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遇襲的第二天,陽光明媚,碧空如洗,整片蔚藍色的天空上竟然見不到一片雲彩,估計是昨晚的大雨把天空中積累的所有陰鬱都統統發泄了吧?
官府的位置離謝家有段距離,因此阿父在天微微亮的時候便出門了,甚至早過雞鳴。
謝誠衷在官府說清楚事情的原委後,幾乎是剛一出官府的大門,謝家發生命案的消息便在附近一帶傳開了。
一時間,百姓們議論紛紛。
有的說是謝望安賭石欠了債不還,債主一氣之下找人砍死了謝家幾口人。
有的說是謝望安強姦了賭石場老闆的閨女才惹來的殺身之禍。
有的說是謝望安賭癮犯了,沒錢家裡又不肯給,於是一氣之下自己動手殺了全家。
……
各種各樣的,什麼版本的傳聞都有,總之就是謝望安這次是真的要完蛋了。
然而,眾人口中的「完蛋」少年正看似悠閒地坐在鎮東的客棧里品茶煮茗,偶爾回過神來,用筷子夾起一塊白肉送入口中緩緩咀嚼,細細品嘗。
少年僅僅只是出現在這裡,就將整個客棧一樓的目光盡數攬到了身上。
但是,周圍的人紛紛看向他也不全是想看他謝望安是如何悠閒的,是如何與傳聞中的情況不一樣的。
事實上這裡絕大部分的人,其實都在看謝望安身旁的女子。
「此女子猶如九天之上遺落的仙姝,月華凝於眉宇,星輝灑落眼眸,其容光煥發,非塵世所能及……」不遠處喝酒吃飯兩個男人如此評價。
「嘿,這女的是誰啊?」
「我怎麼知道。」
「莫不是什麼下凡的仙女?」
「怎麼總有漂亮姑娘能和他謝望安搭上關係?」
……
「你說謝望安身上背了如此一樁命案,怎麼還能在這悠閒地喝茶吃肉呢?他不急嗎?」
「什麼謝望安背上命案,你哪裡聽來的消息,真實情況明明是有人去謝望安家砍死了幾口人!」
「什麼呀,你們說的都不對,我聽到的是……」
……
「你說那女的是不是賭石場齊景的閨女?」
「有些可能,但我覺得不像……」
「不像,你見過?人家閨女整日躲在屋子裡終日不見人,你算什麼東西你見過。」
「嘿,你這話什麼意思,我還真就見過!」
「呦!這麼篤定?那行,你說說怎麼個不像法?」
「齊景家那小娘們還不夠漂亮,不夠仙,沒有那種仙勁……而且也不夠大……」
……
周圍紛擾嘈雜如蠅沸,姓謝的少年依舊神色淡然地喝茶吃肉。
喝茶吃肉不是謝望安他自己想出來的新式吃法,事實上這種吃法早就在百鍛鎮流行了,據說這麼吃可以同時激發肉香茶香,雙香繞口,顫魂寧神。
與此同時,坐在少年身旁的瑤玲也在靜靜地學著少年的吃法喝茶吃肉,窈窕的身軀時不時微微顫動,似乎是還未完全從昨晚的驚嚇中恢復。
「你吃完後去樓上的客房歇息吧,我已經吩咐過店家了。」謝望安冷冷地說著,隱隱透出一股疲憊的氣息。
「那師兄你呢?」
「我不困,我就在樓下坐會兒。這裡的街道人來人往的,好久沒感受到如此愜意的煙火氣了……」少年一邊說,一邊端起茶盞喝了口茶。
這架勢,這神態,根本不像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年。
「那我也不困,我也想在樓下看街景。」瑤玲猶豫幾秒後倔強地說道。
然而沒一會兒,大概是過了五六分鐘左右的時間吧,原本嘴硬的少女早已靠在謝望安的身體上睡著了。
此時此刻謝望安後悔極了,這下好了,不敢「輕舉妄動」了,甚至連喝茶的動作都停下了,就是生怕吵醒身旁的女子……
其實謝望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隱隱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那被摧殘多年的身心正在被淺淺療愈。
「是因為她嗎?」少年在心中暗道,隨即低頭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熟睡的少女,而後又頓感安心不少。
原來被人依賴並不一定會感到疲憊,有些時候甚至是相反的。
謝望安又想起穿越前與自己談了多年的女友總在物質方面依賴自己,這種依賴和現在的情況相比真是大相逕庭。
這種難以言說的差異,究其根本還是一個「情」字。
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真「情」,久而久之自然會心生疲乏。
同一時間,謝望所處的客棧里,有另外兩個畫風和眾人完全不同的人也恰巧在討論著這個話題。
「先生,您能否跟我講講情為何物,學生最近正受此困擾。」其中的少年面對著一位清瘦慈祥的老人誠懇提問。
「情是這天地間最濃烈精彩的東西。情至深,則化為偏執,偏執衍生災變,吞吐人間哀樂。」老人撫著自己的長須徐徐說來。
少年若有所思,而後又說:
「先生,您昨日教我看的書籍我已再次通讀過了,只是心中還是有些疑惑。」
「哦?這可是好事,說來聽聽。」
「學生發現這凰朝之前,不論是鳳朝還是玄龜之朝皆持續了幾百年有餘,可到了凰朝卻只持續了十年不到便替換為了龍朝,而龍朝也是短短二十幾年就結束了,這是為何?」
少年口中的凰朝、龍朝、玄龜之朝都是朝代之名。
在這個世界中,天子以及朝中重臣的權力是真正的來自於神獸。
神獸隱匿於山巔、峽谷、深淵等人跡罕至的險地之中。
神獸間有座首之爭,每遇座首更替,則預示改朝換代。
座首神獸賜神通之種於凡人,是曰【祂賜】。凡人歷練後覺醒【祂相】,【祂相】圓滿者上座天子之位。
少年稍作停頓後繼續說道:
「而且從史書上來看,這兩個朝代皆可謂太平盛世。」
「龍朝的事情有些複雜,可這凰朝的情況書上未明說?」老人問。
少年有些猶豫,想著昨晚幾乎是要把那本書翻爛了也沒找到任何注釋,而後振作道:
「確實未說。」
「說了。」老先生斬釘截鐵。
「這……」少年面色難看。
見少年面色如此,老人憨笑幾聲緩解了氣氛,而後說:
「皓岳啊,我問你,書上是否有說凰朝過後,凰君存世。」
「是。」少年答。
「這種情況之前是否出現過?」
「未曾出現過。」
「之前未曾出現是為何?」
「學生覺得原因出在君權神授上,神獸爭座首之位,對應的祂賜人君之間定然也會出現不可調和的矛盾。」少年眉頭緊蹙,冷靜回答。
「所以我再問你一遍,凰君為何存世?」
「……」少年思考片刻,答曰:「讓賢?」
老先生微笑點頭。
「可理由呢?凰君治理下的凰朝也可謂是太平盛世啊?」少年緊接著又問。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老先生喝了口米酒說道。
「這是為何?凰朝舉國上下皆祥和一片,而凰朝君主更是愛民如子,兼顧各方利益……怎麼就敗絮其中了呢?」
「你已經把答案說出來了。」老先生笑而不答,希望眼前求學之人能自行參透。
少年思忖片刻,終究還是想不出答案,於是無奈說道:
「學生不才,還是不懂。」
「錯在那兼顧各方利益。」
「這有何錯?君主、權貴、士人、百姓各得其所,於是無人生起爭端,國家太平安定。」
老人再次一笑,將桌上一盤糕點放到桌子的最中央,說:
「若是要你來將這塊糕點分與君主、權貴、士人、百姓這四類人,你要如何分?」
「民為基,似水,可載舟覆舟,優先分……」
少年還未說完,老人便搖搖頭打斷說:
「我不想聽你這些孰先孰後的問題,我是問你分多少。」
「百姓得多數,君主、權貴、士人共分餘下。」
「倘若我再施加一條限定,若是這四者都需要吃一整盤糕點才能吃飽,吃不飽就得餓出爭端來,你又該如何分?」
「那就以天下太平為主,多分予實力強者,令其不生事端。」
「治標不治本。」
「這……那先生說該如何分呢?」少年有些賭氣,覺得眼前的老人是在故意出難題耍弄自己。
「無論你怎麼分都治不了本,朝代傾覆輪轉就是最好的結果。問題固然出在人身上,只是根不在人如何分上。分得合適,朝代就延續得久遠些,分得不合適,眨眼就能分崩離析。
「人之欲望無窮無盡也。位階越高,權力越大,欲望也就越高。這糕點再怎麼做大都難治其根本。」
「四子有欲,四子求饜,一子一口,餓死爹娘,若想長久,只有犧牲。」
少年沉默,內心震顫。
「所以我再問你,如何兼顧各方利益啊?」
「無法兼顧……只能求其一時不亂……」
忽然。
二人談話間,周圍一男子氣憤地捶桌嘆道:
「媽的!怎麼老是讓謝望安這小子得了便宜!他到底哪點比我強了!」
方才與少年辯談的老人輕哼一聲,隨後循著眾人的目光向謝望安身旁的少女看去,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對自己身前的少年說道:
「你為何不看?」
「心房已滿。」
聽到這個回復,老人在心中輕笑一聲,而後在心中暗道:
「你這臭小子,明明已經明白情為何物,還來問我這孤寡老頭作甚。」
二人間沉寂片刻後,街上突然傳來了些雜亂聲音:
「捕爺!我冤枉啊!我齊景冤枉啊!」
「我並沒有叫人去謝家殺人啊!我是真的冤枉啊!」
「這些話跟我們說沒用!你還是省點力氣去明大人面前辯解吧!」
……
瑤玲聽到動靜,微微打了個哆嗦,謝望安趕緊輕拍對方肩膀安撫。
好嘛,婚都還沒結過就已經先當上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