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萬般無奈
牢門在一聲輕微的震動中，緩緩打開。
朱姓護法提著一疊食盒，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蕭小龍看到朱姓護法臉上那副頭晃肉顫的笑容，便知道這次大概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心神不禁微微一緊！
因為他曉得這廝心目中的好消息，十九必與花臉閻羅有關；而他目前最擔心的，便是花臉閻羅突然返回總舵，將他從這座死牢中放出去！
結果，他沒有猜錯。
胖子放下手中那疊食盒，按著手指節兒，呵了一口暖氣，然後朝他巴結地笑了笑道：
「恭喜金分舵主了！」
蕭小龍抬頭道：「何喜之有？」
胖子比了個手勢道：「適才從太原方面傳來文書，宰父老護法事務處理完畢，已自太原起程，如果一路無阻，這三二天中，便要回來！」
蕭小龍長舒了一口氣，好像這個消息，帶給他很大的安慰一般。
實情亦復如此。
因為消息的反面，勿寧是說：臉閻羅臉返回這座總舵，至少亦在兩天之後！
有這兩天時間，盡夠他把握運用的了。
胖子見他高興，也跟著感到一陣高興。
當下壓低嗓門兒又問道：「飲食慣不慣？您喜歡吃點什麼，只管吩咐，大廚房裡的老沙，我已經交代過了，他說……」
蕭小龍指著腳上那副鐵鐐道：「替我把這個打開吧，這種鬼天氣，帶著這玩藝兒，滋味實在不好受。」
胖子連忙取出鑰匙道：「可不是，我原叫您不必如此認真，您偏不聽。這幾天來的活罪，您說該有多冤枉！」
腳鐐打開之後，蕭小龍揮揮手道：「好了，你有事去吧。老護法回來後，快通知一聲，這種地方我也沒法再呆下去了！」
朱姓護法離去後，蕭小龍就逼著鐵骨俠換了飯盒。
飯後，蕭小龍在牢室中轉了幾圈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走去牆邊，低聲喊道：「喂！
夥計，你過來！」
鐵骨俠走來牆邊問道：「什麼事？」
蕭小龍笑道：「臉抬起來，讓我來替你夥計看看相！」
鐵骨俠皺眉道：「你老弟興致真好，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蕭小龍笑道：「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是正經事。來，來，這兒光線太暗，看不清楚，再站過來一點！」
鐵骨俠依言又跨上一步，仰起面孔，沒好氣地問道：「這樣可以看清楚了吧？」
蕭小龍點頭道：「差不多了。」
鐵骨俠咽然道：「怎麼樣？你看要飯的這副相貌，畢竟還有沒有一宗之主的福分？」
蕭小龍沒有立即回答。
注目移時，喃喃說道：「唔，顴骨高了點，眉毛也太濃。不過，這些都不打緊，傷腦筋的還是額角上這道刀疤……」
鐵骨俠忍俊不禁道：「聽起來，果然頭頭是道。請問老弟，是不是因為這道刀疤，破了格局，才使我要飯的註定要瘓死獄中？」
蕭小龍仿佛沒有聽到，自語似的又接道：「嚴格說來，這道刀疤，尚不算什麼難題，最討厭的還是這部騷鬍子，幸虧本公子有先見之明，隨身帶來一包碎鬃末。好了，轉過身去，再讓我看看你的背後！」
鐵骨俠像中了定身法似的，突然呆住了。因為他已從蕭小龍這番話中，忽然體會出這位浪蕩公子正在打著什麼主意！
蕭小龍微微一笑道：「怎麼啦？夥計。」
鐵骨俠勝目道：「你！你！你老弟，竟打算借易容之術，與我要飯的掉個位置？」
蕭小龍微笑道：「不可以嗎？」
鐵骨俠眨了眨眼說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蕭小龍又笑了一下道：「這樣做有何不妥？」
鐵骨俠道：「姑且不論老弟之目的何在，只說眼前，你老弟跟上官某人這尚是第一次見面，彼此間之談吐舉止，全都陌生得很，縱然改了面貌，其他方面如何模仿得來？」
蕭小龍道：「在一般人來說，這的確是個難題。但如今之當事者，一個是窮家宗內的八結侯逍遙，一個是鼎鼎大名的浪蕩公子，我覺得得有兩天的時間刻意揣摩，應該盡夠了！」『鐵骨俠道：「要飯的仍然想不出這樣會有什麼好處。」
蕭小龍道：「同樣的，我也想不出這樣做會有什麼害處！」
鐵骨俠接下去說道：「首先，我不明白你老弟取得我要飯的身份之後，又有什麼新的手段去跟那批魔頭周旋？」
蕭小龍笑道：「那是本公子的事，不勞閣下操心、『這裡，我謹向閣下提出保證，在任何環境之下，本公子都不會丟了你們逍遙宗的臉面！」
鐵骨俠又道：「其次，你老弟知道的，要飯的已服下了該宗的散功藥丸，再過十幾天工夫，便無異廢人一個……」
蕭小龍平靜地截住道：「兩天之後，你便有機會出谷；七天之後，你便可以趕到乾坤宗！」
鐵骨俠呆在那裡，半晌開不得口。
良久良久，方始訥訥地道：「這種地方，哪裡去找易容藥物？」
蕭小龍神秘地笑了笑說道：「放心！本公子身上百寶俱全，入谷不搜身子，是他們一大失策；夾帶安然過關，就輪到本公子神氣了！你剛才沒聽我說，連裝鬍子的鬃末兒，我都帶齊了嗎？」
兩天後的傍晚時分，花臉閻羅返回龍虎總舵，改變成神彈子面貌的鐵骨俠，果然於當夜便從死牢中獲得釋放。他謹守著蕭小龍的叮嚀，出牢之後，償作心虛，一直低垂著頭。
結果，托天之幸，經花臉閻羅臉裝腔作勢地訓了一頓，第二天一早便給送出秘谷；藉口是要他戴罪立功，回去從速查出劫金之人！
這邊，蕭小龍以鐵骨俠的身份，仍被繼續回在七號牢內。
囚禁的牢室換了一間，飯食方面的優遇亦隨之取消。
改變身份之後，那種淡而無味的白飯青菜豆腐湯，蕭小龍只吃了兩頓，便感到無法下咽。
這時他才體會出逍遙宗弟子在這方面的可佩之處。那位鐵骨俠上官樹人吃這種飯食，連吃了一個多月，都沒有半句怨言，要如果換了他，說什麼也辦不到。
這種粗糙的牢飯，他還要吃多久呢？
他為自己提供的答案是：到此為止！
一夜過去，當那名管牢的孫姓護法送來第三頓這種的牢飯時，他將兩隻食盒，一腳踢得遠遠的，用手一指，喝道：「拿回去！」
那名胖胖的朱姓護法，因神彈子獲釋出獄，任務已告中止，如今這名孫姓護法，可就沒有那樣好講話了。
他嘿嘿冷笑一陣，用鼻音陰聲問道：「那麼朋友想吃點什麼？」
蕭小龍模仿著鐵骨俠的聲調，一聲一字地說道：「燙蒜、風雞、韭黃、鹿脯、汾酒半斤，以及知情趣的雌兒一個！」
那名孫姓護法聽了，先是微微一怔，接著仰天捧腹大笑！
他笑了好一陣，才又喘息著諷刺道：「還有沒有？」
蕭小龍冷冷說道：「還要什麼，等會兒我會另外吩咐你！」
孫姓護法似乎覺得很好笑，提起那兩隻食盒之後，點著頭笑道：「好，好，你夥計等著吧！」
孫姓護法離開了約莫半個時辰，夾道中忽然遙遙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不一會，腳步聲由遠而近，逐漸來至牢室外。
蕭小龍聽到這陣腳步聲，坦然無動於衷，他閉目倚坐牆角里，仿佛正在想著什麼事。
牢門打開了，第一個走進來的，仍是那名孫姓黑衣護法。
不過，他手上已經多了一隻手提燈。
身後跟著的，是兩名灰衣大漢，兩人手上，分別捧著一隻朱漆木盤；兩隻木盤裡，一隻裡面放著杯箸和酒，另一隻裡面則整整齊齊的放著四色菜餚。四色菜餚正是蕭小龍適才所指定的燙蒜、風雞、韭黃和鹿脯！
兩名壯漢身後，由兩名青衣婢攙扶著的，竟是一名螓首低垂，蓮步綽約，儀態萬千的紫衣麗人！
蕭小龍仍然坐在原處，絲毫不覺意外，就好像他早知道魔方會照他吩咐將這些送來一般。
倒是那名孫姓黑衣護法顯得有點尷尬。
他指揮著來人將酒菜放下，然後站在一邊，不斷輕聲乾咳，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才算得當。
蕭小龍緩緩抬起頭來道：「你們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這句話雖然問得很不客氣，但孫姓護法聽了，卻像奉到敕令似的，轉身應了一聲是，忙帶著那兩名灰衣漢子退去室外。
蕭小龍朝那兩名青衣女婢掃了一眼，那兩名女婢心機靈巧，很識趣地朝他福了一福，也跟著悄悄轉身走了。
蕭小龍等孫姓護法、兩名壯漢，和兩名女婢的腳步聲，相繼於夾道盡端消失，牢室中只剩下他和那名紫衣麗人兩個人時，方才伸手抓起酒壺，狠狠地喝了幾大口，然後向那名紫衣麗人點點頭道：「到這邊來吧！」
兩個時辰後，那名紫衣麗人走出七號死牢。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喝多了幾杯酒，她的一張俏臉蛋兒，染得紅紅的，衣角和鬢角，也有點兒零亂。
她才走出夾道，便被一名手執旱菸袋，胖臉多肉，眉如破帚，眼似銅鈴，身穿一襲織綿袍的老人現身擋住。
這名面目醜陋的肥胖老人不是別人，正是五大錦衣護法之一的花臉閻羅宰父檜！
他出聲低低問道：「怎麼樣？」
紫衣麗人紅著臉，垂首點頭道：「他……沒有……怎樣……大概是喝得太多關係。」
花臉閻羅皺眉道：「我不是問你這些。老夫的意思是說，他在喝酒的時候，有沒有發什麼牢騷？」
紫衣麗人因為會錯了意，臉孔更紅了。
頓了一下，才答道：「他說……」
花臉閻羅忙問道：「他說什麼？」
紫衣麗人道：「他說，要奴家轉告您老，他有三個條件，您老若是依了，他才能考慮本宗當初向他提出的要求。」
花臉閻羅一哦道：「三個什麼條件？」
紫衣麗人道：「第一，處理他們的宗主，必須在三個月後，這樣才不會引起宗內弟子之懷疑。第二，逍遙宗並人龍虎宗之後，對外之名義，仍須維持獨立，否則他沒有把握控制局面，該宗弟子，人數眾多，內中頗不乏強項之輩，一切得慢慢來。第三，協議達成之後，本宗必須給予他副宗主之名分。以上這三個條件，他決不讓步，並請您老稟明宗主給他答覆！」
花臉閻羅沉吟道：「第一、第二兩項，都在情理之中，可說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這個副宗主的名分，老夫倒是被他難住了。」
紫衣麗人道：「您老既然不便作主，何不報請宗主決定？」
花臉閻羅蹙額道：「宗主如果在谷中，還有什麼話說。」
紫衣麗人道：「宗主昨天不是剛從長安回來了麼？」
花臉閻羅道：「早上又去了開封。」
紫衣麗人道：「跟幾位長老商量怎麼樣？」
花臉閻羅輕輕哼了一聲，沒有開口。長老的地位雖然在錦衣護法之上，但這位花臉閻羅卻顯得沒將秘谷中的幾位長老放在眼裡！
他想了片刻，抬頭問道：「他有沒有限你什麼時候回他的話？」
紫衣麗人搖頭道：「沒有。」
花臉閻羅道：「那麼你出來的時候，有沒有跟他講一聲？」
紫衣麗人道：「他看上去醉得很厲害，婢子因為他已經睡著了，才走出來的。」
花臉閻羅點頭道：「好了！這件事，老夫自會斟酌著辦，你叫丫頭們拿兩床被子進去，就在裡面伴著他，待會兒他醒過來，說不定……咳咳……」
紫衣麗人雙顆紅雲飛涌，低低應了一聲是，匆匆出門而去。
蕭小龍一覺醒來，看見牢門仍然敞開著，地上已經鋪了兩床新被子，不禁於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他將被窩中的那名紫衣麗人輕輕搖醒，打著酒嗝問道：「我交代你的話，傳過去沒有？」
紫衣麗人連忙坐起身來答道：「傳過去了。」
蕭小龍又問道：「這位宰父老護法聽了如何表示？」
紫衣麗人掠了掠鬢角，挨近身去，嬌聲答道：「老護法說，宗主不在，不過他認為這三個條件沒有問題，請您安心。外面又下雪了，您要不要再來一點酒？」
蕭小龍點頭道：「好主意！」
於是，紫衣麗人出去吩咐那名孫姓護法著人送酒菜進來。
蕭小龍暗暗好笑，同樣是一名囚犯，鐵骨俠吃了那麼多的苦頭，他如今則像上賓一樣，大享其醇酒美人！
他解嘲地想：「這也許就是俗語所說的事在人為吧！」
第二天，花臉閻羅宰父檜帶著兩名黃衣護法，親自將蕭小龍接出七號死牢。
兩名黃衣護法之中，一個便是曾分別以潼關舒府和洛陽楊府身份出現，擅使一支量天尺的尚元陽。
因為鐵骨俠上官樹人說過，在這座龍虎宗總舵中，除了花臉閻羅之外，他一個熟人都沒有，所以他此刻對這位黃衣大護法，也裝作未曾見過的樣子。
花臉閻羅見面便交給他一顆黑色藥丸，蕭小龍接下之後，指頭使勁，輕輕一捏，那顆藥丸頓在內力下化為烏有。然後，他仰臉張口，做出投藥的姿態，花臉閻羅和兩名黃衣護法居然全被矇混過去。
蕭小龍這時如果來個出其不意，實不難將三個魔頭一舉掃數格斃。不過，如此一來，他要走出這座龍虎秘谷，可就要大費周折了。如是之故，他雖然手痒痒的，幾乎躍躍欲試，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花臉閻羅毫無防範地將他讓人一座大廳，廳中已經擺好酒席。
蕭小龍一點不客氣，略一謙讓了一下，便走去首席坐下，眾人就坐，一群捧著樂器的少女走進來，在輕歌曼舞中，宴會開始。
酒過三巡，蕭小龍抬頭輕輕咳了一聲道：「上官某人的那三個條件……」
花臉閻羅似乎早有成竹在胸，聞言頷首道：「老弟所提的三個條件，老夫經過仔細推敲，覺得並無過分之處，已決定代表本宗全盤接受；如果老弟另有其他條件一併提出，如今大家已經不是外人，有話盡可明著說，用不著顧忌！」
蕭小龍道：「宗主刻下不在谷中？」
花臉閻羅道：「是的，昨日有事去了開封。」
蕭小龍道：「關於副宗主的名義問題，在老護法看來，貴宗主獲悉之後，會不會感覺為難？」
花臉閻羅道：「以老弟在逍遙宗中八結侯逍遙之身份，與本宗合併之後，提任本宗之副宗主，可謂名正言順，理所當然。沿海宗主乃通曉世故之人，不會不考慮到這方面的利害得失，所以關於此一問題，請老弟放心！」
蕭小龍道：「那麼上官某人何時可以出谷？」
花臉閻羅道：「這就得問你老弟自己了！出谷之後的某些細節，你老弟有沒有預作打算？」
蕭小龍道：「有關哪一方面的細節？」
花臉閻羅道：「比方說，這一個多月來，你老弟都到哪裡去了？要有人以此向你老弟詢問，你老弟準備如何回答？」
蕭小龍任了怔道：「這個……」
花臉閻羅微微一笑道：「貴宗那四位長老，對宗內侯逍遙負有安全之責，他們見了你老弟之後，你以為他們會不會問起這一點？」
蕭小龍思索了片刻，抬頭問道：「那麼？依了老護法的意思，他們若是問起這一點，上官某人如何回答才算得當？」
花臉閻羅道：「貴宗那四位長老，均非易與之輩，要使他們不起疑心，只有一個方法。」
蕭小龍道：「什麼方法？」
花臉閻羅道：「編織一個天衣無縫的故事！」
蕭小龍道：「這故事如何編織？」
花臉閻羅道：「你可稱作那天在風陵渡口，突然遭到兩名蒙面人物的冷襲，一時不備，受了重傷，後來幸虧華山掌門人路過……」
蕭小龍一呆道：「這怎麼行？」
花臉閻羅笑道：「為何不行？」
蕭小龍蹙額道：「四長老如獲知上官某人這次大難不死，系華山掌門人所搭救，在禮節上少不得要著人跑一趟華山，向該派申致謝意，屆時兩下敘起情由，馬腳豈非立即拆穿？」
花臉閻羅搖頭道：「老夫敢保證這個馬腳永無拆穿之日！」
蕭小龍惑然道：「老護法是打那兒來的這份把握？」
花臉閻羅又笑了一下道：「這個還不簡單？你老弟因為大創初愈，一路必須有人照拂，而負責送你回去的，便將是這位華山掌門人。」
蕭小龍聞言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了這位錦衣大護法的言下之意！
當下抬頭眨著眼皮道：「這位華山掌門人將由誰來裝扮？」
花臉閻羅道：「新近加入本宗的一位黃衣護法。」
蕭小龍道：「這位黃衣護法如何稱呼？」
花臉閻羅道：「姓盛，名文修，外號金龍劍客。」
蕭小龍道：「老護法別說笑話了。」
花臉閻羅道：「誰說笑話？」
蕭小龍道：「金龍劍客盛文修乃是那位華山掌門人名號，這個上官某人當然知道，上官某人現在要的則是貴宗這位」
花臉閻羅忽然大笑著朝尚元陽身旁的那名黃衣護法一指道：「你再看看這一位是誰？」
那名黃衣護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伸手自臉上緩緩揭下一張人皮面具。
蕭小龍聞聲轉臉望去，目光所及，不禁當場一呆。
原來取下人皮面具之後的這名黃衣護法不是別人，赫然正是當今江湖中，八大宗門掌門之一的金龍劍客盛文修！
蕭小龍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向以氣節見稱的華山掌門人，竟也投了這個邪派組織！
他怔了片刻，才故意嘆了口氣道：「上官某人要早知道這一點，說什麼也不會一再堅持到今天，過去這一個多月的苦頭，細細的想起來，真是挨得冤枉……」
他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幾句話，可謂得體之至。
這番話的弦外之音，就好像說，他原不怎樣瞧得起這個龍虎宗，所以當初才抵死不願合作，可是，他絕沒有想到，堂堂華山金龍劍客，以一代掌門人之尊，非但早已加盟該宗，而且在宗內之地位，只是一名黃衣護法，如今他以逍遙宗一名侯逍遙的身份，能被任命為副宗主，自然不算辱沒了他！
這番話金龍劍客聽了固然舒服，花臉閻羅聽了，尤其高興。他心想：「你這位『八結侯逍遙』這下大概『死心塌地』了吧！」
因此，這一頓酒，開始時雖然有點格格不入，但結束時的氣氛，卻至為融洽。
宴罷，花臉閻羅認為事不宜遲，立即命人備了兩匹乘騎，親自將蕭小龍和金龍劍客送出谷外。
上路之後，蕭小龍本想按照預定計劃行事，先將身邊這位金龍劍客解決，然後飛騎馳赴逍遙宗總舵，報告這次深入魔穴之經過，一面派人通知華山，一面準備隨時應變，但隨之一想，又覺不妥。
因為他對這次金龍劍客自甘墮落之動機，始終存有一份懷疑。
如果這位金龍劍客和他也抱的同一目的，他豈不是誤殺好人？
所以，這一點，他必須先行加以澄清。
當晚，落棧後，因為氣候寒冷，兩人喝了一點酒，在就寢之前，蕭小龍輕描淡寫地問道：「盛兄入宗多久了？」
金龍劍客約略計算了一下答道：「去年這個時候，算起來一年多一點。」
蕭小龍接著又問道：「自盛兄入宗以來我們那位宗主盛兄見過幾次？」
金龍劍客抬頭道：「一次也沒有見過！」
蕭小龍聞言一呆道：「盛兄不是說笑話？」
金龍劍客道：「這有什麼稀奇？總舵之中，沒見過我們這位大宗主的黃衣護法多的是！」
蕭小龍聽這位金龍劍客的語氣中，隱有不快之意，不禁暗暗心疑。他想他可能沒有猜錯，這位金龍劍客投入該宗，也許另有一段不可告人之隱衷。
當下哦了一聲，注目又問道：「那麼，依盛兄看來，我們這位大宗主如此崖岸自高，是因為他有著一副見不得人的面目，還是他以為一名黃衣護法值不得他以宗主之尊推心置腹？」
金龍劍客輕輕一哼，冷笑道：「盛某人從來不曾想過這些問題？」
蕭小龍大為迷惑道：「然則」
言下之意，是想說：「既是這樣，你這位金龍劍客又為什麼要以一派掌門人的身份，不惜降貴紆尊，而投入該宗，充當一名黃衣護法呢？」
這種話他雖然不便緊接出口，但他知道對方應該不難懂他的未盡語意，所以他只說出兩個字，便沒有再說下去。
金龍劍客果然又嘿了一聲道：「盛某人之所以看中該宗這名黃衣護法的位置，完全是為了該宗曾對盛某人許下的一句諾言。這項承諾將來如果不能兌現，別說區區一名黃衣護法，就是換了我來當宗主，老實說我盛某人也沒有這份胃口！」
蕭小龍忍不住脫口問道：「該宗對盛兄許下的，是一句什麼諾言？」
金龍劍客一字字切齒說道：「三年之內，消滅乾坤宗！」
蕭小龍聽了，不期而然，當場一愣。因為他說什麼也沒有想到這位華山掌門人，最後竟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就他所知，乾坤宗與八大宗門之間，一向相處得極為和睦，從未有齟齬發生過。
該宗力行不逮之扶助鰥寡孤懲治奸惡凶頑，醫療疑難雜症，以及發揚善人義舉等四大濟世宗旨，實施以來，成效卓著，亦向為各派所稱道。
該宗歷年考選長老，在江湖中雖屬創舉，但論目的則只有一個，就是協助以上四大宗旨之推行。
先後為該宗所錄用之四位長老，儘管人人均有一身不可測的武功，但是，這幾位長老們，平日絕不過問江湖事，除非萬不得已，可說甚少與八大宗門之弟子發生接觸。
八大宗門中遇有無法解決之危難，而不得不向乾坤宗求援，倒是時有所聞。凡此，只要是該宗能力所及，該宗亦無不慨然應命，一肩承擔。
乾坤宗與八大宗門之間，敢說一句：思或有之，怨則絕無！
如今這位華山掌門人在詞色中，竟好像跟乾坤宗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寧非咄咄怪事？
蕭小龍正錯愕間，只聽金龍劍客嘿然又接下去道：「想我盛某人十八歲行道江湖，二十五歲接掌華山門戶，在十多年前的江湖中金龍劍客這道門號，可說得上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蕭小龍不覺點頭道：「這倒是這實情，當年北邱的馬承武馬大俠，二十八歲出任掌門人，江湖中一時傳為美談，不意若干年後，盛兄接掌華山，竟又比這位馬大俠年輕了好幾歲。」
金龍劍客忽然冷笑著抬頭問道：「這幾年來，你上官尼還有沒有再聽誰提到我金龍劍客盛文修的名字？」
蕭小龍一時答不上話來，期期道：「這個……」
金龍劍客嘿了一聲道：「今天，無論走到哪裡，你聽聽吧：不是『乾坤宗』，便是『四長老』，再不然就是『浪蕩公子』！『金龍劍客』？嘿嘿！早成為歷史陳跡了！」
我的老天爺，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至此，蕭小龍才算完全明白過來。
這正應了一句口話：三代以下，無不好名。
不過，好名好到金龍劍客這種程度，就不免幾近瘋狂和幼稚可笑了！
蕭小龍禁不住暗暗感慨，他其實早就該想到這一點才對。那位風雲劍舒嘯天，已步入垂暮之年，尚不知愛惜羽毛，又何嘗不是為了同一原因？
他知道一個人一旦有了這種偏激的想法，正面規勸，必難收效，於是裝著同情的樣子，點點頭嘆了口氣道：「可不是，該宗這種作風雖非有心沽名釣譽，但是影響所及，卻未免使人難堪。這幾年來，不僅八大宗門在江湖中之聲望黯然失色，就拿我們逍遙宗來說，又何獨不然？」
金龍劍客見他這位八結侯逍遙也有這種想法，頓生知音之感，當下豪情萬丈地一擺手道：
「走！兄弟，咱們再去喝兩盅。」
蕭小龍正想藉機套話，聞言自不反對。
結果，一如預期，一頓酒喝下來，蕭小龍又從這位金龍劍客口中獲得了三項驚人的秘密。
原來當今八大宗門中，除了「少林」和「武當」，其餘如「青城」、「北邙」、「天台」、「長白」、「黃山」、「華山」等六派，已全與龍虎宗有了勾結，名義上一律是黃衣護法，且十之八九均為各派之主腦人物。
另一項秘密是，該宗五名錦衣護法，除了已知的花臉閻羅宰父檜，和風雲劍舒嘯天之外，另外的那三名錦衣護法，竟是滇南無量山的「無量三翁」：「獸心翁」冷北斗、「天殺翁」哈冥年、「絕情翁」辛占相！
這三個血腥滿手的老魔頭，曾將二十多年前的中原江湖鬧得天翻地覆，最後多虧上一代逍遙宗宗主，關洛奇叟宴一平挺身出面，聯絡當時各派掌門人，及首陽四老等五十多名一代高手，方將這三個魔頭逐出中土。
遠在二十多年前，三魔便是六十出頭的人，想不到二十多年之後的今天，三魔竟然仍在人世！
最後的一項秘密，尤為驚人，便是目前乾坤宗中，已經有了這邊的奸細！
幸虧蕭小龍在心理上早就有了準備，才沒有當場失態。接著，金龍劍客又透露，目前潛伏在乾坤宗內的這名細作，由於身份卑微，一時尚難發生多大作用。
饒得如此，在蕭小龍聽來，仍有如坐針氈之感。他真恨不得馬上宰了這位華山掌門人，星夜奔回乾坤宗，將宗內那名奸細查出來，碎屍萬段，方遂心愿！
然而，理智告訴他，這樣做是行不通的。
他如果現在趕回去，且不說能否在近千宗眾中如願找出那名奸細，頭一個他根本就進不了太白山中的那座乾坤宗門。
蕭小龍想到這裡，不禁於心底發出一陣無聲的苦笑。
他真不知道，當初他決定走上今天這條路，是否為明智之舉？
兩年前的某一天，他在宗內翻著一冊劍譜，一時之間，心血來潮，忽於心頭泛起這樣一道疑問：「乾坤宗在今天江湖上，無形中已取代八大宗門，而處於公認之領袖地位。在這種情形之下，所謂樹大招風，會不會因而引起某些心胸狹窄的人物，對乾坤宗生出爐忌和不滿？」
此念一起，他立即決定以行動來證實事之有無。
結果，沒隔多久，他便如願以償，達到了初步的目的。嚴厲的老父因他不求上進，終日酗酒生事，置藝業於不顧，而將他逐出了宗門！
兩年來，他放浪形骸，希望能藉此引起某些他想像中的人物，對他生出利用或收買之心。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他這一目的又達到了！
從洛陽的那座擂台開始，他抽絲剝繭地來到潼關舒府，最後且更一步混入魔宗心腹重地龍門總舵。
可是，不幸得很，凡事有利必有弊，因為他做作得太逼真之故，以致他的大哥和三弟，及甲子長老等人，都以為他真的變了質。
幾個月前，在洛陽郊外，甲子長老司徒鼎不肯採信他的陳述，便是一個最好的明證。
不過，他並不因此而灰心。
他深信，只要他不畏難巨，繼續冒險深入，全力發掘事實，龍虎宗這股邪惡的勢力，終必有無所遁形的一天！
之後，他感到安慰的是，在潼關他讓三弟蕭有義親耳聽到了陰陽劍寇某的那番供詞。以及如今他又從魔宗總舵中救出一個鐵骨俠上官樹人。有了這樣兩個活生生的見證，他不相信老父和四長老們仍會無動於衷！
所以，在這以前，他所擔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位鐵骨俠是否能平安抵達乾坤宗？
而始終未將這個他認為不成氣候的龍虎宗真正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的情形不同了！
今夜，從金龍劍客口中又聽出這幾點秘密之後，他才一下發覺這個龍虎宗，竟是如此般的不可輕視，而且不像他以前所估計的那樣不成氣候。
漫說錦衣護法之上，尚有護宗長老和宗主，單是已知的這五名錦衣護法，以及那些來自各大宗門的黃衣護法，就已經使人感到夠可怕的了！
而最使人著急的是，魔宗這股可怕的力量，三弟蕭有義不知道，鐵骨俠上官樹人也不知道！
所以，唯今之計，他得排除萬難，儘快設法將魔宗於此之陣容，著人傳去乾坤宗中，並且得使老父和四長老們信而不疑！
要做到這一點，顯然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快快趕到中條山中的逍遙宗總舵！
第二天，上路之後，金龍劍客似乎看出蕭小龍有點心不在焉，忍不住於馬背上親切地問道：「看老弟愁眉不展，莫非有甚心事不成？」
蕭小龍故意嘆了口氣道：「當今各門各派之中，就數本宗弟子眾多，三個月後，期限一到，上官某人真不知要以什麼方式，才能順利除去我們那個老鬼頭，並能使全宗上下不起疑心！」
金龍劍客哈哈大笑道：「這還不簡單？明搶易躲，暗話難防。到時候你老弟只須找個藉口，將老鬼誑去無人之處，運足功力，手起掌落，然後在屍體上灑上一撮化骨散，不就什麼都完了！」
蕭小龍點點頭道：「這倒是個辦法。」
心底下則忍不住切齒暗罵道：「這種手段，有一天說不定我小爺倒想在你這個賊子身上試一試！」
一路行來無事，五天之後，中條山在望。
蕭小龍為了想試試逍遙宗四老，及那位老宗主鶉衣羅漢童山高的眼力，決定假戲真做，暫時不拆穿這場騙局。兩騎來到逍遙宗總舵門前，一名守望的三結弟子在看清兩人面目之後，兩眼睜得大大的，好半晌動彈不得，直到蕭小龍和金龍劍客相繼跳下馬背，才像從夢中突然驚醒一般，趕緊單膝著地，行了參見大禮，然後跳起身來便向山中拔足如飛奔去。
這座逍遙宗總舵，是建築在一片遼闊而平坦的山谷之中。
百餘間石頭平房，沿著四周之山壁，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形，中央是一塊三十來畝大小的空地。
空地中央，聳立著一座六角形的鼓亭。
這個在江湖中有第一大宗之稱的逍遙宗總舵，既無天然之險阻，亦無森嚴之戒備，與龍虎宗那座朝天葫蘆式的秘谷，完全大異其趣。它給予人的印象是：平淡、樸實、古雅和寧靜。
那名三結弟子進去之後，蕭小龍擺出地主之姿態，朝金龍劍客點點頭，跟著亦向谷內走去。
兩人剛剛走出門樓下面的那段甬道，廣場中央地鼓亭內，已然響起一陣緊密而有節奏的鼓聲。掌鼓者正是適才的那名三結弟子。
蕭小龍雖然聽不懂這陣鼓聲所代表的信號，卻不難猜出它所代表的意義。
它無疑代表著一種激動的呼喊：「侯逍遙回來了！」「侯逍遙回來了！」
一陣陣的鼓聲傳出去，四谷震盪，回音不絕。
不一會，四周圍那百餘間石房中，就像搗翻蜂窩似的，一下衝出數百名老少叫化。
蕭小龍目光一掃，迅於眾叫化中找到了那四位金杖長老。
四位金杖長老，一個不缺。「奔雷手」歐陽穀和「追風手」祈志遠趕在最前面，隨後跟著的是「降龍手」索士彥和「伏虎手」長孫吉。
四長老身後不遠，另外大踏步跟著一名身穿破棉布襖，鬚眉目張，目光如電，手持酒葫蘆的肥胖老者。
這名肥胖老者，蕭小龍一眼認出，正是當今江湖中，名氣較八大宗門掌門人尤為響亮的逍遙宗宗主，「鶉衣羅漢」童山高。
所有的老少叫化，全在走近蕭小龍和金龍劍客身前丈五左右處停下腳步。
只有宗主鶉衣羅漢、金杖四老，和另外一名長方面孔，身材高高瘦瘦，雙目熠熠有神，衣著甚是單薄的中年叫化越眾向前走來。
蕭小龍以前雖然沒有見過這名中年叫化，但他從對方衣結的數目上，已猜知這名中年叫化顯然正是逍遙宗今天的那位法逍遙，「九逍遙」言成鈞。
就刻下之逍遙宗而言，一人之下的侯逍遙失蹤月余，忽又無恙歸來，自然是件大事。但是，宗主鶉衣羅漢，以及四老和法逍遙，並未因此而忽略了應有之禮節。
他們全先走過去，與金龍劍客一一見禮，方從四老中分出兩人，過來招呼蕭小龍。
蕭小龍揮揮手道：「大家先進去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