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潮濕多風。
兩個打扮成南瓜的小孩搖搖擺擺走過廣場,商店櫥窗上爬滿了紙蜘蛛,都是些俗氣的麻瓜飾品,裝點著一個他們並不相信的世界……
他飄然而行,懷著他在這種場合總是油然而生的那種目的感、權力感和正確感……
不是憤怒……那是比他軟弱的靈魂才有的……
而是勝利,是的……他一直等著這一刻,盼著這一刻……
「化裝得很漂亮,先生!」
一個小男孩跑過來朝斗篷兜帽下一看,笑容遲疑起來,恐懼籠罩了塗著油彩的面孔。
那孩子轉身跑開……袍子下他的手抓住了魔杖……
只要稍稍一動,那孩子就再也跑不到媽媽那兒了……
但沒有必要,完全沒有必要……
他走在一條新的、更加昏暗的街道上,目的地終於出現在眼前,赤膽忠心咒已經破了,但他們還不知道……
他發出的聲音比路面上滑動的枯葉還輕,悄悄走到黑乎乎的樹籬前,向裡面望去……
他們沒有拉上窗簾,他清楚地看到他們正在小小的客廳里,高個子、戴眼睛的黑髮男子,在用魔杖噴出一陣陣彩色的煙霧,逗那穿藍睡衣的黑髮小男孩開心。
那孩子咯咯地笑著去抓煙霧,捏在小拳頭裡……
一扇門開了,母親走進來,說著他聽不到的話,她那深紅色的長髮垂在臉旁。
父親把兒子抱起來交給母親,然後把魔杖扔到沙發上,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
大門輕輕一響,被他推開了,但詹姆·波特沒有聽到。
蒼白的手從斗篷下抽出魔杖,指著房門,它砰然打開。
他跨過門檻時,詹姆衝進門廳,真輕鬆,太輕鬆了,詹姆甚至沒有撿起魔杖……
「莉莉,帶著哈利快走!是他!快走!跑!我來擋住他——」
擋住他,手中都沒有魔杖……
他哈哈大笑,然後施出魔咒……
「阿瓦達索命!」
綠光充斥了狹窄的門廳,照亮了靠在牆邊的嬰兒車,樓梯欄杆像避雷針一樣亮得刺眼,詹姆·波特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倒了下去……
他聽見她在樓上尖叫,無路可逃了,但只要她有點頭腦,至少她自己是不用害怕的……
他爬上樓梯,聽到她試圖用東西把自己擋起來,覺得有點好笑……
她也沒帶魔杖……
他們多麼愚蠢,多麼輕信啊,以為可以把自己的安全託付給朋友,以為可以把武器丟掉,哪怕是一小會兒……
他撞開門,懶洋洋地一揮魔杖,就把她匆忙堆在門後的椅子和箱子拋到一邊……
她站在那兒,懷裡抱著那孩子。
一看到他,她就把兒子放進身後的搖籃里,張開雙臂,好像這有什麼用似的,好像指望把孩子擋住,他就能轉而選中她似的……
「別殺哈利,別殺哈利,求求你,別殺哈利!」
「閃開,愚蠢的女人……閃開……」
「別殺哈利,求求你,殺我吧,殺我吧——」
「我最後一次警告——」
「別殺哈利,求求你……發發慈悲……發發慈悲……
別殺哈利!別殺哈利!
求求你——我什麼都可以做——」
「閃開——閃開,女人——」
他本來可以把她從搖籃旁推走,但斬盡殺絕似乎更保險一些……
綠光在房中閃過,她像她丈夫一樣倒下。
那孩子一直沒有哭:他能站立了,抓著搖籃的圍欄,興趣盎然地仰望著闖入者的面孔,也許以為是爸爸藏在斗篷裡面,變出更多漂亮的焰火,而媽媽隨時會笑著跳起來——
他非常仔細地把魔杖指在小男孩在臉上,他想親眼看著它發生,看著摧毀這個惟一的、無法解釋的危險。
孩子哭了起來,已經明白他不是詹姆。
他不喜歡這哭聲,他從來無法忍受孤兒院那幫小孩子的哭哭啼啼——
「阿瓦達索命!」
然後他碎裂了:他什麼也不是,只有痛苦的恐懼,他必須躲藏起來,不能躲在這座房子的廢墟中,那孩子還困在裡面哭喊,必須躲得遠遠的……遠遠的……
「不。」
蛇在骯髒雜亂的地板上沙沙滑行,他殺死了那個男孩,可他就是那個男孩……
「不……」
現在他站在巴希達家被打破的窗戶前,沉浸在對自己那次最大失敗的回憶中,在他腳邊,大蛇從碎瓷器的玻璃片上滑過……他低下頭,看到了一個東西……一個不可思議的東西……
「不……」
「哈利,沒事,你沒事!」
他俯身撿起那張破碎的照片,是他——那個不知名的小偷,他一直在找的那個小偷……
「不……我把它丟了……我把它丟了……」
「哈利,沒事,醒醒,醒醒!」
他是哈利……哈利,不是伏地魔……那沙沙作響的東西也不是蛇……
他睜開眼睛。
記憶終止,畫面停頓。
回溯到此結束。
赫敏將手裡面的魔杖放好,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現在她必須轉換情緒了。
「哈利,」赫敏小聲說:「你覺得還——還好嗎?」
「還好。」
他顯然沒說真話,赫敏看得出來。
他們在帳篷里,哈利躺在一張下鋪上,蓋著一堆毯子。
從周圍的寂靜和帆布頂篷上淡淡的冷光,可以看出天將破曉了。
哈利渾身浸透了汗水,在床單和毯子上能摸出來。
「我們逃出來了。」
「是的,」赫敏說:「我用了一個懸停魔咒才把你弄到床上,我搬不動你。
你剛才……嗯,你剛才不大……」
她褐色的眼睛下有紫色的陰影,哈利看到她手中有塊小海綿:她剛才在給他擦臉。
「你病了,」赫敏最後說:「病得很厲害。」
「我們逃出來多久了?」
「好幾個鐘頭了,現在都快是早晨了。」
「我一直……怎麼,昏迷不醒?」
「不完全是,」
赫敏不自然地說:「你一會兒大叫,一會兒呻吟,還有……等等。」
赫敏的語氣讓哈利覺得很不安,他做了什麼?
像伏地魔那樣高喊咒語?
像搖籃里的嬰兒那樣哭泣?
「我沒法把魂器從你身上摘下來,」赫敏說,他知道她想轉移話題:「它粘上了,粘在你的胸口。
讓你留下了一個印記,對不起,我不得不用了個切割咒才把它弄了下來。
你還被蛇咬了,但我已經清洗了傷口,加了一些白鮮香精……」
他扯下身上汗濕的T恤,低頭看去。
心口上有一個鮮紅的橢圓形,是掛墜盒烙下的痕跡。
他還看到前臂上已經癒合一半的洞眼。
「你把魂器放哪兒了?」
「在我包里,我想我們應該把它收起來一段時間。」
他躺到枕頭上,望著她憔悴、灰暗的面孔。
「我們不該去戈德里克山谷,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赫敏,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我也想去,我真的以為鄧布利多會把劍留在那兒等你去取。」
「是啊,唉……我們猜錯了,是不是?」
「發生了什麼事,哈利?
她帶你上樓之後發生了什麼?
那條蛇是藏在什麼地方嗎?
它是不是躥出來殺死了她,又來襲擊你?」
「不,」他說:「她就是那條蛇……或那條蛇就是她……」
「什——什麼?」
他閉上眼睛,聞到他身上還有巴希達的房子裡的氣味,這使得整個事件真切得可怕。
「巴希達大概是死掉有一段時間了,那條蛇在……在她身體裡。
神秘人把它留在戈德里克山谷等著。
你說得對,他知道我會回來。」
即使早就知道了這個事實,但對於赫敏來說,親耳聽到哈利敘述當時的情況還是有些令人緊張。
她其實並不希望哈利說的是真實的,對於她而言,那位老太太是一個值得尊敬的魔法界前輩,但是在死去之後卻要遭受這種對待,顯然是令人惋惜的一件事。
「那條蛇在她身體裡?」
哈利睜開了眼睛看著赫敏,他覺得赫敏好像噁心得要吐了。
「盧平說過會有我們想像不到的魔法,」哈利說:「剛才巴希達不想在你面前說話,因為它是蛇佬腔,都是蛇佬腔,我沒有意識到。
因為我當時處在一種比較焦慮的情況下,而且我能夠聽得懂她說的什麼。
我們一到樓上那個房間,那條蛇就給神秘人報了信,我在腦子裡聽到的,我感到他興奮起來,他說要把我看在那兒……然後……」
赫敏沉默。
因為她雖然聽不懂,但是卻也能夠知道巴希達發出的不是人的聲音。
是她,在喬恩的授意之下,把哈利送進險境的。
哈利不知道赫敏在想什麼,他想起那條蛇從巴希達的脖子裡躥出來,不過他覺得赫敏不需要知道這些細節。
「……她變了,變成了那條蛇,發起攻擊。」
他低頭看著手臂上的洞眼。
「它不會殺死我,只是要把我看住,等神秘人到來。」
他要是能殺死那條蛇,也算是值了,一切沒有白費……他心中十分沮喪,坐起來掀開了毯子。
「哈利,不行,你需要休息!」
「是你需要去睡覺。
說了別見怪,你臉色真難看。
我沒事,我來放一會兒哨。
我的魔杖呢?」
她沒有回答,只是望著他。
「我的魔杖呢,赫敏?」
她咬著嘴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哈利……」
「我的魔杖呢?」
她伸手到床邊,撿起來遞給了他。
冬青木和鳳凰尾羽魔杖幾乎斷成了兩截。
一根脆弱的鳳凰羽毛把兩截維繫在一起,木頭已經完全斷裂了。
哈利把它捧到手中,好像捧著一個受了重傷的生命一樣。
他無法思考,腦子裡一片慌亂和恐懼。
然後他把魔杖遞給了赫敏。
「修好它,求求你。」
「哈利,我想不行,斷成這樣了——」
「求求你,赫敏,試一試!」
「恢——恢復如初。」
晃晃蕩盪耷拉著的半截魔杖接好了。
哈利把它舉起來。
「螢光閃爍!」
魔杖微弱地一亮,又熄滅了。
哈利用它指著赫敏。
「除你武器!」
赫敏的魔杖歪了一下,但沒有脫手。
這無力的嘗試已經讓哈利的魔杖不能承受,又斷成兩截。
他看著它,嚇呆了,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景……這根身經百戰的魔杖……
「哈利,」赫敏說,聲音輕得他幾乎聽不到:「我非常,非常抱歉。我想是我弄的。
你知道,我們逃走的時候,大蛇正撲過來,所以我施了個爆炸咒,它到處反彈,一定是——一定是打到了——」
「是個意外,」哈利機械地說,他感到空落落的,腦袋發蒙:「我們——我們會有辦法修好它的。」
「哈利,我想沒有辦法了。」
赫敏說,眼淚流了下來:「記得……記得羅恩嗎?
他的魔杖在車禍中折斷後,就再也沒有恢復原樣,他不得不另買了一根。」
哈利想到了奧利凡德,被伏地魔綁架扣押著,想到了格里戈維奇,已經死了。
他如何才能找到一根新魔杖呢?
「哦,」他裝出一副平平常常的口氣說:「好吧,那我就暫時借你的用一下吧,我去放哨。」
赫敏滿臉是淚,遞過她的魔杖。
哈利留下她一個人坐在床邊,他此刻只想離開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