的是他竟然不畏懼了。
他哭的時候,公主沒有呵斥他。
他沒有回答公主的問題,公主也沒有責問他。
公主……同他所見的那些大官貴人,不一樣。
他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低聲說:「賣不出去,能白得的酒,又何必花銀錢去買?」
懿姝沉聲說,「誰白得?」
王服說道:「紀家。」
「紀澤泉?」
「是。」
懿姝冷哼了一聲,「還真巧,賑災時他帶頭捐了一千兩。王服,你且往下說,他為何能白得?」
王服說道:「種竹子的山地原本都是百姓的,但是朝廷賦稅太重,我們就將土地投獻給了紀家,雖然做的是買賣文書,但我們沒拿一文錢。」
「現在陶大人說聖上下令要徹查土地,我們這樣的投獻是重罪,要想免去罪責,就必須要將土地贖回,不然只能打板流放。可要贖回,就要拿錢去贖,我們哪來的錢啊!」
懿姝氣得拍案,「這群混蛋!他們算盤打得太響,竟不管百姓死活!」
「一文錢沒花得來的地,偷了多少朝堂的稅收,現在還要在百姓身上抽皮扒骨,混帳至極!」
懿姝氣到發怒,如果她不來這裡,沒有見到王服,這個事得逼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王服見懿姝發怒,更加悲憤,「公主,不止這樣!」
懿姝怒不可遏,「還能怎樣?」
王服憤聲道:「百姓若是沒錢,可向他們借貸。」
懿姝牙齒緊咬,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蕭靜海滿面陰沉,「明珠,這事不能急。他們當初做的文書就是買賣文書,簽字畫押滴水不漏。現在鬧出來,也無法將陶淵從這個位置拉下去。陶淵不倒,百姓還是要花錢去贖。」
懿姝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
沈晏對於土地投獻的操作是世家大族放地,走的還是買賣契約,但是百姓不用付銀錢贖回。
這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辦法,是對百姓損傷最小的。
因為一旦定義為投獻,不止世家還有百姓都是要獲罪的。
朝堂不會將所有的百姓流放,那麼就只有一個處理辦法,就是加重稅收。
最終苦的為有百姓。
如果樂衢州是懿姝在坐鎮,她就能壓下那些世家,可偏偏不是!
唯有想辦法除掉陶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