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這章是補昨天的,不出意外的話今天還會更三章,中午下午晚上各一
「殷之法,刑棄灰於道者,斷其手。」
趙無恤站在邑寺大堂之上,身穿玄色朝服,背著手威儀十足,看著受自己召喚,聚集起來的邑吏們如是說。
灰即垃圾,古代城市,尤其是西方城市一直是污水橫流,垃圾滿街,無論是羅馬希臘,還是近代前的巴黎倫敦,隨手就扔是常態。但中國情況卻有所不同,為了避免疫病傳播,古人對公共衛生是非常注意的。早在殷商統治朝歌時,為了維護都城的衛生環境,隨便堆積垃圾到路上的要處以砍手的刑罰。
如今趙無恤又將那條古法搬了出來,掌控戰時刑法本就是小司寇的職責之一,無恤在秦邑發生大疫時臨時頒布條例完全符合禮法。
更何況他身份還不止於此:一方面他是此次西魯互保的盟主,連秦邑大夫在戰時也得聽其調遣;另一方面,他還是趙卿之子,駐紮在此地的數千趙兵的副統帥。在有心宣傳下,雪原一戰,趙無恤輕騎逐齊侯,奪得「龍九」大旗的威名已經傳遍四周城邑,這對他在戰後壓制西魯各邑,凌駕於他們之上有利。
所以邑吏們對無恤是又尊敬又懼怕,但他一張口便殺氣十足,卻讓眾人臉色慘白。
尤其是孔子門徒秦商和秦非兩人,暗道這樣照搬殷商苛法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們正要提出一點微弱的抗議,但趙無恤卻話音一轉:「余也不是桀紂,斷其手太過嚴重,但醫扁鵲也說過,此事關係到疫病的傳播,不能不加以重視,棄灰於道上者,處以髡刑!」
作為後世人,趙無恤不喜歡肉刑,秦朝的「棄灰於道上者,黥」還是太重了,反而覺得刮掉頭髮這種春秋時華夏人極為羞恥,卻不會傷害身體的刑罰倒很適用。
秦邑諸吏們相視點頭,覺得可以接受,紛紛同意了。
「再在邑中弄些草灰、干土,灑於居所內外,要時刻注意保持乾淨清潔,讓里閭的有司們巡視,監督民眾勤加灑掃,再通告之,日常多洗澡沐手,注意通風。」
「唯!」
「此外我見秦邑公用的溷廁過少,已經讓人在每個裡巷都新開挖了一個,以垣牆圍之,今後都必須到公廁里便溺,街上不得留存髒物,更不許髒水橫流,無人管理,在禁令解除期間,違者同樣處以髡刑!「
因為後世的見聞,所以趙無恤對領地的衛生一向十分重視,感謝當年在成鄉的統治試驗。有一大批的成鄉老班底在,那個被治理得乾淨活潑的小邑的模式甚至能被複製,先前占據的甄、廩丘、鄆城都受到了一定影響,衛生條件和城市規劃合理了許多。
所以碰上疫病,趙無恤也不慌亂,而是主動請纓接下了防疫工作,將成鄉的模式有條不紊地推而廣之,只是增加了強制和軍事管制。
畢竟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人類只要不像一些奇葩民俗一樣以一生不洗澡為優點,都知道講衛生的好處。但就像後世大學男生宿舍總是骯髒惡臭一般,不強制約束,別指望好習慣自己形成。
」二三子也不要抱怨什麼,醫扁鵲已經研究清楚了,污穢是傷寒細蠱存活傳播的條件,病魔便在門外,若是不加注意,傳到汝等或親人身上悔之晚矣。總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這便是防疫的第一條,衛生!」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秦邑的屬吏們自然只能唯趙無恤之命是從。
……
「第二件事,是隔離與埋葬,一旦發現病症,立刻加以隔離,民籍者入城外的東門裡,趙兵入城外的南樓里,俘虜營中的入城西的三里溝。「
三里溝位於牆垣外三里處,是處溝壑里長滿雜草、灌木叢生,原先空無一人的荒地,會給被隔離的俘虜搭建起窩棚和圍欄來。而東門裡和南樓里兩處條件更好些,是堅壁清野時放棄的里閭,至今尚未有民眾歸去。
「將彼輩集中在一處,除了給他們醫治的疾醫外,禁止任何人進入。」
有了趙無恤的提點後,醫扁鵲經過在晉國的一年多研究,已經能確定許多病症都是細蠱通過空氣,水傳播的。理論能夠指導實際,扁鵲和趙無恤都認定,傷寒病患若是不能隔離開來,就會持續傳播,即便是死後,不能掩及時埋的話,傷寒也會繼續傳染。
正在奮筆記錄的秦商一愣:」包括邑民在內?「
「尤其是邑民,軍營和俘虜自然有趙氏家臣來管,邑中就得靠二三子了。」
這一條的難度有點大,趙兵和俘虜還好說,把他們中的患者集中起來不難,可邑民中的患者要想集中看管就難了,肯定會有家人藏匿出現。
所以秦非也為難地說道:「若是邑民不願?為之奈何?」
「吾寧聞一家人哭,不願聞全邑人哭!一人瞞藏不報,全家抓捕隔離!若是實在捨不得親人的,那邊一起進隔離營相伴罷!」
趙無恤掃了一眼秦商和秦非,這兩人僅僅是一邑之才,有些孔門典型的迂闊,難怪在後世沒有子貢、子路的名聲。
原來,秦邑大夫對疫病畏之如虎,早已六神無主,將政事託付給無恤後,帶著家人跑去邑郊一處偏僻獵場避災去了。趙無恤自無不可,還很欣賞秦邑大夫這種識趣的行為,他乘機將一切邑中事務都接了過來,無論軍政,都一手操持,包括對屬吏們的管理。
如果說上次盟會時,趙無恤與秦邑只是同盟者的關係,那麼現如今,這裡除了禮法上尚不完備外,已經完全姓了趙!
無恤繼續說道:「第三件事,那便是隔離秦邑,短期內禁止邑中的民眾出境,同時也要派人分赴西魯,乃至於濮南各邑,通告本司寇的刑令,督促彼輩執行。」
是的,秦邑,只是第一個而已!
他已經意識到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雖然暫時沒法痛打齊、衛的落水狗,但這次傷寒也是一口氣接管西魯各邑軍政的好機會。反正老爹要在魯國呆到至少天氣好轉,他正好借力,給西魯來場大換血,以防疫為敲門磚,將各邑反對者說成齊人間諜打倒,或誣陷他們得了傷寒加以隔離,在關鍵位置上換上支持自己的人,慢慢架空各邑大夫和邑宰。
……
時間很快就進入十一月下旬,傷寒的流行干涉不到無恤耍手段,但無恤的防疫工作卻也無法阻止疫病的無孔不入。
和前幾日一樣,趙無恤結束了越俎代庖的理政,他的車駕緩緩駛出邑寺,朝城外的疫病隔離區開去。
秦邑的街道行人稀疏,偶有路過的也是行色匆匆,或掩口鼻,或低頭疾行。趙兵們已經人人都有的葛麻口罩開始在民間也流行了起來,加上這霧蒙蒙的天氣,直讓趙無恤一眼看去,還以為這是冬日的帝都呢。
看著一片蕭條的城邑,趙無恤對身邊的言偃嘆了口氣道:「說到底,疫病在發現前已經悄然傳播開了,公廁、灑掃清潔等等諸類只是亡羊補牢的細枝末節,醫治才是治癒此次傷寒的關鍵!秦邑現在有醫扁鵲及其弟子,這是好事情,但總體還說還是缺人,軍醫官能照顧過來兵卒,邑內的疾醫能管著邑民,但俘虜那邊就有些應接不暇了。」
所以,就在昨天,第一波傷寒開始爆發,俘虜營一日內出了幾十個病症。趙無恤去三里溝視察時,正巧看見兩輛車開了出來,車上均蓋了蓆子,可無恤也能隱隱看到露出席外的手、腳。不用說,這兩輛車上裝的必是死去的齊人俘虜了。
他們的死因相同,都是死於傷寒!
所以目前的情況仍然是,只要疫病一日不消,邑里就會人心惶惶,一片愁雲慘澹。而從甄邑等地運來的糧食醫藥一時半會到不了,邑外俘虜營還是缺醫少食,不容樂觀。
幸好因為預防得當,秦邑內尚無太多病患,還沒到戶戶素縞的程度。曾和齊人在雪地上血肉相搏,親密接觸過的趙兵們也扛過了傳染的危險日期,大多無事。
醫扁鵲還在趙鞅面前稱讚,說多虧了趙無恤,趙兵才能在這場傷寒里沒太受影響。
因為在無恤的建議下,軍營已經搬到了人煙空曠的郊外。而且和管理擁擠混亂的戰俘營不同,在趙無恤派軍吏指導下,趙兵分為幾處紮營,營地間井然有序,不用污染過的水源。
最初時,軍中也有幾個病症,嚇了趙無恤一跳,許多軍吏也打著離開軍營去其他地方居住的心思,但趙鞅卻在營中巋然不動,一副與營地共存亡的架勢。
這讓兵卒們感動不已,而軍吏們怕趙鞅比秦邑屬吏們怕無恤還要多,趙鞅下了命令後,他們便帶著兵卒一板一眼地去公廁,還用冰冷的水沖澡保持衛生。加上大戰後趙鞅大手一揮,人人得以飽食,他們體力充沛,還是能抵擋住傷寒入體的。
最後,連病患者也積極配合,主動要求隔離,而扁鵲、子陽、子豹、子越作為趙氏賓客,主要的治療都集中在這邊,所以軍營尚穩。
這個好消息叫無恤鬆了口氣,提了半天的心終於落了下去。
可壞消息接踵而至,吳國使節團住在邑中,但今晨,言偃突然來告知,吳國太子夫差的親信,專伯魚也出現了傷寒的症狀,而且越發嚴重起來!
(PS:就算到了漢唐時期,因為宮城在都城中比例較大,長安洛陽也比同時代的羅馬拜占庭街巷更乾淨,誰敢在皇宮裡亂扔垃圾試試?不過等西方人開始變得「文明」,來到滿清時的江南,北京時,在筆記和畫作上就開始各種吐槽污水橫流秀西方人優越感了,殊不知在上古時期,這種情況是反過來的)