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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治國之英才,亂國之桀雄也!「
趙無恤一直覺得,陽虎,是治理邦國的賢才,也是禍亂國家的桀雄,他從一個小小家臣凌駕了魯侯和三桓,孔子也得仰其鼻息,入齊後又鬧了個大新聞,騙了齊侯的愛將東郭書作為投名狀降了趙。
之前無恤之所以陰了陽虎一把,是順勢而動,兩人並無仇怨。但陽虎因為無恤這一推手在魯國倒了台,雖然在五父之衢受無恤不殺之義,但他可不一定領情。然後在那日重逢,無恤向陽虎敬酒賠罪後,陽虎卻極其識時務地將那份怨念藏了起來,這幾日除了極盡其能地想在趙鞅面前表現才幹外,還將趙無恤也當成主君般示好。
「魯國北鄙有俗言,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兩豆塞耳,不聞雷霆,說的便是虎這樣的人。當初還想凌駕小君子之上,終究自食其果,見逐於魯,見疑於齊。虎如今除了趙氏,已經無處可去,還望小君子看在當年初入魯國時,虎曾幫襯過一二的份上,能收留我,虎必世代為趙氏隸臣!「
單單一個趙氏,其實力已經不下魯國,若是能給陽虎一份比魯國更大的舞台和功業的話,兩人的恩怨倒還是有可能淡化的。
何況不能徹底消除那又如何,無恤要做,便做叫陽虎又懼又怕的主君,讓他心存忌憚反倒是件好事。
冤家宜解不宜結,所以對於陽虎,無恤倒是想推他一把,讓他入趙鞅麾下,發揮點餘熱也好。
所以說完這句話後,無恤又加了一句:」小子也是愛其才而憂其德,然豈不聞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臣下的賢與不肖,不全在其本人,更重要的是在於為主上者如何駕御。在魯侯、季氏、齊侯處他或許是亂國之賊,但若是父親能任而用之,或許能成為強邦之臣。」
」為何如此斷言?「
無恤心中暗道:「因為我記得原本的歷史上就是這樣的,陽虎相趙,幾至於霸!」
但他最後卻拍了個馬屁:」正如其言,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試之。父親乃是少見的賢明雄主,這世間誰不傾心?也唯有父親能夠壓制陽虎。「
在這個時代,能否吸引人才,個人魅力是占有很大比重的,而趙鞅就是個極具魅力的人。當那一日雪原之戰,他揮動大旗開始朝齊人反衝時,連趙無恤也熱血沸騰,恨不得作為一個開弓的小卒追溯著那高大背影而去。
陽虎權力欲強,有野心沒錯;但趙鞅和趙無恤正好能利用他這一點,讓他建功立業。這就好比捕獵時,鷹是兇猛的,馴養得宜,是打獵的好幫手;鴿是溫馴的,再怎麼努力培養,也不可能讓它去抓兔子。
如今也唯有趙鞅,能馴服這隻惡鷹。
趙鞅很滿意地笑道:「吾子能學祁黃羊,薦賢不避仇,這是極好的,如此說來,你覺得可以任用陽虎?」
趙無恤看了垂首不再言的傅叟一眼,說道:「然,可以任用,但永遠不要完全信任他!」
轉頭咬主人的犬,啄了人眼睛的獵鷹數不勝數,不能不防。
這話倒是讓傅叟的眼睛一亮。
「君子所言甚是,即便用之,也不可專信。」
這個道理趙鞅省得,他也下定了決心:「善,陽虎務取之,我務守之,他畢竟對吾等擊破齊人有功,暫且先饒他不死,至於日後,依據他的作為再行決定。」
如今的晉國暗流洶湧,范氏、中行氏與趙鞅死磕,知氏也是虎視眈眈,身為家主,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更明白需要有一流才幹的人幫自己擊敗對手,化解危機。
董安於務建設,尹鐸務守成,郵無正務征伐,傅叟務機變,但趙鞅接下里要翦除小宗、邑大夫等枝葉,還需要一條惡狗。陽虎聰明機智,又為人狠辣,一旦投入趙氏,除了趙鞅和趙無恤外,他竟無人能夠依仗,必然像一隻獒犬似的瘋狂撕咬主人的敵人,正是主持削小宗的不二人選。
再說,這樣的人才如果不能攬入門下,讓他投入別人懷抱,那無疑是多一勁敵,趙鞅也打定主意,即便不用陽虎,也不會讓他活著走出趙氏的門楣之外!
……
趙鞅追擊齊人期間也沒睡過幾個好覺,今晚又喝了點酒,沒一會就睏倦了。等結束了問對,趙無恤服侍趙鞅在榻上的虎皮氈上躺下後掀開營帳走了出來,朝守在外面一動不動的鄭龍和黑衣衛士們一一點頭,隨即追上了籠著寬袖看夜景的傅叟,看得出,他是在故意等待趙無恤。
」傅大夫。「
無恤走過去,朝這位趙鞅帶在身邊的謀主行了一禮,今日陽虎的冒尖表現,很讓他有危機感吧。
」見過君子。「傅叟料定趙鞅已經將世子之位許給了趙無恤,加上他近來在西魯的種種表現,故待之如嫡長子,長拜及地。
趙無恤避禮道:」傅大夫這是要回營帳?可願意隨小子走走?「
傅叟一愣:「求之不得。」
夜幕已然低垂,將所有旗幟染成黑色,趙軍的營地位於秦邑外郭,兩人走過十幾個大帳篷和百餘座營火,又避開了夾雜著腐爛和**的戰俘營,登上了牆垣,大雪之後是星光燦爛的晴天。
牆垣上樓闕遮風的位置,有蓆子和案幾,上面有熱過的酒和肉食,邢敖佩劍守在這裡。
隨著吳國使節團也隨趙鞅大軍抵達此地,邢敖按照無恤和屈無忌商量好的條件,離開西魯南下吳國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趙鞅也知道了一些事情,他對兒子在魯國養了個妾室的做法倒是很贊同。樂氏女守孝他能理解,但兒子漸漸長大,不能空等著,他還希望抱上孫子呢!
在國內,今年開春時,長子伯魯已經和韓氏女成婚,但這對小夫妻似乎過的不太融洽,韓姬一直未有身孕。另外兩個兒子生活糜爛,庶女倒是生了幾個,但依舊沒有子嗣,趙鞅盼著趙無恤早日為趙氏開枝散葉。
總之,薇的地位甚至得到了趙鞅的默認,邢敖更能放心南下了,這幾天他便一直侍奉於趙無恤左近,想要完成自己作為佐吏最後的職責。
趙無恤請傅叟入座,指點著星空聊開了。
傅叟方才和趙無恤意見相左,出了營後還是有些忐忑的,他對陽虎實在是比較厭惡和忌憚,建言時帶上了自己的偏見。讓他沒料到的是,趙無恤居然能放下與陽虎的怨憤,主動向趙鞅推薦。若這其中沒有隱情的話,這位庶君子的心胸真是和眼前的星空一樣寬廣了。
但,再寬廣的星空,還是可以被雲彩遮擋住的。
「陽虎的心思叛服不定,就如同流星一樣不可捉摸,君子既然認為可用之而不可信之,那應當如何駕馭陽虎呢?」
「當然是以美食美服待之,以權柄授之,以親信督之,以君術御之,再以其妻子親友為質,則可以駕馭住此人。」
趙無恤也養了不少士,對付過張孟談,冉求等不同性格的人才,早就有了一套經驗,他認為對於陽虎,不需要推心置腹,只需要將他製得死死的。
傅叟撫掌稱善,既然趙無恤對陽虎有如此強的防範之心,看來陽虎不會太過威脅到自己的位置了。
就在這時,無恤卻恭敬地推過來了一樣東西,傅叟接過一看後大驚:」這……這是!「
他手裡是一份布帛製成的契書,密密麻麻寫滿了篆字,居然是巨野邑一處百戶小邑的所有山林水澤農田,以及濮北一片千畝的公地地契,而最讓傅叟心動的,則是陶丘侈靡之業的部分抽成。
」君子這是何意?「契書在手,像是燙手的山芋。
」這是無恤的一點心意,無恤的許多建議能順利被父親採納,在家中推行,可少不了傅大夫的幫襯。再者,此番大敗齊人,傅大夫有參贊之功,誘敵深入,等待天雨雪時破之正是出於君口。父親那邊自有賞賜不說,無恤承蒙大恩,也得有所表示才行,西魯百廢待興,缺少絲帛金銀,故奉上養邑,君及君之子孫世代享之,還望傅大夫笑納。「
原來,在趙無恤看來,自己雖然不在國內,但和家臣們的關係也得處理好了,畢竟相隔千里,來回一月,許多事情都會受到延誤。他如今有實力,不怕人進讒言,但這樣可以避免許多麻煩。
董安於是趙鞅之下第一人,一切以趙氏利益為中心,無恤想不出有什麼能收買他。尹鐸本分,極其簡樸,送了他也不會收。郵無正不好美食絲帛,只愛軍陣之事,無恤有的是主意和他搞好關係。
最後,只剩下物慾最旺,心思也最為深沉的傅叟了,他心裡支持的人選在伯魯與無恤之間跳來跳去,隨趙鞅的傾向而定。這些小恩小惠自然不可能讓他為自己所用,但卻能搞好兩人的關係,尤其是多了陽虎這個不確定因素後。
傅叟,就是無恤選定的,在晉國內製衡陽虎的絕佳人選!
果然,推讓一番後,傅叟還是將那些契書收入了寬袖之中,畢竟若是拒絕就太不給面子了。
趙無恤向他敬酒,在席上推杯交盞,兩人的關係似乎近了許多,對於最有希望的未來世子,家主,傅叟也是打定主意要討好的。
酒過三巡,傅叟卻突然嘆了口氣。
無恤再三追問,他才說道:」主君和君子都決定任用陽貨,可曾考慮過要如何安撫魯國方面?再過幾日,來自魯城,前來拜見主君的使者就要到了,他們必然會聽說陽虎就在趙軍中,若是索要,是給還是不給?「
對於扼殺未來的對手,他並未完全死心。
無恤淡淡地說道:」陽虎是決不能留在西魯的,必須去晉國,至於如何操作,我自有主意。「
趙鞅接納陽虎之降後要考慮安撫魯國三桓,而趙無恤也要保證手下的孔門弟子們不要炸窩,畢竟陽虎得罪他們太深。所以他才把冉求,子貢等人統統支開,讓他們去負責別處事務了。
不過無恤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偷梁換柱的主意。
但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契機。
就在傅叟還要細問時,城垣下卻傳來了一陣騷動,那是俘虜營,還有傷病營的位置。
」怎麼回事?「無恤起身眺望,只見火光動搖,人影穿梭不已,下面顯然產生了一陣慌亂,卻不知原因。
」莫不是齊卒反叛!?「傅叟輕聲說道,齊人中的軍吏已經被揪出來分開關押,但齊卒暴動的可能性還是有。只是,在被圍欄關押,有稀粥活命,外面弓弩瞄準的情況下,這就有些不明智了。
無恤派人過去詢問,片刻後,邢敖帶著一位鶴髮童顏,身穿寬大醫袍,上面還沾著不少血污的老者回來了。
無恤眼神好,看的真切,來者正是扁鵲。
扁鵲自從救治了趙鞅以後,又被趙無恤偶然的」細蠱致病說「留在下宮治病研究,同時幫趙鞅調理身體,被趙氏奉為上賓,任誰見了都得尊稱一聲夫子。
等到兩月前趙鞅出征,扁鵲覺得自己在晉國也呆的夠久,便又隨著趙兵出來,遊歷的同時兼任趙氏軍醫吏。他整天帶著幾位弟子泡在傷病營里,救死扶傷,活人上百,被視為能活死人白骨的老神仙,威望極高。
於是兩人連忙走下牆垣迎接。
」夫子,你怎麼來了?
此時此刻,天氣還十分寒冷,扁鵲額頭卻沾著汗珠。他呼出了一口白氣,向趙無恤通告道:」還請君子告知中軍佐,速速帥軍離開外郭,在郊外駐紮,營地不要太密集。「
趙無恤聞言,和傅叟對視一眼,從這位趙氏謀主的目光里看到了一絲少見的驚慌。
」究竟出了何事?「
扁鵲沉重地搖了搖頭道:」營中有變,是疫病,是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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